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我却是身在天牢。腐烂的气味，潮湿的地砖，整个人都觉得黏糊糊的。我穿着白缎靴子，一步一滑，地砖上仿佛长了一层青苔。我拧眉，心想天牢虽是关押囚犯的地方但是也不能太过简陋，不然等不及提审命都要去掉半条了。
狱卒领着我向地牢深处走去，越来越微弱的光线。狱卒点起了灯笼。我看见狱卒冷得直哆嗦。我目光四处逡巡，看见那蜷缩在角落的囚犯。
“这里冷得很。”
“是的夜大人，这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自然是冷得。”
“有时间派人多给他们加一层干稻草，这里潮湿容易滋生疟疾。”
“知道了，大人，我等会儿就吩咐下去。”
说话间到了马潮州所在的牢房。狱卒开了门，将灯笼交给了我。“大人，小人是在这里等候吩咐还是……”
“你忙你的去吧。”我瞥了他一眼后又道：“去煮两壶黄酒送来。还有看着别让闲杂人等进来了。”
他奉承地笑着走远。
马潮州双手环胸，抬眼瞟了我一眼又垂下了眼眸。“大过年的你却要来这里看我，真是过意不去。”
“知道陛下传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是躲不过的。”
他冷笑了一声，“陛下叫你审问我，这不是说明了你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了，不是吗？”
“马潮州，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给你的信里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为何昨夜晚宴上你要说那些话？”
他终于抬头望着我，冷冷蹦出了一句话，“你说什么？”
“我暗示你要一个人承当所有的罪责，千万不要说跟太子有关。”看着他睁大的眼，我怀疑道：“难道你没有收到？”
“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承当，明明殿下……”
“你出事尚且有殿下处理你身后事，若是连带殿下也有事，你以为你马家还有未来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会想不开？”
“我凭什么相信殿下会为我善后，他若是想落尽下石呢？”
“殿下不会那么傻，这善后的事如果做不好，谁还敢相信殿下？”
马潮州突然沉默了。我深深叹了口气，“你现在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吧？”
他突然笑了，笑声凄厉，边笑边说：“夜大人，我刚才是故意问你的。”
“什么意思？”这个时候，狱卒端着酒走了进来。他搁下酒走了出去。我蹲下，冷眼看着他倒酒喝。他一连喝了三四杯酒，他哆哆嗦嗦地将酒杯搁下。
“你送来的信被拆过了，蜡是两种蜡，我早该猜到的。”
一瞬间，仿佛是一般冷水从头浇下，脑里浮现一个人的名字。
“是谁？”我蹲下抓住了他的肩，突然我看见了鲜血。一滴两滴……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继续倒着酒，一杯又一杯地往下灌。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他倒下的瞬间伸手抓住了我的手，目光恳求。我默默将册子收好，泪水无声地滑落，哽咽，“你放心。”
他缓缓合上眼，唇边那一丝微笑尚存，却没了心跳。空气中酒香醉人，完全感觉不到血的腥味，可是手上残留的余温带着负罪般的灼热，挥之不去。
我站起身，背对着那狱卒冷声吩咐，“你端来的酒你就负责端出去。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是——”那狱卒低低地应着，垂头进来收拾酒盏。他边收拾边说道：“大人也请早些回去吧。”
不知为何眼前那低微地蹲着收拾的人让我很反感。在他杀死的人身边，他难道就不害怕？
我只有漠然一笑，拂袖离去。走出天牢，外边天光渐明。我踱步向着皇城走去。压抑着的苦闷随着西风一点一点消散。除了靴子沾染的黏土时刻提醒着我我刚刚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有一条生命在我指尖流逝，我抓不住也无能为力改变。我笑我自己，原来时间可以麻痹一切，当生命在我眼前消逝居然无动于衷。我默默握紧了手，仿佛是想抓住虚空中那一点忏悔，却发现自己已然麻木。
进得南宫门，撞见了躲在另侧甬道用早餐的侍卫长。他见着我巴巴地跑上前来。“夜大人这么早？”
“是太早了些，还没有人来吧？”
“早前看见魏太尉急急进宫。”他说着话，有肉包子的香味冒出。一时间只觉得肚子有些饿，揉了揉肚子我笑道：“成，多谢了。”
因为冷风穿越而来，我沿着宫墙根走着。冷冽的寒风吹乱了我的发，麻木的双手抚上墙。
“未央公子。”
因着这声呼唤，我猛得转过身。有轿子在我身侧停下，汪临掀开帘子问道：“怎么走着来的？看你脸色受寒了吧？”
“多谢大人关心，走几步无碍的。”
“那待会儿见。”
我微笑谢过。未免再碰见人我加快了步伐往前走。进得偏殿，在等候的人只有三个。魏太尉见着我来，站起身走近。“跟我来。”
汪大人和另一位大人似乎是有所知觉相继离开。这狭小的厅堂霎时只剩下了我们两人，如此便显得有些空旷。我端起了茶杯，吃着备好的点心，松松软软的甜甜的味道。“昨夜晚宴，你和马潮州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讨论这个问题了。随着人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尘埃落定？什么意思？”
“今早我去问过马潮州了？”
“他说了什么？”
“他会承担起一切的，别无选择。没有人会再提这件事。”因为冷，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手捧着温热的茶杯，氤氲热气模糊了我们的视线。“不论怎样本不该有人知道的事，为何会被吏部尚书知道？你始终无法摆脱嫌疑。”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没必要同你解释。有什么事我自会跟殿下解释。”
“你现在是想跟我说你不屑同老夫周旋？”
我微微拧起了眉，“太尉你误会了，是你不屑与我商量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谁都有资格责怪老夫，但是谁又层料到居然有人胆敢冒犯殿下……”
“敢做就要有心理准备去应付最坏的局面。”我亦是生气，遂拍案而起。我盯着他毫不示弱。
“你……庶子不足与之谋”魏太尉连茶盏都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