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骥起身时,居离尘已经不在屋内。
他去居离尘睡的榻上摸了一下,一点余温没有,看来已经出去很久了。
他将昨晚的元宝拿出来看了看,见上面许多污渍,便用心地抹了抹,又好好地放进竹篓里藏好,这才出门去找居离尘。
一推开房门,脚才踏出屋子,只听头顶一声鸦鸣。
接着,什么东西“噼里啪啦”跌在脸上,一片湿热。
他心知是什么,不由得一动不敢动,也不敢伸手去摸。
一旁正在扫地的家丁,忍不住笑道:“公子快去擦把脸吧,这鸟粪可脏得很。”
刘子骥这才“啊——”一声惨叫,回房洗脸去了。
重新整理好了出来,刚到院中,刘子骥只觉脚下一滑,一个出溜就摔了下去。
家丁闻声赶忙过来扶他,嘴里道:“公子,我正洒了水要洗地,你怎么就出来了。”
刘子骥疼得倒抽气,道:“你洗地怎么也不放个‘小心地滑’……”
院子里铺的是石板,刘子骥只觉得他的尾龙骨怕是不好了。
家丁道:“我扶您去旁边歇歇。”
他正要说“没事我自己来”,已经被家丁霸道地拉扯到了院子里唯一的坐处——秋千上。
屁股刚一挨着秋千,一种不妙的预感顿生。
刚一坐实,只听“嘎嚓”一声,秋千整个座椅重重落在地上。
刘子骥摔得四仰八叉,痛得呻唤都无力。
“怎么了这是?”
居离尘正好从外面回来,见刘子骥在地上躺得乱七八糟,很是讶异。
家丁在这么短时间内,见证了刘子骥这一连串变故,也觉得这人倒霉到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怕触霉头,忙借故溜了。
刘子骥吃力地爬起身,道:“你这一走,我突然灾星附身了一样,比以前还衰。你可不能再离开我了。”
说完忽然想到:“不好!你一走我就这么倒霉,那你不会是克谁去了吧?你可别是去把瑞兽克死了吧?”
居离尘举起手上一包东西,道:“我找到些东西。”
居离尘几乎一夜没睡,一直琢磨瑞兽的事。。
听着一旁刘子骥鼾声如雷,她也欣慰,这人竟然还能睡得着,也好。
天亮后,她见刘子骥熟睡如猪,一时半刻醒不了。
她想,自己这克煞的特性,就从来没在山上的动物身上应验过。
现在的秦秀中身上有瑞兽,多半不妨事。
她等不及刘子骥起床,便自行往青竹园去了。
青竹园内一片寂寂,风过竹林,叶声簌簌。
居离尘敲敲门,见无人应,便推门进去了。
刚至屏风后,就听衔蝉道:“小姐以后都用不上这方子了,我这就烧了去。”
居离尘走出来,见衔蝉坐在榻边,手上拿了张纸,便问:“什么方子?”
衔蝉一惊,忙将手中的方子收起来,道:“居姑娘怎么来了?”
居离尘道:“我来看看你家少夫人。”
衔蝉忙起身,道:“姑娘自便,奴婢去给姑娘倒茶。”
居离尘拉住她的胳膊:“哎,你还没说是什么方子呢?”
衔蝉抬头看居离尘一眼。
虽情知居离尘也是姑娘,但她身量高,又着了男装,面目清隽更胜多少男子。
衔蝉一时红了脸,慌乱抽出袖子,道:“不过是,寻常方子……”
说着声音越来越细,“嘤咛”一声便跑了。
“对了,嘤咛是什么意思?”居离尘从嗓子眼挤出一声学了学,“这大户人家的丫鬟好奇怪,跑就跑,怎么还有这种发声方式。”
刘子骥被她这动静吓一跳:“死相,你干嘛?”
“我这不是在给你学,衔蝉给了我方子之后,就是这样哼了一声,就跑了。”
刘子骥傻眼:不是吧?昨晚的瓦舍花魁给你送笺子,现在府里的丫鬟也喜欢你?
他上下打量居离尘,实在没看出过人之处。
结论:不如我刘某人。
居离尘见衔蝉跑了,只得先去看秦秀中。
她还是如昨日一般,缓步靠近了秦秀中。
只不过这次,她轻轻拉开了帷帐,终于见着了秦秀中其人。
“好美啊!”居离尘由衷感叹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诶!神话里的仙子就这样了吧!”
“你都没见过几个人,能分辨什么美丑?”刘子骥持怀疑态度。
“可我见过的死人多呀,从来没见过长这模样的。再说,我为何不会分辨美丑,你不就不美?”居离尘分辨道。
刘子骥伸出一根手指,忿忿指着居离尘“你”了半天,才压住那股火。
这人说话太气人了,虽然救过他,又有和他属性有个相合相旺的buff,可是平时相处起来,完全是来折磨他的嘛。
刘子骥勉强让自己不去想这戳心窝子的话,继续问道:“那秦秀中看上去怎么样?”
