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朝堂，看见子玉默默靠着圆柱望着我。我正踟蹰该不该上前。突然徐金福快快走来。“未央公子，陛下要见你，你快些跟我来。”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心里忐忑不敢面对。转身匆匆离开。进得景阳宫，弥漫着一室的药味儿。在外殿请安，得到陛下允许才战战兢兢进了内殿。望着陛下苍白的脸，气息奄奄，我拧眉问徐金福。“陛下的身体近来可有好些？”
“回公子，依旧没有什么起色。倒是也没有恶化，公子请不要担心。”
他搬了脚凳让我坐。我坐在床边轻轻地喊，“陛下，陛下……”
陛下缓缓张开眼，瞟了我一眼又合上眼。“你来啦。今天朕精神有些恍惚，却看出了你似乎更加的恍惚，你心不在焉，为什么？”
“陛下，只是这几日事情太多……”
“都是借口，朕问你是不是不愿去？”
“不愿去哪里？安趾？”
陛下睁开眼，撑起身看着我。“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告诉朕，朕……咳咳……朕至少还可以保你无忧。”
“多谢陛下的关心，但是未央想去。”
“真的？”
“陛下一直说未央还不够阅历，却一直担心未央不让未央走出去。而今未央已经不会在害怕了。”
“看来是朕多虑了，也罢也罢。”
“陛下，有一件事我考虑了很久，一直以为会有人提出来。”
“什么？”
“我们此去究竟师出何名？就这样领兵前去，不会发生什么吗？”
“出师无名，这事我早就想过了。事实就是没有名目，未央你以为如何？”
我刚想开口，却还是沉沉低下了头，我想说可以借口求亲。苏侯肯定要将嫡长女下嫁的，现而今只有两个人选，若是以此为理由，也未必不可。可是我根本就不敢开口，怕自己会后悔，我咬牙开口，“臣不知。”
“你是真不知还是不愿说？”
我错愕抬头望着陛下。他的目光犀利，我无所遁形。沉默低头看着，双手不由自主握紧。一种无力的挫败感蔓延周身，我勾唇轻笑，笑自己还有那莫名的期盼。说好要放过他放过自己的，为何还要这样纠结。我默默松开交握的双手，深吸了一口气，“陛下，臣以为其实可以以求亲的理由前去。”
“求亲？”
“本来就是要大张旗鼓的去，即使陛下你不喜欢，但是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实。就像陛下你的皇后也姓苏。”
陛下无力地阖上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借口。”
看着陛下消沉的模样，我不舍低语，“陛下……”
“朕没事。”
“朕的一辈子对不起的女人太多，那是因为朕本不该多情，迷恋上一个女人。只有她一个，朕都留不住她。放她走是朕……唯一能为她做的。”
“陛下，她会知道的，你的好你的心她心里一定知道。”
“朕宁愿她不知道，宁愿她认为是朕负了她，至少我还有一丝尊严。”
“陛下，你错了，她若知道心里只会跟感激，即使不能在一起，她心里永远有你。”话出口突然发觉失言，急道：“陛下，恕罪。”
“你说的没错，是朕错了。若不是你，朕也许至今都不会释怀。她还好好的就足够了。”
“陛下，她会知道的。”
“这么多年了，朕也早该释怀了，那时年少不懂珍惜，以为她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她从不要求什么，那一日朕……”
“陛下，伤心事我们就不提了。”
“才知道她要的朕给不起。若给朕第二次机会……”他默默闭上了眼，一滴混浊的泪滚落，晶莹剔透的伤感。
“陛下，你好好休息。”
“未央关于你说的求亲一事，我会跟魏卿家再议，静待结果吧。只是又要给你添负担了。”
“臣能为陛下解忧，万死不辞。”
“有你一句话，朕就放心了。”
“陛下，你好好休息，未央告退了。”
他缓缓点头，无力地靠着玉枕。我侧眼望了望徐金福，他微笑，抬手示意我跟着他离开了。我恭敬作揖，转身跟着他走。
“公子，婉婕妤要见你。”
“公公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这个奴才不知，不过娘娘就在前殿，这事她是向陛下请过旨了。”
“那刚刚陛下怎么没跟我提起？”
徐金福闻言微微摇头叹息，“这段日子，陛下总是神情恍惚，想来这件事他也忘了。只是陛下忘了，我做奴才的不能忘，外头等着的也是主子啊。”
我无奈叹气，“陛下的身体，真的不容乐观吗？”
“回公子，这事奴才也盘问了太医好久，就连太医也很难断定，陛下的身体时好时坏的，所以……”
