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案前玩弄着毛笔，看见我走进，搁下毛笔。我微微一笑，绕到桌前，执笔。“在想什么？”
“你画的画都收在哪里？”
“恩，喜欢的都挂起来了，不喜欢地大多是烧了。”
“都是些山水画，就没有自绘像吗？”
“当然没有啦，我不大喜欢画人。”
“我想知道父皇手里那副美人图画的是谁？”他起身将我揽入怀里，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头顶。
“别闹了，我的头发都乱了。”我伸手推他，“你怎么这样？”
“未央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那副美人图？”我思量片刻才想起我才替陛下画过一副，他怎么突然提起了。“只是想象中的一个人，不是谁啊。”
“可是，她很像我的娘亲。”
“诶？”我错愕回头望他。他默默抓住我的手，“未央，什么时候画一副你自己的画好吗？”
“不要。”我严词拒绝。
“为什么？”
“画别人都画不好了，何况是自己我不要。再说留下我的画像做什么？我不喜欢被挂在墙上。”我并没有去想他为何要我的画像，只是光是想象自己被挂在墙上就很想笑。
“未央，我很认真地在和你说话，你觉得很好笑吗？”
我伸手去抚他紧拧的眉，我微笑摇头，“不是，我只是不喜欢而已。”
“可是我喜欢，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也从来不想，就不能依我这一次吗？”
我亦是难以忍受，冷声道：“我就在你手心，插翅也难飞，你还要我的画像做什么？哪天我离开了，我一定送你一张，你要是不要？”
他狠狠拽住我的手，狠狠道：“你敢？”
我回身勾住了他的脖子，言笑晏晏。“所以你就不要我画像好了，我永远在你眼前，你一直看着我不就好了。”
“未央，未央……”他的眸子冷冷的带着隐隐的忍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离开的。无论你手里有什么筹码……”他低头轻咬住我的耳，“血染江山，我也不会放你走。”
我猛得一个瑟缩，推开了他。他的手轻轻挑开了我的前襟，我猛得推开了他。“子玉，我累了。”
“这么多天来你似乎都不曾拒绝过，今天为什么要躲我？”
我微愣。子玉，我拒绝不了的不是你的亲密，我拒绝不了的是我对你的爱，已经深入骨髓。
“我身体不舒服。”我低低开口，他沉默抱着我走出书房。“我只抱着你睡。”他的话很温柔，温和地将我护在怀里。我默默揪住了他的领口，“子玉，你回宫吧。明日还要早朝。”
“从夜府过去也没有多远。”他漫不经心地抓住了我的手。从廊桥经过，小银急道：“公子，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些累了，小银记得点熏香。”这些日子以来没有熏香我总也睡不着睡不安稳。
他侧躺将我搂进怀里。“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熏香了？”
“恩……”迷迷糊糊地我应了一句。
“未央，我好希望你能生下一个孩子，那样你就不会走了。”
迷蒙的我猛得睁大了眼，默默瞪着他。“我们不会有孩子的，绝对不会。”
“为什么？”他翻身压着我，“为什么？”
“我的体质先天不好，不能受孕。”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却是唯一能解释的通的。
“那总也有机会。”
我困顿地眨了眨眼，并不曾放在心上。“微乎其微。”这话是假的，我每日都会记得喝药，一定不会有意外，也绝对不可以有意外。
他却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轻轻拂开我脸颊上的发。“未央，我想终有一天他会来的。”
“谁？”
他抿唇一笑，不说话搂着我说，“睡吧。”
我缓缓阖眼，没有再说话。清晨醒来，他已离去，小银端着药走了进来。我伸手推开。“公子，这药……”
“我没事。”
“公子，虽然我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仁王的。虽然我讨厌他，知道你舍不得，所以我不责备。我只知道他是爱你的，公子你呢？依旧还爱吗？”
看着她低低地垂眸，神色不甚自然。我淡然一笑，“小银，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和子玉回不去了，这么多天了，我们从未交心地谈过。一直都是敷衍着彼此。他知道我在背后做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的并不全面。我的目的他也不清楚，我怕他想歪，也或许我和他之间，再也无法彼此敞开心扉了。”我伸手蒙着脸，听见泪水滑落的声音，可是我的眼涩涩的，没有泪。
