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第一场结束，陛下驾崩，举国皆丧。我站在大殿之上，御座旁，缓缓打开了遗诏。一字一顿，可是我就是无法克制我自己，我的声音在颤抖。这一刻起，我彻彻底底出卖了我的良心。我永远记得永远记得陛下临死前看我的最后一眼。他在嘲弄我，他不相信我，最后却还是将遗诏交到了我手上，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我看见子玉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从我手上接下我的遗诏。我低头默默看着他，手在颤抖，无法克制。子玉，你知不知道送你坐上这个位置的我，做了什么？我是个罪人，我欺骗了天下所有的人。我已经无颜面对，我站在这里看着底下跪着的一群人。我看见东宫，不……从今日起就是王了，他的眼神带着怨毒。我想如果可以选择，我当初会选择东宫的，因为他比较仁慈。我抬眸看见爹闪烁的眼神，我的犹豫我的惊恐他明白也清楚。
我亲手将伪造的诏书递到了子玉手中我用很轻很轻地声音跟他说：“对不起。”
他抬头望我。我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微笑。他隐隐约约地担心我看得很清楚，我别开眼庄重道：“陛下，接下遗诏你就是我们的陛下。”我缓缓走下玉阶，百官跪拜。而我的心在跪下的那一刻死去。我做了一件我自己也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的事。甚至站在至高之位的他，我也不能再看一眼。看一眼痛便多一分，这种痛不是切肤之痛，而是永殇。我做的孽我甚至都不敢去正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这宏大的场面。我只是在百官朝拜之后，转身离开。疲倦的我再也不能勉强自己。我睡睡醒醒，却总也不曾清醒，醒来依旧恹恹不能行动。
这一日我靠着窗，望着那蒙蒙细雨。
“公子，你吃些东西吧。”
我没有开口却还是乖乖地吃下了她递来的东西。
“公子，你开口说一句话吧，三天了，你一句话都不说。”
我默默瞟了她一眼，抓起了案上的书。“公子，你天天在这里度圣贤书是想映衬外面的景吗？今天第三场会试结束。国丧定在了明日。公子，你这几日一直病恹恹的，仁王，不……陛下派人来看了好几次，实在是因为公子形容憔悴，不然也不知怎么交代。陛下这几日实在是忙得不得了，听说这几日守灵身体也有点撑不下去了。东宫那边倒是安静。没什么事发生，所以你不必太担心……”
我将手上地书扔到她怀里，她躲避不及砸个正着。她受挫望着我，我缓缓抬手指着门口。我无言的怒气她看明白了。她含泪福身离去。我颓然瘫倒在座椅，漠然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帖子。
望着那密密麻麻的字，我的心揪着疼。这几天来，大家都忙着为陛下送丧，而我却躲在这里一个人收拾心情。爹他没空管我，而娘她亦是大病。她的病和我一样来得莫名其妙，来势汹汹。我是心结难抒，却不知娘是为何生得这样一场大病。想至此，我起身换了件衣服匆匆忙忙向着春苑而去。
春苑人也很少，挂着白绫，更加显得萧条，气氛沉重。我坐在娘亲的床头，伸手抚着她的发。听着她平和的呼吸，心里安稳稳的。
她缓缓睁开眼，恍恍惚惚地笑了。“未央，是你啊。”
我扶着她坐起，“娘，你怎么突然之间这样了，刚入秋，你是着凉了吗？”
“未央，娘没事。”
“娘，明日先皇发丧，你身体不适就不必去了。”我轻轻挑开她的刘海，默默望着她。看到她惊惧痛苦的眼神，我很舍不得，却不得不*她。“娘，你心里有什么事，可不可以告诉我，不要都压在心里，未央很担心，你这样突然倒下，未央真的很怕。”
娘亲温柔的将我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未央，娘知道是娘吓到你了，未央，原谅娘。”
“未央不要听这些话，未央只是要娘告诉未央，你的心里究竟是为何而病？”我淡然一笑，抓住娘亲的手。“娘，未央知道你心里的痛，请你说出来，不要再憋在心里。”
“未央，很多事娘亲不能说。”
“娘，若是你连未央都不信，未央不会再问了。”
“未央，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娘，可是你真的去见陛下了，是吗？”无论别人怎么说，事实摆在我面前，我也不想承认，因为我没有听到娘亲口说。这一次我决意要听她亲口承认。
“未央，娘承认，娘是去见过陛下。毕竟年少时，曾经海誓山盟，曾经深深爱过。”看着她默默垂眸，看着她黯然神伤。我不舍，安慰道：“你和爹呢？你难道就没有为爹想过吗？”