居离尘道:“可能因为已经见过一次,熟悉些了。我握她手,她也不抗拒,只是还是不信我。”
“那你跟她说话了吗?”
“说了,她也不说话。让我握了一会儿手,我还没探明白,她就把手收回去,娇娇怯怯像个小猫似的,窝在榻上,比昨天见到的时候还好相处。”
小猫?
“猫……又是这商人家的瑞兽……”刘子骥一拍脑门,“她是不是招财猫啊?!”
“招财……猫?”居离尘问,“有这种妖兽吗?”
刘子骥道:“你接着说,我不打岔了。”
居离尘从房中出来时,衔蝉并不在院中。
她偷摸绕到屋后,见衔蝉正蹲在厨房外的地里埋什么。
另一边,厨房地上的铜盆里,却有什么东西正在烧。
居离尘便赶紧进去。
她生火熄火的咒术用得最好,食指中指并拢往盆内一指,火便熄了。
可惜药方烧得只剩了一个角。
衔蝉埋好东西,起身往厨房回来。
居离尘忙躲到另一边去,眼看她端着盅往房里去了,才又出来去看她方才埋东西的地方。
这小丫头一看就没有埋东西的经验。
居离尘从背后抽出月牙铲撬了一下,就挖出一包药。
打开一看,她皱起眉头。
“当归、熟地、红花、没药、乳香、血竭、大黄……”
这是跌打损伤的方子啊,自己在山上习武练功时,就数这类方子用得最多。
可是秦秀中一个娇滴滴的闺中妇人用来做什么?
刘子骥道:“反正衔蝉喜欢你,你怎么不追问一下,为什么她主子要吃这药。”
“你傻啊,她要是肯说,不至于见着我就跑了,连方子都要马上烧掉。”
刘子骥只得仔细捏着烧剩的方子看,见上面依稀像有个印子。
第一个字看不清了,后面两个字是“……艾堂”。
刘子骥道:“有了,咱们去找找这个什么艾堂走一趟。”
原以为找药房得花些时间。
不想出了司府,没多远,就有一间“葆艾堂”。
“就是这个了。”刘子骥信心满满道。
店伙计只看了边角一眼,便道:“这不是我们的章子。”
一问,才知道葆艾堂在紫泽城内有五六间分医馆,间间的章子都有细微区别。
“这连锁店也太不专业了。”刘子骥道。
居离尘无奈道:“挨家问吧。”
两人一同奔走,几乎将这个紫泽城跑遍了,都没有一家“葆艾堂”承认这是他们的章子。
直到夕阳西下,两人一路摸到城南。
行至城门口附近,居离尘指着一家药房道:“这儿还有一家。”
刘子骥抬眼一看:“你认字儿吗,这是‘荏艾堂’。”
说完,两人都意识到可能先入为主让“葆艾堂”带偏了,连忙往那“荏艾堂”去了。
店内只一个舂药老伯。
居离尘进去便问:“老头,这个章……”
“啧!”刘子骥道,“什么老头!没礼貌。”
居离尘道:“不是你说这么大年纪的就叫老头吗?”
刘子骥语塞。
“不碍事,”老伯乐呵呵地抬头看向他们,“要看病么?”
刘子骥忙挡在居离尘面前,向老伯道:“老人家,我们想打听点事,请问这个章子,是你的吗?”
老伯接过仔细看了看,点头应道:“是我这儿的。”
说着起身,拿起桌上的章子往旁边的纸上一印,果然对得上。
居离尘忙将药包放在台上,道:“那你看看,这药是你开的嘛?”
老伯看了一眼,道:“没错,是我三个月前开的。”
刘子骥奇道:“这都记得?不用翻查一下记录底单什么的吗?”
老伯道:“用不着,你看我这里,日常也没什么人来。这方子和药,是个小丫头自己来我这儿开的,我记得清楚得很。”
“小丫头?!”居离尘知道他们找对了。
“是啊,那丫头真是可怜。两年前就来我这里开过这方,前前后后拿了一年药。”
居离尘道:“她有说自己用?还是给谁用?”
老伯摇摇头:“这倒没有,我只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既不让把脉,也不让验伤,只是把病情跟我说了一番,让我开个方。我一听,不过是普通外伤,就给她开了这方子拿了药。
我看她像个丫鬟,猜想是哪府苛待下人,丫头不敢找府里相熟的大夫,才找到我这里来。
毕竟我这里最偏,一般人谁来这儿。我问了她几次,她都不肯说自己是哪家的,我也就罢了。”
人家不告诉你也对,嘴真挺不严,两年前的料都爆,刘子骥心想。
这个情报点肯定是找对了,得抓紧机会多问一些:“您说她拿了一年药,那就是中途有段时间停了?”
