回司府的路上,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刘子骥道:“真不要脸,高娶大官家的千金,居然还敢家暴。”
顿了顿,又道:“不对,娶个平常人家的也不应该。”
“我刚才就想问,什么是家暴?”居离尘问。
刘子骥道:“就是家庭内部暴力,司阳打秦秀中。”
居离尘有些不满:“暴力就是暴力,打人就是打人,什么家暴,听着轻飘飘的。”
刘子骥一想,道:“对,故意伤害就是故意伤害,该怎么判就要怎么判。”
居离尘道:“我不明白,比如全嫂是村里的孤女,嫁给豆腐全后就总被欺负,那是因为没人帮她。可是秦秀中有做大官的父母,也会被欺负吗?”
刘子骥一时语塞,想了想,道:“老伯不是说了,秦太守七八年前就远调帝师,可能也不知道秦秀中嫁过来受了什么委屈。”
“秦秀中也不知道报个信?跑出去?”居离尘不理解。
刘子骥心烦意乱地揉揉头发。
深宅大院的妇人,哪那么容易跑。
再者说,虽然不知道所处这个朝代的具体法规。
但是大多数朝代,夫伤妻,终究不是大过。
居离尘不满地捏紧了拳头:“司阳这狗东西,我一只手就能捏住,难怪他只敢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算什么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刘子骥道,“如果说司阳是因为打秦秀中才受伤,那司城又是因为什么呢?”
“不会他也打人吧?”居离尘拳头硬了。
“司夫人之前说,是司城第一个在神楼里发现了秦秀中,那为什么秦秀中在神楼里并没有伤害司城?”
居离尘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那个神楼看看?”
回到司府,明显感觉气氛有些紧张。
下人们忙碌穿行,个个看上去都格外谨小慎微。
刘子骥拦住一个家丁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家丁道:“少爷醉酒刚醒,差点没命。”
接着打个千儿,说是急着去厨房催煎药。
刘子骥转脸见居离尘一脸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一下有了答案:“该不会是你……”
“对,是我。”居离尘很是得意。
早晨离开青竹园后,她回西厢房找刘子骥。
司府的园林动线没有回头路。
折返的时候不能原路返回,居离尘一个不小心,就拐进了一处荷塘。
此处无人往来,居离尘张望着找出路,却见塘边假山旁倒靠一人。
走近一看,原来是司阳醉倒在这里,身边不知为何并无小厮伺候。
她本来看司阳不顺眼,想一脚把他踹进荷塘。
突然她起了个念头,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去扶起了司阳。
她边走边向司阳道:“来,我带你游花园。”
一路慢慢悠悠, 直到碰着几个家丁。
那些人一看是司阳,忙向居离尘道:“有劳居姑娘,让小的们送少爷回房吧。”
贴身小厮原和司阳在一起。
他扶着司阳一路走到荷塘,无奈醉汉太沉。
本是想去唤人帮忙抬司阳,结果刚走开一阵,回来就不见他人了。
见司阳被送回院子,他赶着去伺候,却发现司阳一直不醒,有些不对劲。
于是立刻给他灌了青蔗浆催吐。
那头又找了大夫来看。
一同催吐、施针、喂药。
府里上下忙活到现在,才听说人醒过来了。
刘子骥和居离尘一路走一路问。
连打听带推测地还原了一下事情经过。
刘子骥得出了答案:“你这是给人克得酒精中毒了啊。”
居离尘笑嘻嘻推卸责任:“又不是我让他喝成这样,他喝这么多,本来就有可能出事嘛。”
“也对,这是被害人自陷风险,不能怪你。”刘子骥满意地点点头,“但我总觉得你在卡什么奇怪的bug。”
居离尘伸出食指从一头指向另一头:“别忘了,可能性,就是罗盘指针说不准会摆向哪一边。”
刘子骥拍着胸脯道:“还是我运气好,快淹死都能被你救起来。”
“我也奇怪呢,按道理说我越救你,你死得越快才对嘛。”
刘子骥道:“开玩笑,我能和这些NPC一个待遇吗?”
