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粥走进房间的时候,两人同时回头看我。不知为何看见歩将军一言难尽的表情,好像是预兆,我的心竟然麻麻地感觉不安。
“歩将军,怎么了?”我说着走向圆桌。
“仁王决定接受安趾的求和,并决定尽快前去提亲。”
手一抖,托盘和碗一起跌落在地,滚烫的粥溅上衣衫,烫红了烫伤了却没有知觉。我只是呆呆望着他,他也一样望着我。心很疼很疼,却又恍惚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想了多少次,奢望了多少次,以为他会选择我,最终他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么多天的等候这么多天的梦,终于终于碎了,很痛很痛。我开始怀疑这其实不是痛,只是难……
“大人,你烫伤了,快喊人来看看啊……”
歩将军抓着我的手看了一下急忙出门喊人。我开口,只一行清泪滑下,淹没在我的领口,清冷的声音响起,“子玉,这就是你的决定。”
他默默望着我,缓缓点头。“是。”
话音才落,我转身箭一般冲了出去。快步跑着,几乎不能喘气,憋着一口气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跌倒,手心流出殷红的血,我呆呆望着,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
“凌,凌,你怎么样?你的手……”
我默默望着他,很累很茫然,我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声音渐渐嘶哑,泪水却还是止也止不住。我强迫自己闭上了眼,渐渐感受到泪水褪去,耳边只剩下风声,子维的心跳声。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浮躁的心渐渐平稳,渐渐恢复了该有的速度。我缓缓松开了子维,他起身沾了湿手帕为我轻轻擦脸。我默默望着他,失神。
“发生什么事了?”
我低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擦着我的手心。他问,“疼吗?”
我摇头。
“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摔倒了,手很痛。”我面无表情,说着谎却没有一丝的波澜,眼平静地望着他,失神。
“凌,你说真的吗?只不过出点血,你有必要哭得这么夸张吗?”
“子维,你不懂,很痛。”我抬眸望着天,除了云没有其它。“天很蓝……”我的心很阴霾,快下雨了。
“凌,你怎么了。”他摇晃着我,让我一阵的不适,胃里一阵翻腾。我起身跌跌撞撞跑向池塘。呕出了胃里的杂物,接过子维递来的丝巾。我眨了眨酸涩的眼问,“子维,我想出去……”
“去哪里?”
“随意,马儿到的地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你想去的话,我陪你……”
“谢谢。”我笑,淡如风,却经不起风轻轻一吹,消散在最初绽放的瞬间。
骑马出门的时候看见守在门口的歩将军。“大人,你要去哪里?仁王他要见你。”
“我随处走走,仁王问起,你就说我不在,要是身子有事去找我师傅。”我驭马掉头离去,驰骋在林间,那蜿蜒的小道延伸到不知名的远方。我手上的鞭不停,马儿不停。带着我来到那满树桃花之前。我下马,蹭一下爬上桃树。瞬时,落英纷纷,子维气喘吁吁地靠着树,喘气。
春,其实就在我没时间关注的时候,悄悄地降临了。愕然回过神来,眼前已是春色无边,我没想要错过春天的,也不想错过。
“凌,你小心点,站这么高。”子维喘着气抬头望着我。
“子维,看见桃花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想起那年你埋下的酒,说好要一起不醉不归的。”
“挑花酿,酿桃花,还有呢?”我默默闭上眼,闻着那若有若无的花香在周身飘荡。
“想起你做的那幅画了?”
“还有……”
“还有你的曲,你的诗,你的荷包,你的……”
“有这么多吗?”我睁开眼望着他,“子维,你真的猜不到我为什么会这样吗?”
“四哥决定答应安趾求和了,是吗?”
“是啊。”我蹲下,小心翼翼地坐下。
“你应该高兴本来战争是残忍的。”
“我从来都不想杀戮,我只是……”
“求和就代表要联姻,这是必然的。你是为这件事而犹豫吗?”
“你知道?”我张开手低头看,掌心的纹理如我的心思一般凌乱。“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傻。”
“凌,你说什么?”
“没,我只是觉得,这一片绿林中只有这一处芳菲,栽树的人真是有心。”
“是情趣,桃花很美,不是吗?”
我轻叹了一口气,放眼望去有几户人家的主妇抱着孩子,隔着篱笆在说话,不时朝我们这里望望。我轻笑,“也很惬意。”
“凌,你……在羡慕?”
