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宠权势朝夕变，宁信谣言不顾情。
痛彻心扉无力恨，功成身退葬浮名。
两人无声的凝望，我不开口，他也不开口。也许内心里我们都知道，只要一开口，对面这个人从此以后会是政敌。我犹豫着，小银递上了酒杯，我举杯走向魏太尉。开口欲言却是无话可说，张了张嘴又缓缓阖上。他身侧的侍女也端了酒盏递上。我略略抬手敬酒。他却是没有接酒盏，只是冷笑着望着我。
“夜大人，仁王来了。”有家奴出现打破了深意的沉默。我和魏太尉同时转身，朝着走来的仁王恭敬行礼。
“臣见过仁王。”
“爱卿不必如此拘礼。”子玉说着夺了我手中的酒杯，朝着在座的众人笑言，“尔等为未央庆贺，不必拘泥，且唱且饮。”
一语落，四座嬉戏一片。子玉回过身笑望着魏太尉。“魏太尉，今日好兴致。”
“夜府大喜，自然得来，仁王大驾，更是让夜府备受瞩目。”
句句斟酌，句句含着枪棍，我无奈苦笑，看来之前我和子维做的多少努力，已经付诸东流。
“魏太尉此言差矣，是夜大人对本王多有帮助，本王是有恩必报。”他说得轻巧，所有的目光却是集中到我身上，我唯有微笑，一言不发。子玉说的话无论是真是假，人们总是必须当真。而我不一样，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树立一个敌人。我不能，只有沉默。也许不问世事反而能躲过。子玉回身坐下，魏太尉和我相视一眼，相继坐下。我知道子玉是来替我解围的，其实他不在，魏太尉也不会怎样。
子维从廊外走进坐在我身侧，望着我一声不吭。我扬唇苦笑，他抿唇，浓眉紧拧。
我端起酒杯，轻碰了他手上的酒壶，苦涩莫名，“子维，我不是不想走。”
“我知道……”他低低呢喃，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又仿佛是说给我听的。
“犹记那年十月十未央公子的生辰，仁王和公子琴箫合奏，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听。”不知是谁提议，我错愕地抬头，却看见他似笑非笑的双眸。我知道我不能说不，但是我打定注意他若是不开口，我绝对不会先开口。我已经很被动了，我不能在出这风头，能避则避。
良久，子玉也没什么反应，我刚想松口气，却听见他戏谑的声音响起。“无妨，助兴而已。来人去取琴箫。”
我抬头望着对面的他，双手紧握。这双手再度触碰琴弦，没有了往日的幽然，只剩下无尽的叹息。他的阳光三叠依旧清澈，没有多余的杂念，而我的琴声变了，不再纯粹。有了那么一丝的梗塞，没有以前的洒脱。有了那么一丝愤懑，没有以前的从容。
我低头抚弄我的琴弦仿佛一切在我的眼里失去了意义。曾经隔着人群我们遥遥相望，现而今你就在我的眼前，我却感觉不到你。耳边没有乐声没有人声，手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思将乐曲一点一点的进行下去。他斜靠着圆柱，低头凝望着我。我抬头想要集中精神望他一眼，居然他在我眼里还是迷蒙一片。我颓然的低头，一种从心而起的倦怠，不是我想躲避就能躲得开的。这一曲，乍听来还是去年十月的那首曲子，而我们已经走到了尽头。携手同游，携手共曲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夜很深很静，我躲在秋苑看尽那客人一个个走完。他们却不愿走。我懒懒地起身，对着他们笑，“子玉，子维，夜深了，请回。”
子玉却是不语伸手抓着我的手腕。也许是因为知道子维知道，所以他一点都不避忌，将我紧紧搂入怀里。
“未央……”子维着急，小银却是下意识地拦住。“贤王，仁王想必是有话要和公子说，你请在外等候。”没说让他走也没说要他留，至少我不必担心这话会伤了他，我感激地望着小银。她默默颔首带着子维走了出去。只剩我和他，我轻轻挣扎。他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浓烈的酒味。我心惊，微微推开他，抚上他的额。微微有些发热，却有仿佛不是。我吃惊，“你发烧了。”
“昨夜……”他只痴痴呢喃了一句，却是再度紧抱住我。
“昨夜受了风寒？还是那日我传染给你的？”我心有不舍，今日殿上心不在焉竟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低低地笑，再度搂紧我。“未央，你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我已经留下来了，你还想怎样？”
“留在我身边。”他默默望着我，眼神有些迷醉，双颊微红。“留在我身边，求你。”
我笑，忍下心酸轻轻抚着他的眉心。“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未央，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若是我，我也一样。”
“既知我心不甘情不愿，为何不让我走？”
“我不能没有你。未央，赢了天下，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会开心。”他低头吻住我的唇，脸颊上有一滴泪滑过，不是我的。我颤抖着双手环抱住他。他醉了我知道，不然以他的倔强，他是绝对不会跟我说这些话了。他昏昏沉沉的模样让我最后的坚持崩溃。扶着他进了内室躺好。然后出门去见子维，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直直望着我。我垂眸，低语，“子维，夜深了，请回吧。”
