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甩袖走。刹那，所有的冷静抽离，握紧的双手已经禁脔。我颤抖着抓起手侧的茶盏狠命向地上砸去。然后我回头六神无主，粗暴地对待触手可及的所有东西一阵狂乱，发泄所有的力气，然后我跌坐在地，捧着脸埋头痛哭，哭到打嗝。突然双手被温热的大掌分开，半路折回的他将我紧紧拥在怀里。我不知道自己是要怎样，强烈的排斥感让我不顾一切地撒泼。我挣扎他不放手，我挥手乱抓乱折腾。尖锐的指甲滑过他的脸，有温热的血滴落在我的颈间。突然之间，我安静了下来，伸手抹着那一滴温热，黏黏的，带着鲜血特有的腥味儿。
他缓缓松开了我，将我冰冷的手紧握。低头一点点吻去我的泪，温热的唇瓣流连在我冰冷的唇畔。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眼睛没有焦点，眼前的他模糊迷离。他狠狠咬住了我的指尖，我猛得回过神来推开了他。因为用力过度，整个人往后倾倒。他长手一捞将我带入怀里，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咆哮，“你清楚什么了？我也希望每一次的道歉都是最后一次。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一下。你做事的时候又何尝有和我商量过？我瞒着你的，有哪一件真正瞒过了你？明知道瞒不了你，你有没有问过我，为什么非要瞒你？”
他痛苦的表情如此鲜活如此真实。我不敢不能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就仿佛会失去所有的坚持。我垂首伸手抵着他的胸口，退开两步。“对不起，你的脸……”
“我的脸没事。”
我伸出了我的右手贴在他受伤的脸颊上，我魂不守舍恍恍惚惚地呢喃，“被我的指甲划破了呢。”
“未央，别这样，对不起。”
我苦笑摇头，喃喃问道：“仁王，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瞒我？”
“因为……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有打算一直瞒着你。可是后来瞒你也是不得已的，知道我若是让你爹做贪赃枉法的事，你一定不会答应。除了这件，其它的事我都是无意的。”
“什么叫不得已？”我含泪凝望，不自觉抓紧了他的手。
“因为我怕，若是一切掌握在你的手里，你若是有心作弄，我将毫无回转的余地。”他低下头，玩弄着我的手指，无声的泄露了他的不安与紧张。
“所以……你还是不信我？”
“未央，你我相识不过百天，你让我如何全然相信你？原谅我……”
我的心里一个咯噔，他说的在理，可是让我更加灰心。原来我们的爱真的是不对等的，他如此理智的对我，全然没有看到我对他的死心塌地。真心却被怀疑，我却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勉强自己接受他的理由，又心有不甘。虽则如此，我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狠狠抓住了他的手，扑进了他的怀里。酣畅淋漓的埋首大哭一场，任由泪水沾湿他的衣襟，鼻涕眼泪都抹在他的衣服上。他低低地笑，将我紧紧搂在怀里。除了委屈还是委屈，就是委屈，泪水涟涟。我庆幸自己还有机会痛快地哭，抱着爱的人哭。我含泪哽咽，“子玉，我不能没有你，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我若求你，你会留下来吗？”失去之前，我只是想尽量拥有。
“未央，我不要再让你哭。”
闻言，我猛得抬起头，泪还没干。“子玉……我真的以为这一生再不会这样叫你。”
他低头轻轻吻着我的额头，“傻瓜。”
我低低自语，“是我傻……”
“宁愿你只是我的小傻瓜。”他轻轻呢喃着将我拥进怀里，“不要担心，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在我身边，保护我？”我不自觉地开始害怕，害怕又开始有不应该有的期望会落空。他撩起我的发丝，低声呢喃，“未央，为我着一次女装好不好？”我睁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他突然着急地喊道：“就一次，一次……你若是在不愿意，那……就算了。”
我错愕地望着他，良久才收回视线，用说不清道不明地滋味，开口问，“为什么想看我女装的样子？甚至我自己都很难接受。”
“不……你很美。那一日惊鸿一瞥……”
“我……我……”我支吾了半天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时侯他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我无所适从。前一刻还满怀敌意地相对，这一刻又是绵绵的情话。巨大的落差让我产生完全不实的幻觉。
