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会试进行一切顺利。”我半跪着递上礼部的文书。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我冷汗都滴出来了，起身整了整衣裳。爹和太尉他们先行退去，站起来的我转身却已是最后一个人了。我出大殿的同时，大殿的门关了。我回身，望着他缓缓走下玉阶。
“子玉，还有什么事吗？”我微笑挽住他的手。他沉默望着我，将我揽入怀里。耳边有他的叹息声。我却只能垂眸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今天在考场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汪大人突有急事，于是我代为宣读，其它的也没什么了。”
“未央，父皇近几日身体很不好，你如果担心的话，就多去看看他。”
我默默握住了他的手，“子玉，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样的感觉，可是他是你的父皇，你就不能……”
“也许我跟他还不如你亲。在他心里我也不及你有心。”他默默低头，下巴轻轻蹭着我的肩，我回身抱住他的腰。“子玉，不要让自己后悔，跟我一起去看看陛下吧。”
“你去就好了，他也不会想见我。”
“子玉，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骨肉至亲，那种感觉不是谁说断就能断的。我不知道你执意不愿意原谅陛下是为什么。我只是希望你……”
他默默垂眸不言不语。我挣脱他的手笑道：“既然你不愿，那我自己去就好，这段路我很熟悉。”
“你生气了？”他伸手抓着我的手臂。“我去。”
“不是为我，子玉。”我笑着摇头，为了我去又有什么意义。终于还是相携走进了景阳宫。我伺候着陛下喝药，他默默睁眼费力地望着子玉，我抬眸默默望着他。他走近，行礼。“父皇，儿臣来看你了。”
“是子玉吗？”
“是儿臣。”
“这几日朝中忙吗？”
“回父皇，依旧。”
“这就好，今年的会试已经开始了，一切可……顺利。”
子玉不说话，我笑言，“陛下，开始了，很是热闹，方才显得我北朝人才济济。”
“陛下，陛下……”徐金福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我瞟了他一眼，他惊魂甫定，跪下说话。“吵到陛下休息，老奴该死。但是婉婕妤就要生了。”
“是吗？”陛下欣喜异常，撑着身子坐起。“太医呢，过去了吗？”
“陛下，陛下不要着急，去了，去了。”徐金福不停地磕头。
“是吗？朕要去看看。”陛下支着手要起身。我着急，按着陛下坐下。“陛下，你身体不好，不要勉强，生下皇子叫人抱来，陛下。”
陛下猛得挥开了我，力道之大有点匪夷所思。我回身喊子玉，“子玉，快来。”
“凌，朕非去不可。”
子玉上前按住了陛下，我回头看着陛下含泪的双眼，一阵苦涩，我默默垂眸，伸手抓住子玉的手腕。子玉会意缓缓松开了手。
“徐公公去准备软轿。”
“凌，只有你……咳……知道朕要什么？”陛下缓缓阖上眼，大口地吸着气。
“陛下，让未央和仁王陪你一道去婉婕妤宫中，请陛下恩准。”他费力点头。我和子玉退出内殿，在外等候。我抬头望天，有那么一丝的忧郁。低头看见我的手被紧紧握在他手心。心底有一滴泪滑落。一种对人生无能为力的感觉。陛下的大限怕是要到了。心里一片枯竭，人之一生到了尽头剩下的只有无奈。
“子玉，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婉婕妤若是生下皇子，你让她们即刻离京，若是公主，就当我没说过。”
“她求你的？”
“稚子无辜，无论你怎么对东宫，我都不会干预。”
“我知道了。”他默默握紧我的手。“未央，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我心虚低下了头。
“人生苦短，愿执子之手，未央，你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我缓缓转过身，幽幽地笑。“子玉，你为什么笃定我一定会走？”
“未央，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即使你手上有着一批忠于你的官僚，我宁愿全杀光也不会让他们成为你离开的筹码。”
“你若是能阻止我，那么便阻止吧。”我笑着挣脱了他的手。走向陛下。陛下昏昏沉沉的，轿帘低垂，阳光下他萎靡不振。徐金福上前低语，“公子你和仁王还是骑马吧，奴才一时之间找不到软轿，找到了也是和陛下坐的规格相当，所以……”
“公公不必介怀，我和仁王骑马就好。”
他行礼退回陛下身边。我翻身上马，望了望身侧的子玉，我笑。他回以微微一笑。勒马缓步走着。在婉婕妤的菀宫停下。我和子玉下马走进。刚踏进门，便传来了喜讯。