娘微笑着摇头，“你爹是我的选择，即使曾经选择他是无可拟合，而今能和他在一起是我最大的幸福。”
“他走了，你很伤心，我可以理解，可是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我和爹会担心。”
娘缓缓点头，伸手扶着我的脸颊，痴痴呢喃，“未央你为何要如此聪明，看破了娘的犹豫，你是不是曾经恨过娘？”
我摇头，只有心疼，怎么会有恨。曾经的爱刻骨铭心，我怎么会忍心要她割舍，我只是想要她好好的。我笑着安慰她。“你的爹终于还是在一起好好的。不是吗？”
“未央，我真的曾经恨过，很恨很恨她。她夺走了我最爱，毁了我的容颜。但是我很快就再也不曾恨过了。”娘轻轻抓住了我的手，“未央，你心里也有恨是不是。恨他为何不愿意牵着你的手。”
我摇头。“未央，你要娘倘然的面对你，却又为何不愿意坦然地面对娘？”
“娘，我不是恨，只是觉得不再值得了。”
“可是你还是不肯去面对。”娘轻轻拍着我的手，“未央，放手然后再牵起另一只手，你会活得更好。娘亲之所以不再恨那个人，是因为并不是那个人夺走我的最爱，而是将最爱我的送到了我身边。未央恨不会让你好过一些，只会让你痛苦。”
“娘，让我痛苦的不是恨，而是……”我咬牙，实在是难以启齿。我不能说，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就好了，娘若是知道定是不会原谅我的，绝对不可以。
“也许娘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心痛。娘只是希望你好好的，子维是个好孩子，值得你用一生去发现他的好。”
我抿唇微笑，把所有的不安生生吞下，我笑道：“娘，你为何要说这种话。子维很好，我知道，可是我已经配不上他了。”
“是你配不上还是在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我一愣，呆呆望着娘，默默垂眸。“娘，你于其劝我为何不劝子维，放弃我呢？在我，我的心永远不会有他，你还要我和他在一起，究竟谁更残忍？你希望我得到幸福，可是不能要我欺骗一个人一辈子，我做不到。”
“你怎么肯定会是永远？”
“不论怎么说，我都不会在不确定的时候，做出伤害他还有自己的事情。因为我很懦弱……”我抬眸望着娘亲，眼神坚定，“无论是谁都已经无法挽回我做出的事。就如同我已经无法挽回我的心。”
“未央，若是你坚持，娘也无话可说。”
“娘，你好好休息，明日如果身体吃得消，我不会阻拦你前去的。”我起身扶着她躺好。
“未央就听我一次好不好，不要在和仁王……不……是陛下，纠缠不清。他是陛下，三宫六院且不说，你是男儿身，难道一辈子和他暗无天日。”
“娘，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一辈子太长，我只争朝夕。
“是娘多管闲事了。”看着娘落寞地笑。
我的手，紧紧拽住了下摆，低语，“对不起娘，我说话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未央，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何时有心何时无心，娘至少还知道。”娘微笑拍着我的手，示意我安心。“娘，你一定要好起来，明早我去接你。你好好地送他最后一程。”
“未央，为什么？”
“娘，曾经他是你最心爱的人，就算是曾经，就算是过往，总是曾经发生过。你不去见他最后一面，你不会安心的。”我蹲下，仰头望着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那道疤划得很深，我的泪滴落，痴痴呢喃，“是不是很痛？”
“曾经。”娘眨眼，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娘，你知不知道看见你笑，我也会笑。”
“那我以后要多笑了。你也起来吧，听说这几日你很嗜睡，没什么大碍吧？”
“我没事，娘你不要担心。”我站起身服侍她喝药，难得有空在这里陪着娘聊些家常，时间慢慢溜走，夜幕低垂。吃过晚饭，我起身回秋苑。小银等了一个下午，见我安然无恙地回来，她含泪去准备我的汤水。
我浸在水里，头搭在水桶上。“小银对不起。”
她回过头，咬唇。良久才响起她低低的抽泣声。“公子，你这样小银看着心疼。”
我叹了口气，“明天我要去送丧。”
“我替你收拾。”
我轻笑，“谢了。”
小银回身默默望着我，然后勾唇浅笑。我们相视一笑，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