“对不起，未央我只是随口说……”他着急，所以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由于太过用力，留下一圈深红，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缓缓松开了五指。“未央……”
“子玉，不要再说了。不是不愿是不能，即使是换上女装，我也不能走出秋苑。”
“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了？”他笑得好开心，抱起我不停旋转。下摆在半空滑过不规整的圆弧，然后渐渐平息，脑袋晕乎乎的，我伸手搭着他的肩。
直到缓过神，我望着他很坚决地告诉他，“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想我也不愿。”
他沉默望着我，片刻后干笑。我默默望着他，看着他从惊喜到失落再到微笑。我不知道我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是很想很想任性一次，很想很想违背他一次。很想知道不听话的我，他是不是依然会在乎？最终，他的笑在我长久的注视之下渐渐僵硬。突然的不舍，我刚想开口。他低头吻我，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深深的不舍。他的长指一勾一头青丝泻下，他掬一把细发在鼻端轻嗅，痴痴呢喃，“我不该勉强你的。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过强求，以为你会懂。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一直忘了跟你说我有多感动。”
我闭上眼，轻轻地向后靠去，一种恍惚一种忧伤。我抓起了他的手，低喃，“等我。”
看着他瞬间晶亮的眸子，只觉得心里涩涩的甜，我承认我再次认输了，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对着他没有说不出‘不’，即使说出来了依旧会心疼。
一个人穿衣服手忙脚乱。幸好上次的经验让我不至于不会穿。偏厢搁置着好多衣裳，是娘每一年为我做的衣裳，我却无缘去穿，甚至都没有碰一下。一纵列的衣裳，姹紫嫣红。我的手指轻轻滑过，停下的时候，我取了那件衣衫。薄薄的丝裳，殷红如血，朱色本不是我的所爱，可是看着那诸多的衣裳，我兀自摇头叹息。
抓着那衣裳仿佛有千斤重，明明是无比的柔滑却扎手。不是我不喜娇妆，是我不能。可是我多少还是有着期望的，希望有朝一日能红袖霓裳衣袂飘飘。我也希望我可以理所当然的弱不禁风，而不需要向男儿一般纵横捭阖。望着镜中的自己，朱色缎丝衬得肌肤苍白如雪，青丝散落及腰，纤腰不盈一握，裙裾微扬。我不禁问自己，这样的我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我蓦然回首。洞开的雕花木门，风呼啸而来。扬起的发丝和后扬的长袖交错，猎猎作响。裙摆在风中狂舞，裙裾上绣着的茶蘼交错绚烂成片绽放。我呆呆望着他，他亦是呆呆望着我。我紧张，心跳如鼓，下垂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裙摆。
他跨进门来，缓步走近。双脚仿佛有千金重，我直挺挺地站着，不知所措。他低头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向外走。很慢很慢的走着，仿佛是怕我跟不上，他总回头看看我。从偏厢到主卧房，不过百来步，他一步三回头。他的目光灼热，看得我不好意思。伸手拍了拍发烫的脸颊，我低头看着和他紧握的手。
“在看什么？”他开口，声音微微抖动，无以言表的激动。我摇头浅笑，心里的话说不出口。从来没想过和你牵着手到天荒地老，为何这个时候这种感觉这么强烈？
侧坐着趴在临水的美人靠，睡意绵绵。他非要替我绾发，拗不过只好由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从夕阳西下到夜幕低，依然还是散乱着。我低头，看见灯笼的照映下，水面上模糊的倒影。他抓着我的发兀自梳着，有一下没一下，单调得重复着，一切是这样的静谧安详。我不由自主地笑了。突然他搁下了梳子，我错愕回头，看见他拧紧的眉。我掩嘴偷笑。他将我拉入怀里，在我耳边低喃，“未央，都是你，害得我心神不宁。”
“明明就是不会，怎么赖到我头上？”我抬头睁着无辜的大眼，眨巴眨巴。
“你呀……你这模样任谁见了都会魂不守舍。”纤长的指勾起了散落在肩上的发，他痴痴凝望。“你叫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
我不解的望着他。他满足地喟叹，将我紧紧拥入怀里。“未央，我是不会绾发，但是我很想看你云鬓高挽，只为我。”
我扯开了一丝浅笑，压下心中苦涩。只有宫中的女人才会云鬓高挽，盛装华服，而我不适合，一根玉钗已嫌累赘怎样禁得住金钗满头，金步摇声声脆。一头青丝是三千烦恼，若是由他来绾青丝，又得添多少烦恼，我不敢想。
“未央，陪我去个地方。”
我看着他欣喜的双眸，缓缓摇头，靠进他怀里。“子玉，我美还是她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