“对,约莫一年前,她就没来过了,直到三个月前,才又来的。”
说到这里,老伯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莫不是那小丫头,教人打死了?!”
“没有没有,”刘子骥快速思考,“我实话告诉您,您别外传。”
老伯一下警惕起来,道:“你说。”
居离尘也竖起耳朵,不知道刘子骥要说什么。
“老人家,我看您在这城里应该待了很久吧。”
“大半辈子咯。”
“那司府的事,您听说过多少?”刘子骥问。
老伯倒抽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那个丫头是司府的?”
刘子骥郑重点点头。
居离尘不解其意,没敢说话。
刘子骥知道,消息都是消息钓出来的,种瓜才能得瓜。
他小声道:“我们是外地来的探子。我们怀疑那个小丫头,是让司阳打的。”
“哎呀!”老伯惊呼一声。
刘子骥忙示意他轻声些。
老伯赶紧又把声音放低,压着嗓子道:“全城的人谁不知道司家,都说什么大富之家,积善之家,我看不然。尤其是那个司阳。人人都说他好,我就不觉得。”
“他那种成天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人人还叫好啊?”刘子骥有些惊讶。
“可这孩子聪明啊,他可是我们朔方朝年纪最小的解元!”
还真是个学霸,刘子骥有些震惊。
居离尘这个半文盲,不知道这里头的含金量,只顾竖着耳朵旁听。
“你们二位既是外地来的,或许不知道,我们紫泽城哪个孩童,不是听他的故事长大的?
他十岁那年,家里一群孩子玩耍,有个小丫头落进了水缸子里,他砸破水缸把人救出来了。
司府觉得这事相当值得传颂,命人记了,润色了,当做美谈,在坊间传了又传。
后来可不人人都说那是个有德有才的人,即便是耽于声色,放在他身上,那也只能是倜傥不羁。”
啊?刘子骥忽然觉得类似的砸缸故事他好像听过,只不过主角不对头。
老伯说到这里胡子一撅:“我那时一听就不信,他才多大的孩子,可以搬石头砸破一个能淹死人的水缸?
居离尘点头应许:“没错了,能淹死人的水缸,需得做得又大又厚才行。更何况里头装满水,孩童力气哪能打破。”
刘子骥不满道:“土豪乡绅给自己孩子多制造点光环、赚点好名声,也很正常。可惜我们老百姓还要帮着传颂,给这些有钱人上情绪价值。那司家这种有钱人给儿子娶老婆,估计阵仗也大到全城都轰动吧?”
“那可不,”老伯的眼神里闪着点回忆的光彩,“他娶亲那日可真是热闹,像是整座紫泽城娶亲一样。”
“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老伯道:“两年前。”
那就对了。
司阳两年前娶亲,衔蝉开始买药。
一年前去赶考,衔蝉就不来买药了。
三个月前回来,衔蝉就又开始买药。
刘子骥看向居离尘,眼神示意道:你懂了吗?
居离尘回了他一个眼神:我不懂。
一旁的老伯却懂了,道:“噢!所以那个丫头,是那位中邪的少夫人带来的丫头!”
吃瓜人的信息组织能力就是好,立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伯道:“这么看来,那少夫人中邪伤了司阳,可真是司阳的报应。怎么这人连陪嫁丫头都欺负。”
“保密啊老伯。”刘子骥明知这句话说了没用。
老伯信誓旦旦:“放心放心。”
刘子骥拜别了老伯,拉着居离尘出来,道:“你傻啊?你没想明白?”
“明白什么?”居离尘瞪着眼睛,清澈地看着他,实在没转过弯。
“两年前他成亲,过了没多久,秦秀中就开始用药。”
“嗯!”
“两年后他一回来,衔蝉就觉得她又该用药了。”
居离尘终于反应过来了:“啊!你的意思是……”
“这个狗男人,他家暴。”
老伯见二人还没走,晃晃悠悠出来,意犹未尽地小声道:“外地探子,你们是不是少夫人家派来的?”
居离尘脱口道:“不是啊。”
老伯表情有些失望:“不是吗?这少夫人家里如此显赫,闺女中邪了居然还不派人来。”
“少夫人家里?是什么身份?”刘子骥问。
老伯微微有些吃惊:“你不知道少夫人是什么人?”
居离尘与刘子骥茫然地摇摇头。
老伯一脸得色,立刻向二人透露详情:
“那少夫人,就是当年司阳从水缸里救出来的那个姑娘——前任太守家的千金,秦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