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司城从床上坐起身。
丫鬟早已候在一旁,递上一块还冒热气的湿帕子。
司城将帕子覆在面上一阵,擦了擦,扔回给丫鬟。
司夫人正在一旁的衣架前,为司城整理着是日要穿的衣裳。
“这佛头青的湖绸料子真是好,赶明儿给阳儿也做一身,等他高中那日穿。”
门外忽然急响起“叩叩”的敲门声。
司城道:“进来。”
管家急忙推门进来,见丫鬟在旁,便凑到了司城耳边。
他轻道了句:“姓刘的天一亮就去了青竹园,现在还没出来。”
司城回眼望司夫人,司夫人立即会意,忙道:“马管家,你带所有下人往前厅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得四处走动。”
一旁帮着梳洗的小丫鬟忙跟着管家出去了。
司夫人又向司城道:“我去看看阳儿如何了。”
司城道:“家中大事,必须叫他一齐过来。”
司城待人都走了,行至榻后,撩起帷帐。
他看着空白的墙面,口中念道:玄机流转,门启乾坤,开!。
墙面应声活动翻转,只见内墙上中空,供奉一柄短兵器。
短柄上雕刻着繁复水纹,剑锋形似日晷,似剑又似棍。
司城郑重将其取出,轻声道:“终于有机会用上这柄定晷刃了。”
居离尘离开后,刘子骥让衔蝉在外间守好门,自己则去了里间内室。
秦秀中,或许该说她是翡翡,正乖巧地坐在榻上。
刘子骥终于得以心平气和地面对她,看清她的模样。
他心想,居离尘的眼光还真不赖。
他不大会形容,只觉得秦秀中的模样,艳丽得来又格外有种温柔,像小时候看《西游记》里头的古典美人。
想到这里,他更在心中狠呸了司城那老色坯一口唾沫。
老登怎么敢的啊!
刘子骥尽量温和道:“翡翡,我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司阳打秦秀中,才弄伤他的?”
翡翡蹙眉瞪眼道:“他酒气熏天地,一回来,就说什么要我伺候他。我已经龇牙弓背地警告过他了,他也不听,拿起手边的铜镜就往我身上砸。我气不过,反手就给了他一爪!”
刘子骥一拍手:“拿铜镜砸人,他疯了吧?!给得好!那司城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从神楼回来,他还敢来侵犯你?”
翡翡看上去有些困惑:“把我从神楼捉回来当晚,他就进来看过我。我想,既然我已经跑出来了,不必伤他,便只是反弓了身子拼命朝他吼叫,想把他吓走。”
刘子骥明白了:“怪不得外面的人都谣传,说秦秀中中了邪,四肢着地,反身像蜘蛛一样爬,还乱喊乱叫,吓人得很。”
“我已经尽力了!”翡翡道,“谁知我伤了司阳之后,他居然还敢来看我。”
“我东躲西藏地让他捉不住,他看我没有伤他的意思,居然对我嬉皮笑脸起来。还说,管我是人是兽,都该服他这司家的继承人。二马同槽,终究是儿子争不过老子。”
“啊?!”
刘子骥一听这话,恶心得不行,怎么会有当爹的这样跟儿子雄竞。
“老登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虽听不懂,但看他伸手来抓我,我一害怕,索性给他一爪。看他还敢不敢来欺负我和秀秀!”
翡翡看上去又气又怕:“我拢共就见过三个司家的男人。当年司家先祖捉我,现在司家少爷打秀秀,现在的家主司城看上去也不是好东西。
我实在是怕了,也不会分辨,后来索性只要有男人来,我就都给一爪,吓得他们不敢接近才好!”
刘子骥原想说,那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转念一想,自己又不会干司家男人那些脏事,共情这些个禽兽干嘛。
“你能保护自己,也是好的。”
刘子骥留意到翡翡的身后隐隐有光点显现,随着她说得越多,越发明亮起来。
他同情地看着翡翡,道:“所以你这么怕人,为什么会被人捉呢?”
翡翡道:“天地初始,我就在霍山里,从不出来,也从不靠近生人。但是那个人受了伤,求我帮忙。我看他求救得可怜,才靠近他。
我也就找了处山洞安置他,帮他疗了几日伤。那时,我真以为他是好人。
他见我不爱说话,就跟我说好多话,给我讲他的身世,跟我分享他的秘密。
我原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与他推心置腹,跟他说了好多霍山里的事。
结果他骗取了我的信任,就布阵把我捉起来了。”
刘子骥气得想摔东西:“原来这家人,从根儿上就是坏种!那你为什么不能跑呢?”
翡翡苦恼地摇着头:“司竹那个阵法很厉害,至刚至阳。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我捉进去的,只知道他阵法一起,我就浑身灼烧得很,昏昏沉沉地醒不过来。
不过那阵有一个破绽,但凡有女子的纯阴之息进入阵法范围内,就可以把我唤醒,解除束缚。”
怪不得司府神楼不让女子进入。
“所以是秀中进了神楼,释放了你。”刘子骥继续问道,“是你引她去的?”
