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递上请辞的奏疏之后，我第一次站在了朝堂之上。耳边响起他和煦的声音。“夜卿家是不是已经决定撤掉你辞官的请求。”
我上前，“承蒙陛下不弃，再三挽留，臣甚为感激，不敢有悖陛下的心意。有劳监国大人将此事转告陛下。”我回答，口口声声说是陛下不准。我又如何能开口说不让我走的就是他。
他坐在御座之上，志得意满，我却只能面无表情地面对，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表情。
“夜大人劳苦功高，这一次助本王与安趾修好。本王甚为欣慰。”
一言既出，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我。魏太尉望着我满是不敢置信。我却只能不动声色，这个时候我任意一个眼神或者动作都有可能泄露我的居心。我不知道如何做，如何回答，没有想到子玉竟然会这么做。他这是要我骑虎难下。
“所以本王决定好好犒赏夜大人。赐封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仍任吏部尚书掌吏部印。”
他轻轻一言，将我掷入无尽的深渊。开府仪同三司说得轻巧些就是没有实职的文散官，说严重点可是奉礼犹如三司。这是何等殊荣，却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却偏偏我不能推脱。
“仁王，臣以为，未央尚年幼，担此殊誉，恐怕折服。”
看见爹为难地请求，我心如刀割。子玉啊子玉，你竟是如此让我难为。历来得封开府仪同三司的都是皇帝的亲信，他是不把我们的关系告之天下不可了。
“夜太师，以未央现下的能力，超过你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荒唐，三公已是最高官位，难不成他还要封侯不成？”魏太尉上前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咬牙忍气吞声。“太尉大人，未央有愧，但是仁王亦是我北朝的王爷，苏侯选了仁王是有他的理由的。未央……也是极为赞成的。”
“魏太尉，对本王的决定有什么异议吗？”
“臣不敢。”魏太尉拂袖退回原位。剩下我和爹，爹再度进言，被我拦下。
“未央自知才疏学浅，不足以担此大任。还请仁王另择圣贤。”
“舍你其谁？本王信你，你一定可以。”
“仁王三思。”我缓缓跪下。在我的膝盖就要及地的同时他冷声道：“本王心意已决，谁还有异议？”
“臣等无议。”
响亮的回答，震得我耳朵发麻，我低头垂眸谢恩。“谢……谢……谢仁王。”我咬牙，现在开始我所走的每一步都会是惊心的，如果他这是想折磨我，我想他成功了。跪得久了，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晃了一下，还好子维扶了一下。我回头淡然一笑，“多谢。”
他抿唇不言不语。小银的话突然映入脑海，我慌忙抽手，退到一旁。
这次早朝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过去的，只知道头好疼好痛。什么也没听进，什么也没有记下，眼前所有的人渐渐模糊，我的眼失去了焦点。
浑浑噩噩出了大殿，徐金福拦住了我。“未央公子奴才听闻你升官了，恭喜。”
我苦笑，“恭喜？有何喜？”
他干笑领着我向景阳宫走去。“公子，陛下想见你，跟奴才来。”
进得内殿，弥漫着一室的药味。我看见婉婕妤守候在床榻之前。我恭敬作揖，“娘娘，近来身体安好？”
她轻轻扶着肚皮，没有回答。滚圆的肚皮彰显着她的尊贵，我黯然垂眸，这是陛下五十岁的时候得到的麟儿，却不知能否看着他出世。陛下正当盛年，突然之间的恶疾却是一病不起，婉婕妤想来也是难过。“夜大人你来了，陛下正说起你呢。”
“陛下金安。”我走进一点，伏地跪下。以往婉婕妤不在内殿的时候我从来不曾如此拘泥过。不知为何，大概是陛下挥了挥手，婉婕妤起身离开。我站起身走近。
“陛下，未央来看你了。”
“未央，朕……咳……咳……”
“陛下，未央没事。既然走不成，那未央就留下来好好照顾陛下。”
“你终究还是让朕失望了。”他望着我语气有些冷然。“你一直以来都是子玉的……咳……”
“陛下，臣不得不……”我心虚，是我一直以来都在辜负他的信任，我无话可说。
他干枯的手搭上我的手，“朕以为能保你最后一次全身而退，却终于是枉费。你知不知道，你逃不过了。”
我点头，虽然我很想逃，可是子玉，他不会答应的。