他没有说话，甩袖离去。望着他的背影，我唯有沉默，我问，“小银，我是不是伤他很深？”
小银别过头不说话。我低低叹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份情，我唯有装作不知。不然伤他更深，不是吗？”
“公子，仁王他……”
“他身体不舒服，你帮我去煎药，顺道端盆水回来。”
“好。”小银福身走远。我知道她总是最懂我的人，我的心我的痛，我的无奈，她都理解。坐在床边，拧毛巾为他擦汗，他呓语不断，喊得都是我的名字。伸手扶着他的脸颊，眷恋不舍，睡梦中的他紧拧着眉。似醉非醉，似病非病。我只是不放心所以一直守着，不知不觉竟是沉沉睡去。醒来，居然身在榻上，他的手搁在我的腰间，温烫的身躯。我翻了个身，轻抚着他的额。拨开他的手想起身，他呢喃一声抱得更紧，微敞的领口滑出的玉环让我愣神。指尖轻轻滑过那脂玉，我送的平安扣。他真的一直贴身带着。为何此刻我只觉得心酸。说过会让我走，而今又为何。我十指微张，去扯那丝线。他打了死结，解不开。我叹了口气，留着吧，留在他身边就当是怀念曾经。
翌日清晨，他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梳洗完毕。替他收拾整装，他默默望着我不开口。只是当我的手停在他领口的时候，他握紧我的手，低语，“未央，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为你负了天下。”
“子玉，我受不起。”我抽手，退开了两步。为了我负了苍生，我不忍，我不能。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这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
“未央，你为何如此执意，只是一句话就那么难以开口吗？”
我抬头望着他，微笑，“子玉，我只是不想骗你。”
“你……”他愤怒，握紧双手。我沉默别过眼，一句话，谈何容易？我一句话，你废了苏侯长女事小，因此引起的战争，却是你我都无法估计的。平了安趾事小，一场战乱却是多少人承受不起的。我不能也不可以那么自私。“子玉，现而今若是*得安趾苏侯狗急跳墙，你知道对我们北朝来说是多大的浩劫吗？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间了，在你决定和亲的时候，我们已经错过了。至少目前我们不能……你不能失信于天下，绝对不能。”
当初没有和他说抱歉，是我最后悔的事情。把自己*到而今的位置是我们两人自己做的孽。我愿意承担，子玉，我希望你也能懂，能承担。儿女情长，对你来说一直以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不是吗？可是对我来说，那便是所有。不想再用柔情来左右你的决定，我希望你能明白。
“未央，你为何不肯说？”他叹息，盯着我的眼，我微笑沉默摇头。他拂袖离去，走的时候如来时一般果断。
不跟你说‘牵着我的手让我站在你的身边’，这不是我所想，却是我所愿。子玉，你的执意让我们错过，那么永远的错过也不是不可。你不让我走，我却是……非走不可。我已经不明白你为何还是要执意。我忽而想起师傅所说的话，破军主杀戮，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恍惚摇头。我不能，绝对不能这么想。
“公子，你在想什么？”小银出声，打断我的思绪。
我急急出门。天就快亮了，我要赶在子玉之前上朝。
马车平稳，小银的问话却让我心不稳。她问，“公子，你和仁王，和好了？”
我微微摇头，“哪来和好一说，从来我都没和他翻脸过。”
“公子执意要离开，难道不是为了……”
“小银，爱一个人并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他心里最在意的不是我，我不想去强求。离开只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忘却。”
“公子……”
“小银，我仍然还爱着他，他的温柔依旧让我眷恋，只是不会再对他有要求了。”
“公子可知，这话有多伤人吗？”
我摇头，“我伤了他，他亦是伤了我，既然爱这么伤人肺腑，可否让我有那么一时半刻去遗忘。”我缓缓阖上眼。没有了初时的冲动，我可以平静的说服自己不要做出过激行为，失去的不仅仅是激情还有那一份执着。我不想伤他，可是我没得选择。不*他做二选一的选择，不代表这个选择不存在。
“公子，你累的话，何必要去上早朝。撇开这一切都不去管，反正仁王他若是信你便什么都会过问，若是不信你去了也是白去。”
闻言，我愣了许久许久。很久很久之后，我出声喊停了车夫。
“回府。”
“公子，小银只是开玩笑，你不要当真。”
我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轻佻地笑，“放浪形骸，也许不失为一个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