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量了我半晌,蹙眉,“你是太瘦弱了些。”
我假意黯然失落,垂眸低语,“先天不足,无可奈何。”他不再说话,只是顾自饮酒。我保持着温和的笑,劝道:“就算酒量好,也不用痛饮。独自一人莫举杯,一者伤身二者伤心。”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未央莫不是心疼你家的美酒佳酿?”
我不禁翻了翻白眼,随即想起他不同于我身边的其他任何人,连忙垂头,期望他一时不察没看见我刚才的神情。
“是本王太凶残了吗?”
我抬头望着他,疑惑道:“诶?凶残?什么?”
“若不是,你为何如此拘谨?”他挑眉望着我,狭长的眼微眯。
我笑容僵硬,“仁王很有儒将之风,不是凶残,是凌厉,让人不自觉地……”
我支支吾吾,他威胁地笑,“怕吗?”
我直觉猛摇头。
“啪——”一声巨响,他搁下酒杯。
我一阵胆寒。
突然头顶传来他爽朗的笑声。我抬头,看见他薄唇轻扬。他的笑温柔和煦如沐春风。我回神,端起酒壶斟满他的酒杯。“仁王若是喜欢这酒,叫人担几担回去?”
“这是什么酒?”他端起了酒杯闻了闻,“说实话,本王确实喜欢这酒独特的香醇。”
“若非要有个名字,我喜欢叫它竹青。”
“竹青?噢……就是青酿,北朝夜家独有的,果然名不虚传。”他仰头饮下赞叹一句,“名字也很好听。”
我不屑地轻笑。“其实很少有人喜欢这种淡酒,不过是附和,以讹传讹罢了。我自己酿的,怎会不知它其实不过就是普通的清酒。怪只怪当初年少心性非要争个高低,才称它青酿送去了品酒轩。”
“你酿的?”他侧头望着我,眸光隐约含笑。
心乱如麻,正值这时,父亲大步走来。我莞尔一笑。众人一一行礼,父亲特意寻到子玉面前拱手行礼。他淡然一笑,“太师不必多礼。”
父亲和各位皇子寒暄了几句便离去。觥筹交错,钗光鬓影,不觉夜深。人尽散去,小银搀着我起身。醉意朦胧,我深呼吸坚持着。
“仁王……”正想着如何开口,回廊那头父亲急急走来。他走来亲切地拍了拍子玉的肩,两人相对而坐。我再笨也知道父亲的意思了。一国太师如此亲切地对待王爷,且在人散后。我只是轻轻挑眉继续装醉。“小银我有点头晕,扶我回房。”
“未央,你且留下。”父亲出声,言下之意我绝对不可以走。我唯有唯唯诺诺在下首坐下,静观其变。父亲拿起了一份奏章递给了刘子玉。
他的长指微微卷曲擎着卷轴,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噙着笑,喝着茶,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突然父亲的声音传来。“这份奏折,未央已经看过了。你怎么说?”
我是没醉,头却实在是撕裂般的痛着。强自回忆这会是哪份,一日看了那么多底下翻上来的初折,也没见什么重要的。除了……我忽然想起,吏部侍郎李大人呈一份奏章说是要替仁王讨封。
“孩儿以为,仁王这次立功回来,理当该赏。”我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下,疼痛难忍,酒伤身是立时见效。
“小银,快快去拿醒酒药。”我的身子不能酗酒,父亲自是万分着急。
“未央公子没什么大碍吧?”刘子玉的眼神很冷冽,带着些许疑惑。我摆手笑言,“无碍。”
“继续……”父亲见我无碍便将话题转了回去。我自知逃不过便站起身朝着刘子玉拱手。“恕臣直言,讨封是名正言顺的,可是这由仅仅四品上阶的吏部侍郎提出却实在匪夷所思。”
刘子玉抬眼打量了我一下,反手合上卷轴,说着话却转而望向父亲。“那么依你之见,正一品才有这个资格?”
我垂头掩饰慌乱的神色,镇定道:“而今朝堂上下皆知家父与仁王您相交颇深。若是再由家父上表,难免落人口实。若仁王信得过臣,臣愿效犬马之劳。”
一时沉默,我抬头窥视他的神情,心里也是忐忑。
“你待如何做?”终于他开口了,夹带着一丝威胁。我扯了扯嘴角,他的目光让我心惊,琢磨不透,揣测也是白费心机。“我会和太子殿下好好商议,殿下请旨自然是让太尉那一帮人无话可说。”
“太子殿下?”他挑眉望着我,双目隐约带着冷然的笑意。
我颔首。父亲这时站起身捋须叹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老臣以为不若不要这个封赏。”
我不解地望着父亲,父亲给了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未央的建议很不错。但是仁王已然是正一品的王爵,多个封号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这我当然知道,我已经很明确地向父亲表示过我不想参与其间。他故意将仁王留下,我也已经想到他是要我好好考虑考虑。但是我有我的立场,即使是父女,我也不希望我的仕途在他的护翼之下一帆风顺。
“仁王,父亲……”我一一行礼,正色道:“封赏是不能不要的,陛下圣旨一下,根本没得对抗。而仁王要做的就是让众人心服口服。”
我神色恭敬,心里却叫苦不迭,父亲大人这是在*我,*我做一个选择。商谈讨封是假,窥探我的心意是真。
刘子玉起身走到我面前停下,微微倾身凑近我的耳畔。“本王只希望你心服口服。”
“臣,区区一个从四品下阶的文散官,无论是封与不封,实在不是臣能妄论的。”我佯装惶恐。他却是回头望着父亲,“未央不过年十六,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父亲敛起笑容,泰然自若,语气却是冷硬。“臣管教无方,犬子有负众望,几近及冠依旧只能担些闲职。”
“太师何出此言。未央公子天资,十三岁便一举高中。父皇念其年幼才让他做些闲职,留在身边悉心教导。来日方长嘛。”刘子玉笑望着我,只看得我毛骨悚然。
父亲一副不敢当,笑容却是充满自豪。我知道父亲是装出来的,他宁愿仁王认为他是沾沾自喜的,也不愿他发现我们‘父子’意见相背。刘子玉低声同父亲说了一句,便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