“未央，朕是真的看走眼了，以为你的心不在官位之上。呵呵……年仅十六坐上开府仪同三司，你准备要多少人将矛头对准你呢？”陛下的眸子不复往昔的慈爱，闪现的是恨。我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误会最后一次我跟他说谎了。我垂眸，低笑，“陛下，未央不知道说什么你才会相信未央，未央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离开。”
“离开？”陛下的手握紧，却终因没有力量，我感觉不到疼痛。我低头缓缓拨开了陛下的手，为他掖好被子。
“未央，答应朕，保护好自己。”
我一愣，苦笑，“陛下，不能了，我已经走在了风口浪尖之上。殿下是万万不会再信我了，而仁王……我想他更是信不过我。”
“所以你要培养自己的势力。”陛下说着话的时候很激动不停的咳嗽。我缓缓摇头，“陛下与他们斗很累，我无心也无意。”
“若是你不这么做，夜家会有忧。”
这话直直戳到了我心里。我低头开始犹豫不决。“未央，朕拜托你，就算是为了自保，你这么做也是必须的。”
“陛下是不是有话要吩咐未央。”我回头望着他，看着他眸光微微闪烁，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可是，我缓缓抽手……却不料陛下一把抓住我的手，“未央，听朕的话，培育自己的势力。”
“为什么？陛下？”
“你现而今已经位列三公，你已经有权力去建立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威信。”
“可是……”我苦笑，“陛下，以未央的资历，怎么让人信服？”
“所以你要从新人着手。”
“新人？”闻言我讶异，姜还是老的辣。居然已经想到这次的殿试。
“未央记住要做得了无痕迹，但是人却必须掌握在你手里。”
我叹气，“陛下，你明知未央心不在此。”
“未央，朕现在帮不了你和子维，你记住一定要听我的话。既然仁王和太子都不值得信，你就要为自己留好退路。”
“退路？”我缓缓摇头，“只会是拖更多人下水。”
“未央，至少那样你和子维可以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这四个字让我犹豫的心不禁全盘动摇。陛下说的没错，我不求叱咤风云，但是我已经拖子维下水，我至少要保证我们两个可以全身而退。
“看来你明白了，你走吧。”陛下倦怠不堪，缓缓松了我的手。我起身跪安。出门的时候看见徐金福嘿嘿直笑。
“徐公公以后有劳你照顾了。”
“公子，奴才哪里敢当，以后有劳公子照顾了。”
我抿唇淡淡一笑。出了宫，回到家，爹和师傅坐在堂上。我默默无言，只是跪了下去。
师傅开口，却带着沉沉地叹息，“未央，你起来。”
我默默垂眸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的愧疚，想起爹为我受的委屈，我几乎不能克制自己。我只有咬牙。
“为师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起来。”
爹走到我面前，从头顶传来一声叹息，“让他跪着，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的话。”
我默默不语，爹抬脚离开。师傅走到我面前，伸手扶我。“未央，若是逃不过，那么勇往直前，也未尝不可。无论处在哪种境地，并不是无路可走。”
我抬头，似懂非懂，然后重重点头。
次日，夜府盛宴。我衣裳笑容尽风流。子维在远处坐着默默望着我。我接受一干人等的恭贺，殷勤应对。一杯清酒下肚，我难过得直想吐。
刚想出去，有人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笑得豪放。“夜大人突然请辞，闹得人心惶惶，终于定下来了，位同三司，可喜可贺。”
“夜大人可谓是震惊天下。”
……
“权势熏天也不过就是夜家这样……”
一句清冷的戏言，又恍惚不是，我缓缓回过头却看见魏太尉带着魏凌风缓步走来。人群有那么一瞬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却很快的，附和声响起，却都是为我说话的。
“魏太尉，这话可不能乱说，都是臣子，权势熏天这种话可不好乱说。”
“魏大人左右不过是一句戏言，不用当真。”
而这个时候，我好魏太尉，两个当事人却是沉默相对。我不开口他也不开口。我们眼神交流，底下有一片暗流涌动。似乎有什么将要拜托我们的束缚，挣脱而出。这一刻终于来了，我有些激动的颤抖，也有些紧张。权势熏天？我冷笑，是又怎样，他不知道权势熏天的我们为我们今时今日的地位付出了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