你的属性可是为我而生的。
二人来至神楼,居离尘在院外便被拦住。
守神楼的家丁道:“居姑娘不能进神楼。”
刘子骥奇怪道:“之前说是瑞兽不喜欢,所以女人不能进去。现在瑞兽都不在这里了,怎么还不让女人进去,到底是瑞兽不许,还是你们家的人不许?”
两个家丁对望一眼,似乎没听明白刘子骥在说什么。
刘子骥恍然,这个府里的下人哪知道什么瑞兽不瑞兽。
老板给了指示说不能让人进,那就一刀切不让进得了。
这种情况,只能搬出最高指示了。
刘子骥道:“我们是奉你们老爷的命令特地来神楼勘察的。”
居离尘附和道:“就是,现在是帮你们家解决问题,我不进去看,怎么解决?”
家丁支吾一阵,彼此看看。
一人道:“那我去……请示一下老爷?”
刘子骥马上道:“这么小的事,请示来请示去,你们司府又这么大,一来一回得到什么时候去?!”
“就是!耽误了算谁的?”
另一人忙道:“算了,你忘了今天少爷还病着,老爷正在气头上。万事分轻重,就让他们去看吧。”
两个家丁这才让路,放他们进去。
进到神楼里,刘子骥环顾一周,道:“这房子挑高真够高的啊。”
“他们说……秦秀中当时睡在房梁上,”居离尘抬头望了望,“这么高的房梁!”
“这瑞兽可真是个能蹦跶的,”刘子骥想想,“我家猫确实能爬上去。”
“你可别又说什么招财猫,从来没听说有这妖怪。”
“怎么没有?”刘子骥说,“唐代的时候就有这个说法,猫举手过耳,客似云来。”
居离尘问:“糖袋是什么?”
刘子骥卡了一下,转道:“不是我说,现在线索已经够多的了。”
他掰着指头数着:“能一蹦三尺高、长得像猫科动物、还能招财,你要是还琢磨不出来是什么妖怪,你那小人书也太没用了。”
居离尘听他污蔑自己的爱书,不干了:“这都是你总结的。再说了,我师父久居深山,就算那本书是外面带进来的,谁知道这么多年,有什么新妖怪出现?”
两人嘴上念个不停,眼睛也没闲着,把神楼犄角旮旯都看了个遍。
居离尘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神楼和我们桃源村的祠堂很像?”
刘子骥道:“我一直被关在你们祠堂的偏房,我怎么知道你们祠堂什么样。不过,神楼祠堂不都差不多这样布置吗?”
居离尘若有所思:“是吗?我只见过桃源村的祠堂,这是第二处。原来这地方的布置都是一样的。”
经她一说,刘子骥忽然觉出不对劲来。
刘子骥老家没有祖宗祠堂这类东西。
但是他也算见过猪跑,在电视和视频里刷到过一些相关内容的画面。
尤其是什么鬼片、宗教片。
哪怕是《无间道》里,也有黑道拜祠堂的画面。
这个神楼内的布置确实和他见过的那些不太一样。
一般来说,那些放祖宗牌位的神龛,应该都是和庙宇里的神佛一样,面向大门。
可是这处神楼正面大门只有一雕花板壁,上面错落镶嵌铜镜。
祖宗牌位则位分两边。
放置的台子与大门方向垂直。
所有牌位面向厅堂中央,像是在看守着厅内什么东西。
可是厅内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居离尘对着雕花壁上的铜镜看个不停。
“有什么问题吗?”刘子骥问。
居离尘道:“我觉得这个镜子的摆放方位,好像很讲究。”
刘子骥也看了一阵,并未看出个所以然。
他摇摇头:“算了,走吧。”
居离尘跟着他往外走,却还是一脸狐疑,不住回头去看那镜子。
两人推开门,阳光照射进来。
居离尘回头一看,叫到:“你看!”