我低头看着他,“一时回答不上来。”
“呵呵……还以为你最讨厌这种庸碌无为。”
“她们不是庸碌无为,她们是母亲,她们怀里的……”我默默别开眼,气恼自己突入而来的莫名的想法。眼前有桃花纷纷坠落,我伸手去接,落在掌心的花瓣冰凉,带着沁人的幽香。一愣神,子维已经爬上来坐在我身边,“你说话怎么这么轻?我都听不到,以前你可是很大声,想听不到都不行。”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想起以前只要隔得稍微远些说话,都会不由自主地呐喊,喊得他跑近吵得他不得不听。
“子维,这次回京,我准备辞官。而且……他也答应了。”
“辞官?为什么?”
我回头望着他,笑问,“没为什么?不好吗?”
“不是,只是太突然了。”
我将花瓣放入他手里,轻语,“不是突然,我想了很久,也许现而今以我的心态,已经不适合再做官了。官若是不清官若是不明,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理由坚持下去。”
“凌,你……我一直以为你舍不得。”
“子维,我舍不得的从来是那份让我骄傲的感觉。现而今我才知道,让我骄傲的对我来说不再重要了。带着我的骄傲,我想高飞远走。”
“走去哪里?”
“不知道,还没决定。我会去西岭看你的。”纵情山水,其实不是洒脱,是无奈。
“凌,如果没地方去,来西岭吧。”他似笑非笑,眼眸熠熠闪耀。“至少还有我……”
“我知道。”我笑着回答,“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离开的,事到临头了,我还是这样。”
“怎样?”
“自欺欺人。”
“凌,你说什么呢?”子维手握紧,花瓣捏成碎泥。
“子维,你说……我不做官还可以做什么?”
“好像你除了做官什么都不会诶,不如就相夫教子吧,什么都不必会。”
我眨眼,佯装惊吓,“你不要吓我,我被吓到了。”
“看见你还能闹,我就放心了。天要黑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抬头望天,笑语,“是桃花染红的呢,居然是粉色的,而不是夕阳红。”
“是你眼花了吧,凌,下来吧。”他张开手,一如既往。我跳下,他稳稳接住。我拍了拍下摆,翻身上马。来时的郁结被风吹散,被桃花带走了,我只是很不小心地让情绪放纵。归来时,一身轻松,除却心重,我没有接受是因为我不敢想。情理之中的处理,是我太过放纵自己的遐想,面对不了这个让我自己都接受不了的结果。即使接受不了,我也改变不了任何,所以还是得接受。既然难过也要接受不难过也要接受,我希望让自己好过一点。
下了马,我牵着我的追风走进马厩。歩将军走上前来,“大人,既然回来了是不是去见一下……”
“我累了。”
“我曾经跟你说过,是你坚持……”
我猛得回身,望着他勾唇笑,“你不必提醒我,我有多失败。我不会躲他,也没必要。等我收拾好之后,自然会去看他。反正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不会有事。不是吗?”
“你……”
我默默回身离去。子维在那头看着我,而我唯有微笑。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永远高贵的微笑,掩饰下一瞬就有可能崩溃的心。
沐浴过后,我出门遇见了子维,他问,“你准备怎么做?”
我自嘲地笑笑,“怎么做?收下降书,已经派人去提亲,只等着好消息了。”
“你……”
“我对子玉的情,没你想的那么深,你不用担心我。”我挥开他的手,越过他向前去。一滴泪滑落,我伸手拂去。只是一滴泪却仿佛千斤重。也许我什么都不会,自欺欺人却依旧是炉火纯青。
踏入房间,我看见了正在喝药的他。我勾唇浅笑,“子玉……”
“你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听说你找我有事?”
“听说?”他搁下药盏,“你为何要躲着我?”
“我没有。”
他猛得抓住我的手,咆哮,“如果你说你心痛,如果你说你嫉妒,如果你说你不能接受,我不会去提亲。”
“如果?又是如果,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既然只是如果那么就忘了吧,许下的诺言既然注定实现不了,也就罢了,这是我最后,最后的请求,以后不要再跟我说如果。我要的不是如果,我要的你给不了。也不要再*我说那些话。够了,真的够了。现在或者以后,我都不会再说了。因为,你明知故问。说与不说在你眼里还有区别吗?是否,我是不是未央,也没有区别。”
“未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看着他愠怒的双眼。我不禁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