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骥向居离尘发射了一个单眼信号。
居离尘不解其意，但习惯性地配合。
两人本就一左一右夹着逍云。
这时忽然各自拉住逍云的胳膊，就想往后退。
逍云本就不喜欢跟旁人有太多肢体接触。
这两个人突然动作，她本能防御，身上一层金光护罩乍现。
居离尘与刘子骥一下被弹出，飞到空中，重重摔落地上。
围观的人见逍云连自己人都殴打，即刻都收回了眼神，没一个再敢看她。
刘子骥“哎哟”连天爬不起身。
居离尘一手把他拽起来，一手拍着自己身上的灰，一脸仰慕。
“逍云，你这这也太厉害了！怎么做到的？”
刘子骥分明看到，逍云嘴角有点笑意，但是马上转为了一声干咳。
她道：“雕虫小技，以后你也能学。”
嗬，她还装上了。
不过也好，这人受舔，也还不算毫无突破点。
逍云故技重施，手指在空中绕着，打了个结。
两人就像被她用绳子拴上了一样，跟着逍云往横巷里去里。
巷子是条死路，腐臭扑面而来。
墙边蜷缩着一具干尸，十指深深抠进暗渠的青砖缝内。
逍云的竹青绣鞋碾过干尸脚背，她嫌弃地看向身旁的二人：“不就是有话想跟我说，又不想让人听见吗？真是拖累。”
见巷子里无人，她说道：“你们跟我唸。”
居离尘一听，这是要教他们法术了，立刻认真起来。
“好！”
“虚室生白，无音洞玄。”逍云念道。
“虚室生白，无音洞玄。”刘子骥跟着念，一说完就觉喉头一热。
“虚室生白，无音洞玄。虚室生白，无音洞……啥意思啊？”
居离尘也跟着念了两遍，但她没有感应到任何特别之处，便问逍云。
“这个口诀是干什么的？”
逍云只觉她蠢，深呼吸一口，镇定心神。
“意思是让你心若空室，可以照见对方的灵台。超越声相，也能洞察呼应对方的心声。这是传音咒，想跟对方说话，彼此言语，外间听不到。”
原来如此。
这俩立刻更加专心地念起来。
全然不知逍云心里发着恼：待掌门发现你们毫无用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转念想着，可以怎么样将他们煎皮拆骨，一时也平静了些。
念着念着，刘子骥耳畔忽然响起逍云的声音。
看向她时，又见她并未张嘴：「亘息低下的蠢物，再学不会，拖你们填阵眼。」
刘子骥一惊，只觉喉头一滚，下意识张嘴，吐出一口白烟。
他连忙试着说话，声音瓮声瓮气，但也很清楚。
「别拿我填阵眼！我会了！」
他真会了！
刘子骥第一次念咒就有这样的成绩，一下信心百倍起来。
Magic。看来老子是个魔法奇才。
本来还以为，自己一点基础都没有，会输给居离尘。
没想到居离尘还在叽叽咕咕地念着，他已经掌握了。
居离尘又念了一会儿咒，忽道：“你们听我现在说话有声音吗？”
她声如洪钟。
逍云和刘子骥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
逍云手指凌空一挥，一枚寸长的光片夹在她两指中间。
她将光片往居离尘的喉咙上射去，不张嘴道：「你再试试？」
居离尘闭紧了嘴，喉头一发力，果然也说出了声。
「我也会了！」居离尘双手挥拳，闭着嘴欢呼。
刘子骥道：“拉倒吧，你那是会了吗？”
逍云问刘子骥道：“所以你们刚才鬼鬼祟祟的，究竟是想跟我说什么？”
刘子骥道：“你没发现这个城里，除了你，一个妙龄女子都没有吗？”
居离尘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还有我呀。”
刘子骥上上下下打量居离尘，道：“你换身衣服再说话。”
居离尘到现在，还是一身道长打扮。
任谁看了，都很难当她是女子。
这时，一人忽拐进了横巷里，见三人站在暗渠边上。
他打量这三人衣着体面、面颊丰润，脸上先就挂了谄媚的笑容。
他猫着腰，贼眉鼠眼地双手踹在袖子里，凑到三人面前来，眼珠子滴溜溜转着。
“三位客官，要水吗？”
见三人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他脸色一变，笑容挂不住，道：“不买就别挡路。”
说着往暗渠走去，一脚踢开了那具挡路的干尸。
逍云见他一脚踏进暗渠，像是里面还有路似的，登时来了兴致。
她微微挑眉，曼声道：“对，我们要买水。你能带路吗？”
那人立刻回过头来，再次满脸堆笑：“可以可以，包您满意。”
三人随着他往暗渠里踏进去，才发现早已干涸的暗渠里有台阶。
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跟着那人亦步亦趋，视线逐渐没入黑暗之中。