刘子骥应声回头,见阳光照射板壁,上面的铜镜被照得发亮。
而铜镜的反光将光点正好投在厅堂空地上。
居离尘绕着圈,将头拧来转去地观察着地上光点的排布。
刘子骥咽了口唾沫,道:“看出什么了吗?”
居离尘皱着眉头:“好像是个阵法。”
刘子骥看向两边的祖宗牌位。
“看来他们都在看守这个阵,能看出是个什么阵吗?”
居离尘道:“看上去,倒和我师父捕兽的阵有点像。”
刘子骥道:“捕兽?!那个瑞兽该不会是他们硬捕来的吧?!”
居离尘抬起头,重重点头:“肯定是。怪不得那个瑞兽的气息,那么痛苦。”
“好啊……”刘子骥道。
“怪不得人家一出来就打人。”居离尘道,“司城是现任家主,不打他打谁。”
“话说回来,那也不能附在一个无辜女子身上行凶嘛,还是得先让它下来再说。”
“是这个道理。”居离尘认可刘子骥的看法。
出来外院,两人见两名家丁正围着一个大炉子,从里面刮东西。
居离尘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噢,我们在刮锡。”
“刮锡?”居离尘不解道。
“这是日常烧纸钱的炉子,这不是刚过了七月半,家里烧了许多纸钱。纸钱里头的锡灰会黏在炉子上,老爷命我们刮下来,用来重新熔炼。”
刘子骥嗤笑道:“这能炼多少?你们老爷也太抠了。”
一个家丁道:“咱们老爷是首富,治家有道。”
“有钱人不愧是有钱人。”刘子骥摇摇头。
真是该省省该花花,一分一毫不能丢。
脚还没踏出院门,刘子骥却听身后的两个家丁低声讲大声笑起来。
他本能地放下脚步,就听那二人似乎在说:
“……老爷爱的哪是锡,是扒灰偷锡……”
“哈哈哈哈哈哈。”
听闻此言,刘子骥忽然像被雷劈了一样。
居离尘不懂其中缘故,问:“你怎么了?”
只见刘子骥一脸嫌恶愤恨,半天才吐出一句:“恶心!什么仁翁首富,简直畜生不如!”
是晚,梆子一慢二快地响了三下,衔蝉服侍秦秀中起身。
衔蝉轻声道:“小姐,这都几个月了,总是夜里起身吃东西,对身子不好。”
秦秀中甩开衔蝉扶着自己的手,轻快地走到厅中的饭桌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她面带微笑,用筷子捻起一尾鱼。
头一抬,整条鱼就放进了嘴里,嘴微微一嚼,便吞了下去。
衔蝉这几个月虽然已经看她这样做过无数次,还是看得直吐舌头。
秦秀中吃完鱼,拿起桌边的手帕,擦了擦嘴,对衔蝉莞尔一笑。
接着期待地看着衔蝉。
衔蝉无奈地笑了笑,将房门打开,轻声道:“去吧。”
秦秀中伸了个懒腰,兴奋地跑出屋外。
她径直跳上了一株竹上,接着在竹间飘来荡去,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她似乎警觉起来,抬眼往院外看了看。
马上回过身,三两步蹿回了房中。
衔蝉忙出去看,见居离尘与刘子骥正往这边来。
她忙替秦秀中关好房门,独自站在院中迎接二人。
“居姑娘,你怎么来了?”
居离尘道:“衔蝉,我们能进去看看你家少夫人吗?”