“不是!”翡翡道,“是……是她去神楼自尽,她想吊死在神楼的横梁上,无意中释放了我,所以我赶紧救了她……”
刘子骥觉得有点想不明白:“你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什么不赶紧走呢?而且,怎么又在神楼昏过去了?”
翡翡看上去沮丧极了:“因为那个阵法只开未破,不过是对我仍有束缚……而秀中……她不是完整的人,她身上本来就有我,所以她进了司府也走不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刘子骥惊道。
翡翡咬着嘴唇,似乎犹豫该不该告诉刘子骥。
她身后的光点更见熠熠。
刘子骥道:“翡翡,我都知道你这么多事了,难道你还不信任我吗?”
翡翡抬眼看看刘子骥,踌躇片刻,终于开了口。
十年前,秦秀中的父亲还在紫泽城做太守。
那一年元宵佳节,秦家及城中其他显贵,应邀至司府观赏花灯。
司府那夜布置得华丽非凡。
花灯似海,灿若繁星。
众宾客穿行游廊,高登楼台,乐观司府内片片火树银花。
那天来府中孩子也多,作为主人家,十岁的司阳自然要带着所有孩子玩耍。
玩到兴起,司阳就提议说捉迷藏。
只是府邸内人客实在太多,玩起来实在不方便。
司阳便说家中尚有一僻静处,便把大家带去了西北角的神楼。
那日因为宾客太多,所有家丁都去了外间,因此神楼并无家丁看守。
司阳就这样带着一众孩童,一并进了神楼院内。
神楼的院子虽不算大,对于孩子们来说,也足够玩耍。
众孩童藏好之后,司阳做“鬼”,来捉众人。
此处始终是司家的地盘,司阳很快就找到了几乎所有人。
大家都闹着说,这里捉人太容易,一哄便都往外间去了。
这时一个小孩边走边回头啐道:“谁说他厉害了,他不是还没找到秦秀中么?”
司阳这才留意到,秦太守家那个又瘦又小的小丫头,确实还没被找到。
眼看其他小孩离去,他又折回神楼里。
他在神楼内四处寻找,忽听外间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声。
因为神楼长期烧纸焚香,怕天干物燥起火星子。
所以外院的一棵大树下,长期放着一个巨大水瓮。
司阳听到声音,忙跑到水瓮边上一看。
果然发现,秦秀中竟然就泡在水里头,此刻拼命扑腾着,闭目直呼救命。
司阳抬头看看水瓮旁边的树,猜测秦秀中方才是躲在树上。
因为太久没被找到,所以她力泄了,才掉进了水瓮中。
司阳看着水瓮里的秦秀中,咬牙道:“就你会藏,竟然害我没找着人,让我丢脸。”
他四处看看,见草丛中有一石块,便举着过来,想来一个落井下石。
刚举起石头,却发现里头的秦秀中已经不动弹了。
他冷哼一声:“算你识相,不让小爷费力气。”
他正想离开,却又回转了身。
只因他心血来潮,想看看这么大的石头砸下去,人会怎么样。
他高高举起石头,正要下手,说时迟那时快,厚厚的瓦瓮忽然原地崩碎。
正当他愣神的片刻,外间传来人群脚步声。
秦太守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
众人只见水瓮破裂,秦秀中躺在地上一滩水中。
一旁的司阳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石头。
大家立刻明白过来。
司夫人先叫了出来:“阳儿,是你救了秦小姐吗!”
司阳反应过来,扔掉了怀中的石头,道:“是……”
宾客们立即交口称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司少爷不愧是紫泽城第一才子……”
“有勇有谋……”
刘子骥气得涨红了脸:“所以那个水缸,是你弄破的?”
翡翡点头道:“秀秀当时已经快不行了。只是那时她尚小,她的气息不够让我解开束缚。我只有得一息逃出生天,所以就渡了些命时给她,才让她活了下来。
也正因如此,这回我上她身,不论什么来降妖的高人,都看不出她身上还有其他元神,不知道我与她早已一体……”
“命……时?”刘子骥隐约觉得这词和自己的事有关联,正要细问,却见翡翡的脖子像被人掐住了一样。
她脸色惨白着,抬着脖子,身体慢慢向上竖直飘起。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举了起来。
眼见她的四肢都像有绳索在拉扯一般,手脚张开,整个人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她身后的光点亮得让刘子骥睁不开眼,又倏忽间裂开成无数条光,照得整间屋子都发了白。
接着这些光线像是被什么吸引,朝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屋内光线逐渐黯淡,秦秀中艰难地看向地面上的刘子骥,虚弱道:“刘公子,我不是翡翡,我是秀中……”
这时屋内的门被豁然推开。
只听司城厉声念咒:“信为钥,力为引,五行归墟,缚灵永镇!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