越往地下走，渐渐又有了光亮。
三人发现，竟然通过暗渠，进入了一条甬道。
那人回身道：“三位慢着点。”
刘子骥一边走，看见这青砖铺就的甬道，每走几步就有分支，在地下四通八达。
他在逍云面前从来没有振作过，于是抓住机会找存在感。
他立刻跟居离尘与逍云传音：「真妙啊，这里看样子是个地下排水系统，嘶——根据我的了解，这应该是宋代比较常见的暗渠设计。因为整个城市化发展很成熟嘛。」
居离尘确实闻所未闻，听得很受教地点了点头。
刘子骥表达欲更加爆棚。
那人领着三人来至一个洞口前。
他把手探进怀中，接着到处摸索了几下，猛然抬起头，道：“抱歉了三位，我丢了东西，你们且等等。”
说罢往回跑去，钻进了一条分叉路里。
洞门紧闭，一青铜兽首大张着嘴。
刘子骥开口道：“我考考你们？这个东西你们知道叫什么嘛？”
逍云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那青铜兽首。
她并指划过兽首的瞳仁，立起指甲轻敲了一下。
居离尘早就习惯了刘子骥的叨叨，但她见逍云这动作有些不善，想到她刚扣了那么多眼珠子。
于是使劲眨巴眼睛暗示刘子骥，示意他别忘了“安静”条例。
刘子骥正说得兴起，整个人沉浸在输出的快乐中，喋喋道：“这是古代的排水系统，兽首的嘴巴是排水出口。
说起这滴水神兽，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
说起这战国啊，是咱们古代法律制度的重大变革时期。你们可能对法律了解不多，我在这方面算是略懂……”
逍云忽侧过身，冲他做了个万福，道：“哇，您可真是懂皇在世，万岁万岁万万岁。居离尘，咱们之后，可都得跟着懂皇的路线走啊。”
刘子骥突然被怼，呆了一呆，一时气壮怂人胆：“你这个性格，一定有什么非常痛苦的过往吧？”
这话对逍云毫无攻击性，她淡淡一笑：“没你痛苦。”
一般这种性格不好的人物，不都有什么阴暗的过往，等待被发掘治愈吗？
刘子骥继续尝试诛心：“那是谁伤害过你吧？”
逍云更觉可笑：“我又不是你，去个辰溪村试炼，都能伤成《老残游记》。”
刘子骥绷不住了，有点失去理智：“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过得好，说话还这么难听吧？”
逍云忽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甜笑道：“我不能只是单纯讨厌你吗？”
Ouch！
刘子骥双手捧心，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逍云怎么回事啊？
平时居离尘充其量跟他拌拌嘴。
可是逍云一张嘴跟她的心一样淬了毒。
他破防道：“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啊！”
逍云看他一眼，不再理睬他，只是看向方才那人消失的甬道，面露了不耐烦。
居离尘津津有味看着两人唇枪舌战。
这会儿见刘子骥败下阵来。
她终于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别吵了，你们别吵了。逍云很厉害，刘子骥你也会说话。”
好在那人喘吁吁及时跑了回来。
手中举着块银砝码，往青铜兽舌上一放。
舌头往下一沉，青铜兽首突然铮鸣。
洞口打开，潮湿腥风卷着腐木气息扑面而来。
几人正立于一码头上，旁边泊着几只乌篷船。
门内原来是条暗河，主河道粗粝延伸向远处幽深。
两边石壁裂着许多豁口。
这些豁口分出暗河支流，阔窄不一。
河上错落飘着许多船只，这些船头挂着各式招幡，宛然商市。
“黑市啊这是！”刘子骥道，“这也太刑了吧？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入口设在郡守府对面的巷子里？！”
那人笑道：“如今这东邺郡都这样了，谁还管啊？再说了，要不是还有这【影市】上供，你看看郡守兜里还有钱吗？如今附近所有城镇的地下交易，都在这里，正所谓来的都是客嘛……”
那人向逍云伸手道：“姑娘，让小的扶你上船。”
逍云欣然接受，由那人扶着，上了这小小的乌篷船。
小船悠悠在暗河中划出波纹。
暗河水与他们在城外见到的一样，猩红发臭，水面上飘着反肚鱼做路标。
那人道：“还没给三位客人介绍过。鄙人田七，三位来此，是买水呢？还是也想看看别的？”
“你们这里有水卖？”居离尘问，“那为什么不直接拿出去卖给外面的人啊？他们都要渴死了。”
