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的。我是来问你，找我何事的？”我拍着我的额头，克制不住自己发笑。
“未央……”
“不要叫我未央，以你的身份叫我凌，不会有人说不可以的。”
“你……真的不肯说？”
“不是不肯，是不必了。子玉，我一直都没有要求过你什么，请你也不要再要求我什么。”
“如果你累了，可以去休息。”
“不，我不会再累了，已经没有人值得了。”我淡然一笑。又是自欺欺人，我这又是何苦？
“未央，你……我不准。”
“子玉，一直以来都不是准不准的问题，一直以来我都是心甘情愿。只是我该认清事实了。你已经派人送去拜帖，准备何时动身去安趾城都？”
他默默望着我，冷声开口，“曾经有人答应过要替我提亲的。”
“我知道，是我答应的。既然是我开的口，就由我来完成。请你在此静候佳音。”我默默垂眸，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望着他。流不出泪，不想再那样无助，在他面前，我已经不想流泪了。因为不想被怜惜。失了所有的我，还会怕吗？
“很好。”他低低的声音从喉间发出，摩擦得厉害，让我有种错觉他是在乎的。可惜他冷冰冰的表情打消了我差点脱口而去的话。我默默垂眸，“不打扰你休息了。”
转身走，风带起了下摆，长袖滑过的弧度挡住我眼角的余光，我终于没有看见他。转身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了，为何要这么倔强，如果我开口，如果我开口，是不是真的真的会……我猛得甩了甩头，发丝在我眼前滑过，痒痒的。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该往哪里去。呆呆望着钓鱼的师傅，我也愣愣发呆。我伸手撩起了鬓边的发丝，不停得绕，漫不经心。
“你决定了？”
“什么？”
“就这样答应求和，你甘心？”
“不是甘心也不是不甘心，这本来就不是我该关心的。师傅，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真希望我可以不那么傻。”
“你不仅是傻，还痴。不过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师傅，我知道我没有理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一切都源于那份执念。我不是僧人，永远也看不破，我也不是圣人，可以超凡脱俗。我后悔了。”
“未央，你后悔什么？”
“后悔为何要让自己心力交瘁。可是我又不后悔……”
“不后悔什么？”
“爱过，痛过，哭过，这就是活过。”
“你倒是想得很开。”
“师傅，不是想得开是我知道终于是到尽头了，不是撑不下去了，是没有意义了。”
“在此之前呢？你就认为有意义？”
“师傅，爱一个人，不想去计较得失，失去了心便是失去了所有，一败涂地之后，还需要什么意义吗？”
“你觉得你输了？”
我微微拧眉，“师傅，没有输赢，只有谁更舍不得谁。”
“也罢，至少为师不用担心你会做出什么傻事。”
“傻事？”我淡然一笑，“已经傻过了。”
“未央，什么时候起程回京？”
“还不行，我要替他去提亲。”
“什么？”师傅猛地站起身，手上的竹竿坠入了荷塘。我默默点头，然后抬头望天，浮云掠过，渐渐阴霾。“师傅，晚饭我想吃山药。”
“你……”
“过几天等子玉好了，就要赶路了，我不想让自己倒下。”
“你肯吃东西就好。”师傅站起身拍了拍下摆上的水珠，拎起竹楼。“给你煲鱼汤去。”
“师傅，我……”我抬脚跟着师傅，他回过头来笑道：“回去吧，好好收拾一下，案上的书都积灰了。”
我点头转身朝着书房走去。歩将军正在收拾着书房里的书册，见我来了，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歩将军，这些都是我的物品，怎敢劳烦你大驾。”我说着抽了他手上的书，“请你出去。”
“大人，末将只是……”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你可以出去了。”我很平和地笑，希望他在我还没发飙之前离开。私自闯入我的书房，看似在打扫，却不知他在找些什么，不闻不问是我的仁慈。
“大人……”
“请你出去，有什么事，可以跟小银说她自然会来告诉我的，你忙你自己的去。”
“大人，我实在无意冒犯，只是我能不能斗胆问一下，你和仁王……”
“我和仁王的事，似乎并不需要大人你*心。都让你说中了，你家的主子是真的真的不适合我。”
“大人，我只是想知道，仁王刚醒，你怎么就忍心让他一个人？”
“忍心？可是我见到他会心痛，怎么办？”
“大人，其实仁王他有可能是误会你什么了，他本来就没打算要娶郡主的。”