“公子，既然你知道仁王知道，你还执意，你就不怕……”
“小银，别管这么多了，帮我准备朝服带上。我们现在出门吧。”
“公子真的要去试场看看？”
“去看看，今天是第一场会试过去露一下面，还是必要的。”
我整了整衣服，出门坐马车前去。一路上人流异常的多，这个时间都集中在这条街上了。我喊停车夫，下车步行前去。前来赶考的学子成千上万，多少人是意气风发。我缓步走着，有人上前来搭讪。“公子也是来赶考的，公子哪里人士。”
小银伸手拦下。“大胆，谁准你这样跟公子说话的。”
“小银没事。”我笑着伸手拦住，“我就是京城人氏，公子你呢？”
“在下青州城，一路上结伴同行者几乎是来自全国各地，今日不想还能遇上京城的。幸会幸会……”他作揖，“小生张宇亦。”
“幸会。”我缓缓作揖。“夜未……”
小银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公子，你不是还有急事吗，我们快些走。”
我回身作揖，“告辞了。”话未尽，便被小银拉走了。穿过人流，我们从后门顺利进了考场。进得门，听说汪大人正找我，我匆匆赶去。
“夜大人，你终于来了，汪大人他临时有事，突然回家了，这次监考可能要你暂时顶替一下了。”
“什么？”我吃惊，“这于理不合，我只是来看一下，好回去像仁王禀报。”
“夜大人，这次无论如何你得帮我们礼部这个忙了。汪尚书不在，我们这里没有人有这个资格组织坐镇这次的会试。第一场会试必须要有尚书大人亲临。偏偏只有这次却突然发生了意外……”
“汪大人做什么去了？”我拧眉。
“汪小姐病重，所以……”
“真是的，这个节骨眼上。”我回头看着礼部一干人等。
“我帮你们代言倒不是不可以，监考官就不要将我算在内了。”
礼部侍郎连连道谢。“公子，很快就要开始了，你快些去换朝服。我让前头稍等。”
“稍等。”我微微一笑，闪入内室。换好朝服，我缓步踏出花厅向着大堂走去。这次的考场安排在西城的浣花店，这里有一片广袤的青草地。还有专门搭建好的房舍，似乎一切都是天成的。我提着下摆走出大厅走向广场。站在高处，俯视着那些殷切期盼的脸。原来站在这里的人必要是为人师表才可以，可是我不是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恩师，也没有高深的资历。我门下可没有任何弟子，而汪大人不同门下学生过百。可是我却站在了这里，俯视着众人。我很想笑，却终于没有笑出声来。我未满十八站在这个位置之上，接受别人或质疑或钦佩的眼光，而我自己却只剩下疲倦无限度的疲倦。
礼部侍郎递了文书，我照着礼部拟好的文帖，高声的宣读。风吹起我殷红的朝服，带着不可一世的尊贵的色彩。竹简拿在手上仿佛有千般重量。我微微垂首，看着这文藻华丽的文书。突然觉得礼部也很难为，这短短一千字，既然扬我国威还要说明考场纪律。读完，我微抬头望去，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我回头低声问礼部侍郎。“为什么这么静？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不……不是，因为听说是夜大人，所以大家都很仰慕。距离开考时间还有两个时辰，大人何不下去和各位儒生交谈一番？”
我微微一笑，“也好。”举步往下走，阳光微微刺眼，我伸手遮着额头。经过他们坐得地方我会微笑提醒他们不要紧张。虽然知道只是场面上客套话，但是还是要保持着微笑。走到一半有些倦意，我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小银轻轻扯了扯我衣袖，我回首笑，“怎么了？有事？”
“公子我看见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人了。”
“谁？”我回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了张宇亦。我微微笑着颔首，他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
“小银，很快就要开始考试了，我也累了，我要回府了，你帮我跟礼部侍郎说一声。”
“恩好。”
我转身离去。来这里一趟，算是交了差。日头有点大，照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秋天刚到，天气反复无常。走出考场，绕到正门才发现等候的人比考得人尚且要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个年头的读书人在落魄总也是个少爷，有人跟着。我微微一笑，跨上马车朝着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