“陛下，陛下婉婕妤生了，生了。七皇子，陛下是七皇子啊。”
轿中人闻言猛得睁开了眼，徐金福连忙要人抬陛下进大厅。等到接生婆将七皇子报到了我们面前，别说是陛下了。我也觉得激动，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子玉的手臂。他低低地笑，在我耳边低语，“这么喜欢，你自己也生一个。”
我恨恨瞟了他一眼，松开他的手，凑近了那小小的人儿。他的哭声很响亮，红粉粉的小脸紧皱，我看见陛下喜极而泣。那一刻，我回眸找寻子玉。他温柔地笑，我默默咬唇。他说的没错，我很渴望有一天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理智告诉我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狠狠握紧双手，甩头甩去这浮游的思绪。
“咳……咳……”陛下伸手却是抱不稳皇子。我着急，“徐金福，快，快扶陛下躺下，叫太医。”
太医从内殿飞奔而来。看着陛下倒下，我不敢置信。瞬时一切陷入了混乱。陛下虽然救活了，可是却也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我只通知了东宫和子维，一个时辰之内他们应该能赶来。
我和子玉在榻前默默守着。外间，那七皇子的哭声这会儿去仿佛是催眠的哭声，一点一点惊痛人心。所有人都提着心。太医起身尴尬地望着我，无奈的眼神，让我不由得心惊肉跳。
“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吩咐凌。”
微弱的声音响起，在此时所有人的心里仿佛是插进了一把刀。我默默望着他，忍着那几乎让我思想麻痹的痛楚。我默默走到床榻前，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徐金福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我站好。我哽咽，“陛下，你有话，尽管吩咐未央。”
他从床头摸出了一张遗诏。我吓得跪地，不，我不要，为什么这么残忍要我目睹这最后的一瞬。徐金福扯着我起身。“公子，你快接下，让陛下放心。”
看着徐金福泣不成声，却依旧搀扶着我。我死死咬牙，双手颤抖，接过遗诏的时候，它掉落在地。
“凌，你记住，这是我的遗愿，你若是违背了，你……”话未尽，他的手无力地跌落，缓缓阖上了眼。我跪坐在地，双手不能自已。
“公子，你一定要振作，公子……”徐金福一把提起我，将遗诏塞到我手上。
“公子，我这就去宣布陛下薨逝的消息。”
我伸手拦住，“且慢。”我缓缓打开遗诏，上头的字却让我再度怔住。只是片刻，我不再犹豫，“徐公公你守着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公子，陛下传位于谁？”
“等我宣读遗诏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我冷声呵斥。他忙不迭地点头。我回身望着陛下，他走得很安详，可是……他却也给我留下了足以颠覆一切的几个字。我的手在颤抖，额角有冷汗滴落，但是我不能犹豫。我克制着自己的手不发抖，模仿陛下的笔迹写下，‘今传位于四子。四子子玉，才德兼备，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写罢我将遗诏藏于袖中，拿起了桌上刚写好的诏书。
我深吸一口气，“徐公公你可以去宣告天下了。”
“公子，公子三思，这是篡改遗诏，被人知道是要灭九族的。”
“徐公公，若是照着陛下的旨意读出来，你我也会被灭九族，反而要掀起夺位之争，你以为我愿意？”我冷声呵斥。徐金福跪在我脚边，低低哀求。“公子，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今天的事，你绝对要绝口不提，否则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你明不明白。”
“公子，我不能。”
我低头望着他，抓着他起身。“快出去，如果你不想死，就照我我说的去做。”
他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瞬时，丧钟鸣，整座皇城挂上了白色纱幔……我掀开珠帘走出内室，“子弥，子玉，子维你们进去看陛下最后一眼吧。”
子弥和子维冲了进去，而子玉却是抓住了我的手。“未央，你撑住。”
“子玉，我没事你快进去。”我推开了他，无力地靠上了石柱。避开所有人，我对着圆柱默默落泪。我的手紧紧抓住了手中的卷轴。我的泪一点点落下，徐金福递上了丝巾。
“公子，你撑住。”
所有人都要我撑住，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