“好好照顾陛下。对了于定呢？”
“自从陛下降旨要我跟着他那日起，于公公就一直没离开过内侍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徐公公，听未央一句话，以后和他好好相处。你们两个本来就没有对立的必要。”
“公子，你的意思奴才不明白。他不是仁王……”他突然睁大眼望着我，“难道……”
“徐公公，未央话已经说在前头了，怎么办还是看你自己。信得过未央的话，就听我一句。”
“奴才自然是相信公子的，奴才知道怎么做了。”
“那就好。”我笑着点头。微一抬头，看见了倚着贵妃椅的婉婕妤。“我自己可以应付，你回去照顾陛下吧。”
“那公子自己小心。”
缓步上前，我恭敬请安。“给婉婕妤请安。”
“未央公子从来都是这么客气。这次是本宫想要见你，有求于你，你还是依旧彬彬有礼。似乎你从来都是这样恭敬，让人害怕。”
“娘娘言重了。娘娘身份尊贵，未央只当礼节周全。娘娘有事拜托微臣，臣定当尽力。”
“你的处事圆滑倒是省了我不少唇舌。”
闻言我错愕抬头望着她，愕然发现，原本清亮的眸子，这一刻居然是满怀怨毒。短短的时间，她长大了变得城府了，可惜还不够成熟不懂得掩饰自己。我收敛笑容，淡然道：“娘娘有事尽管直说，若臣能帮得上忙，一定帮。”
“你一定帮得上，也只有你。我要你保我和我皇儿无忧。”
“娘娘，你多虑了，你和皇嗣绝对安全，不会有人想对你们不利。”
“命当然不是问题，我要的是权，我希望我生下皇嗣那一天，你能力保他称王。”
“娘娘，现在说这事还太早。再说你就那么确定你腹中的是个皇子？”
“如若生下公主，这事自然就作罢。”
“那娘娘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没心思和她周旋，这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就凭我知道你和仁王的关系。你不是太子的人，你……”
我勾唇浅笑，“娘娘不必再说了，未央知道怎么办了。你放心，届时未央一定会不负所望。”
“很好，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她从小几上扯出了一张宣纸。
“娘娘若是信不过未央的话，未央无话可说。”我提笔按着她的意思写下。她收好折好收进怀里。
“请问娘娘还有事吗？”
“你可以走了。”
“那下臣告退。”
她轻蔑地瞟了我一眼，默然点头。我转身走，绕过回廊，看见她还呆呆坐着看那张纸，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她也不过是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给她的孩子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只是她不知道现实的严酷，若是不想遵守即使立下了证书也可以毁约。她还很小，却已经老了，一生就这样被注定。皇帝的女人，这一生注定孤独终老。我沉默低头，默默告诉自己若是可能一定帮她遂了她的心愿。本来这也只是举手之劳。
心神不宁，走出景阳宫。小银并没有守在门口，望着空落落的宫道，我无力地抬脚迈步。从景阳宫到大殿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小银怎么会忘了来接我？又为何徐金福也没派人送我。一切是如此诡异，我仔细想却还是想不明白。长长的宫道，整齐划一的树，我抬眼望着叶落纷纷。
突然手被温热的大掌握住，我猛得回过头，看见他阴霾的双眼。
“跟我走。”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大力扯着我往前走。走得快了，我不禁有些吃力，气喘吁吁。他突然放慢脚步，却依旧是别过脸不看我。
我战战兢兢地开口，“子玉，我们这是要去哪？”他完全不理会，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柔声又问了一遍。他猛得回过头，瞪着我，怒气冲冲，“昨夜你可是答应了我要陪我去一个地方的？难道你忘了？”他的目光凌厉，我缩了缩脖子，讨好道：“没有……”
“那就不要多说，跟我走。”他再度别过脸不理我。没来由的一阵心酸，泪滑出眼眶，滴落在他的手背。我慌张伸手去擦。他猛得转过头，反射性地抓住了我的手，默默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