“也许只是他一觉醒来，坚定了曾经动摇的心而已。”而我也是，犹豫不决的心这一刻该坚定了。
“这……”
我默默望着他，怒火渐渐消散，试图心平气和地说话。“歩将军，对不起，我想你还是请出去吧。”
“末将告辞。”
我漠然点头，回身看着那整理一净的书桌。印象里案上有许多凌乱的纸张，只是忘了是不是扔了。
“公子，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诶？”我回过神来，干笑一声，没有多说。我在想什么？还能有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手现而今如何了？拿来筷子径自吃饭。用过膳，师傅有意无意得提起子玉的手。我漠漠望着他问道：“师傅，你这是何意？你并不希望我去看他，不是吗？”
“但是这次，终究是你欠了人家的。”
“师傅，我……”
“为师知道你在犹豫些什么，毕竟是他救了你，你真的可以置之不理？”
“师傅，你知道吗？我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服自己不闻不问，你现在又这样……”
“未央，为师并没有想要你违背自己的心，去做一件事，即使还爱着，即使痛了，你躲就代表你还在乎。你……要去面对。”
我默默搁下筷子，拿起绢子细细擦了擦嘴角，低声呢喃，“我做不到。”声音很轻却仿佛在心湖里投下了沉重的石块，打开那涟漪，久久不息。
“未央，没有做不到的事，你说爱过不后悔，就那么难以面对？”
“师傅，你和爹教会我男儿的坚韧，娘亲又教会我女儿家的柔情。你知道吗？我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心里的想法异于常人。”
师傅拍案而起，吓得我手一抖，绢子坠地。我望着师傅，欲语还笑。“师傅，如果是个女子，身子给了谁就想着只要跟着谁，有个名分便该心满意足。而我却不是，我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是个男子，我本不该爱上一个男子，且不论这个，毕竟我知道我自己是个女子。若是以一个男子的性情，我该是很洒脱，放手便放手罢。为何我还是这样剪不断理还乱。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你不觉得四不像吗？”
师傅看了我许久，从最初的气愤到无奈到叹息，“未央，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幸运，古来女子有女子的宿命，你至少知道了要的东西要去争取，而她们……一无所知。若是你，你当如何看待她们？”
“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她们无知，而今我想她们是知足的。”
“未央，你就这么没志气。”
我抬眸，不躲不闪，“可是我已经不知足了。”
师傅突然勾唇一笑。“很庆幸你没有怪我和你爹。”
我弯腰去捡地上的绢子，递给了在一旁发愣的小银。她木然地望着我，我轻轻搁下绢子，起身飘然离去。走向他的路不过百步，却觉得仿佛花了百年那么久，一步一回头，期望在身后看见让我支撑下去的力量。终究是失望了，踏进房门的瞬间，我回过头看见荷塘那头，子维举笛轻啸。我深吸一口气，踏进房门。
有侍女在喂他喝粥，我心愧疚，缓步向前接过侍女手中的碗。坐在榻前，抬高手臂喂到他唇边。他张嘴*，默默抬眼望着我。如此近的距离，让我心慌。没想过要这样亲密，只是我总想为他做些什么，减轻愧疚感。只是对他再好，也不会轻易失去了原则。我怕了，甚至我想笑容可以给他，身子可以给他，只是心再也不能给他了。师傅说的对，我始终是要面对的。轻轻扯了扯勺子，他松口却依旧盯着我不放。
“你的伤好些了吗？”
“你还记得我的伤？”
我默默垂眸，调羹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是我害你受伤的。”
“还有呢？”
“还有？”我抬头，“还有什么吗？”他却再没有说什么。沉默还是沉默。我默默守着他，支着手望着窗外，看着夜幕，天上有晶亮的星。
“未央，我睡不着，你干守着也难受，不如你想个法子让我睡觉吧。”他低低的声音传来。我回眸瞟了他一眼，“又不是孩子，睡觉还要人哄……”话梗住，我默默垂眸无言。
“给我唱歌吧。”
“我不会。”我把玩着佩玉，有点闪神。
“未央，给我唱首歌吧……”
我默默望着他，轻启口，低唱，“山有木兮木有枝……”
夜很静，我看着沉睡的他，抚着他的发，轻轻浅浅地笑了。惊醒已是天明，不过是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