田七的笑容更明显了：“看来三位对咱们【影市】的业态还不了解。且听小的给诸位盘盘道——
正所谓，暗渊贩泪作商泉，万货垂涎铸鬼钱。
有道是，观阴泪，离人味，三千发丝换慈悲。
无根水，引天泉，七江引渡窃冥元。
醴泉茶汤，时过流殇。酒肆止涎，黄汤延年……”
三人一面听他介绍，乌篷船依次来到摊档前停下。
第一个摊档，一定就是卖“观阴泪”的了。
一粒粒亮晶晶的赤红水滴，悬浮在半空之中。
居离尘问：“这个东西是拿来喝的吗？”
田七道：“是，喝一滴，饥渴全消。”
刘子骥道：“什么做的？这么神奇？”
店家坐在船尾，笑道：“客官何必知道是什么做的，只要知道有用便是。三千两银子加上患者发丝一束，便可换一滴，不二价。”
“三千两？！”刘子骥道，“我们干一票降妖才五千两呢！”
虽然没拿到，但这毕竟也是他们的价码。
居离尘扁嘴道：“难怪那些人渴死，都不会来买，根本买不起嘛。”
逍云冷着脸，指尖伸出挑起一粒悬浮血珠，嘴角浮出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缩回手，向田七道：“继续走。”
船刚动，居离尘与刘子骥，就听见逍云向两人传音。
「这是河豚毒液滴入死人泪腺做的结晶，喝下去，只是会产生不渴的幻觉，其实一会儿就会脱水而死。」
“什……！”
就在刘子骥大叫出声的一瞬间，居离尘已经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这太阴间了。
他向逍云道：「那这也太黑了，这不妥妥谋财害命吗？」
逍云道：「我记得上一次见到这玩意儿，是有人用它毒杀了一个重要人物。可能是因为毒液令人产生幻觉，所以被拿到这里来，当做止渴水用。」
「我嘞个……」刘子骥感叹道，「这什么阴间销售策略啊？这不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看到的临终幻觉吗？」
居离尘道：「逍云，上次那个甄道士卖假药，你都掏了他心窝子，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置啊？」
逍云道：「我闲得慌？处置他做什么？」
刘子骥看居离尘也被怼了，正要高兴。
却见居离尘若有所思道：「所以上次你是闲得慌，才给人换心的。」
「你……」逍云一时哽住。
刘子骥更高兴了，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乱拳打死老师傅。
他笑呵呵地看着船移景移到下一个铺位，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本来以为，根据常识来说，“无根水”不过是天上来的雨水而已。
到了无根水摊位一看，才知道自己天真了。
这卖“无根水”的船上毫无装饰，只在中间放着一条长架。
架子上是几个人形陶瓶，竖立摆放。
乍一看，就像是有几个人坐在上面一样。
桌底下是一条槽子。
陶瓶底部漏出的水，一滴滴灌入槽内。
每当水滴入槽内，便在槽内凝结为冰片。
这陶瓶虽然看上去并不能装进一整个大活人。
但刘子骥看着，却有种本能的恐惧油然而生。
「这个人形陶瓶里，该不会真装着人吧？」
「是人，」逍云道，「不过是人彘。」
「人彘是什么呀？」居离尘问。
逍云瞥她一眼：「有机会，我可以让你知道。」
刘子骥两腿一软：「逍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你顶嘴，你千万不要让我们有这个机会。」
得知人彘就是没有四肢没有五官的人后，居离尘显然也受惊不小。
她催促道：“田七！我们快走！”
田七“哎”了一声，将筏子撑得快了些。
「这个人彘滴水，是啥意思？」刘子骥问，「滴的什么水？」
「你真想知道？」
刘子骥一看逍云的笑容，顿时不想知道了。
居离尘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还在赶着问：「是什么呀？」
逍云脸上梨涡浅显。
田七本就觉得有点奇怪，这三个人上船之后，彼此一句话不说。
但他又看到这两个男的，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神一会儿鬼的。
正想着，就听其中一个男的大叫一声，然后紧紧抱住了另一个男的。两人齐齐惊恐地望向了那年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