衔蝉知道现下正是秦秀中玩耍的时候,受到外人惊扰,她已经生气了。
她拿不准秦秀中会不会因此生气伤害居离尘。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男的。
她往外赶人,道:“居姑娘,少夫人此刻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请早吧。”
“行,不见她也可以,问你也行。”刘子骥道。
衔蝉推辞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公子别问了。”
居离尘道:“衔蝉,这件事你一定知道,你老实回答我。”
衔蝉一听,就低下了头,小声道:“什么事?你问吧。”
月光下,刘子骥都看出衔蝉一脸羞臊,心想居离尘真是没有夸大其词。
“司阳,是不是要打秦秀中?”居离尘问。
衔蝉一下就抬起了头,接着连连摇头道:“姑娘说笑了。小姐与少爷举案齐眉,少爷怎么会这么做呢?”
“那你为什么要给秦秀中开这么多外伤药?”居离尘亮出药包。
衔蝉没想到,自己早上埋的药,竟然被挖了出来。
她惊慌道:“这……这是小姐摔着了用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你埋了干嘛?还把药方烧了?”刘子骥问。
“而且,你为什么要独自去那么偏远的医馆,给秦秀中买药?”
“为什么你在医馆又要谎称是你自己用?”
两人一连串的发问,把衔蝉一下就打蒙了。
她也没想到短短时间里,他们竟知道了这么多事。
可是这些事,都是小姐吩咐她,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
衔蝉一时情急,眼眶便红了。
刘子骥看着衔蝉,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还有司城,是不是侵犯过你家小姐?”
此话一出,居离尘都呆住了。
刘子骥想着居离尘不懂这些,所以虽然自己琢磨出了家丁谈笑的内容,却并没有告诉居离尘。
衔蝉一听这话,眼中充满恐惧。
那吓得她魂飞魄散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
老爷趁夜而来,小姐连连呼救。
自己从偏屋赶过来,想要进屋,却发现小姐房门紧锁。
急得她绕到侧窗一看。
榻上不见小姐的身影,只有老爷面容狰狞地抬起头。
冲她喝道:“滚!”
衔蝉吓得浑身瘫软,哭着求老爷放过小姐。
过了好一阵,老爷才从屋内出来。
见衔蝉跪在屋外,踢了她一脚,道:“敢声张,杀了你。”
又道:“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衔蝉赶紧看秦秀中。
秦秀中满面泪痕,只让她去烧水。
待衔蝉烧好水再进屋时,秦秀中已经不见了踪影。
衔蝉急得到处找,又不敢声张。
知道第二天早上,秦秀中才又被人从外间抬了回来。
说是在神楼被发现了。
打那之后,秦秀中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衔蝉回忆这桩往事,实在不敢也不能言说。
一时情急,竟哭出了声。
里间的秦秀中似是发现衔蝉受了欺负,从屋中飞身而出。
龇牙伸着利爪,先就冲刘子骥而来。
居离尘吃一惊,一把推开了刘子骥,喊了声:“跑!”
刘子骥不假思索转身往外跑,居离尘伸手去拉秦秀中,想要引开她。
谁知道,这个刘子骥就像什么肥饵一样。
秦秀中根本不理居离尘,十指尖迸发银光,直直朝刘子骥而去。
衔蝉也在一旁喊着:“小姐!别再伤人了!”
居离尘连忙飞身而起,脚点竹尖,想去拦住秦秀中。
刘子骥头都不敢回,但是听耳边的风声,就知道秦秀中马上抓到他了。
余光一瞥,只见星星点点的寒光就在身侧。
眼看那光点就要落在身上,刘子骥心中暴念各路神仙搭救。
正一心以为自己这次铁定扑街。
那光点却倏然往后一收。
刘子骥回过头,见居离尘从秦秀中身后,紧紧地箍住了她。
居离尘不顾秦秀中的挣扎,急切道:“我知道了,你是翡翡。你不是什么恶妖,也不是什么瑞兽,你是上古就存在的神兽翡翡。你是为了保护秦秀中才伤人的好翡翡!”
拂晓时分,二人从青竹园出来,居离尘郑重地拍了拍刘子骥的肩头,道:“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