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力夺去我手中的酒杯。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扑到窗前。凉风在吹，那种莫名的烦躁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涌过，我狠狠抓住窗棂。双手在无限得使力中痉挛。木制窗棂被我的指甲抠破。他抓住我的手，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他抱得很用力，几乎窒息几乎要相溶。“未央，你醉了。”
“我是醉了，痴了，分不清是非了，看不清前路了，可是我很清楚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子玉，我再也承受不起了。你的谎言，其实更伤人。是我傻……”
“未央，你为何要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在骗你？”
“其实，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
“去潮州路上，我中的蛊毒是你命人下的，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
“飞鹰寨一事你将功劳归给我，要我平步青云。聂家马场、婉婕妤、于定、苏绛、歩将军、霍都尉……”
“未央，不跟你说是因为……”
“不论是什么原因，但凡你有将我的事放在心上，你就会知道，我想要的不过是要你不要瞒着我。当你们所有人都知道，而我却被当猴耍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样的心情吗？仿佛我真的站在你的对立面，被你彻底排除在外。然后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未央，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想，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会……”
“你答应我不止一次了。可是每一次都食言。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大家都是对的，只有我一个人是错的，我其实不是你所信任的人，我其实是……”
“够了够了。”他的咆哮声让我愣住。直到他猛得松开了我，我还没能从那骤然失去温度的惊慌中醒来。他盯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我不懂。
“如果你非要认为我是在算计你，那么你就这么认为吧。既然你已经将事情查得这么清楚，又何必还要问我？还是你也一样，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我？”
“你也一样？”我不敢相信我自己听到的，我伸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原来是真的。
他拧眉望着我不发一言。突然间，仿佛是身上所有的力气被抽干了，思绪也仿佛被抽离了。我只剩下一具空壳面对最残忍的事实。
我缓缓转过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很牵强的笑。“你没有爱过我。”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你爱的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她，为你留下小郡主的她，是不是？”
“不准你提她。”本来面无表情的他突然开始变得面目狰狞。我发觉我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也因此将自己*上了绝路。我突然很想笑很想笑，然后我很不合时宜地笑了。他瞪大的双眼，紧咬着牙根青筋迸出。
我脉脉望着他，泪眼朦胧里他的脸依然如初，仿佛还是那一夜，我举起了酒杯与他遥遥相望。也许我们之间的篇章在那一夜我们合奏的曲中已经完结，是最初也是终结。我深深地望着他，想要收回那眷恋的目光却根本舍不得离不开。“子玉，让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原谅我，提她不是为了让你痛，是为了让我自己明白你最爱的人，不是我。”
“本王从来没有说过你是我的最爱。”
他的声音不响，却仿佛是晴天霹雳，在我耳边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我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很久很久我都说不出话来。我想控制自己的表情却终于还是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够了，真的够了，仁王。我明白了，是我错了。如果我错了也承担，你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重新选择。”
“你想背叛本王？”
我望着他，缓缓将头从左摆到右，再从右摆到左。“我又错了，在你面前我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从来都没有……”
“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你有异心，本王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我扬唇浅笑，“其实你对我可以更狠一点的。”
“你……你别以为本王不敢。”
我低头苦笑，“我不会忘记我对你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我会忘记有种感觉叫悲伤，我也会忘记曾经……”爱过你。
“曾经什么？”
“仁王，品酒轩不是你这样身份的人该来的地方，臣不送了。”我转过身不敢再看他。
“请你记住你的身份，本王绝不会给叛徒第二次机会。”话音才落，他掀开帘子就走。直到脚步声远去听不见，我才有勇气转过身。对着一室的孤寂，我缓缓举起了酒杯。对着虚空，我喃喃地问，“叛徒？原来我真的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谋臣，只是谋臣而已……”
酒入愁肠，烧了心灼了肝，成灰了便不会再痛了。
在噩梦中醒来，我爬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月光透过开着的小轩窗照进来，照着我苍白的容颜。镜子里的我木然地望着自己，然后缓缓扯开一抹笑。苦涩、憔悴、黯然失色。
我拿着梳子慢慢得梳着，象牙梳微弱的荧光衬得我的脸更加没有血色。我揉了揉发疼的额际，肿胀的双眼茫然地睁着。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一挥手镜子跌落在地，碎成片片。我眨了眨酸涩的眼，伏在案上默默闭上眼。
“公子，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冻到了怎么办？”
小银扯着我，身子反复散了架，我无力地睁开眼瞟了她一眼。“小银，你别再扯了，我这最后一缕气都要被你扯散了。”
“公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喝成这样回来，你不是和仁王在一起吗？”
“小银，你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天亮的时候记得叫我。”席卷而来的困顿让我将一切都抛掷脑后。一股蓝色的水将我环绕，柔柔地抱着我，颈间有水流过，干渴的我掬一把水。那甘霖滋润了我干涸的心，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带着柔润的甜蜜。突然之间水一拥而上。全身仿佛被水包裹，窒息的恐惧，恐慌让我不停得挥舞双手。可是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将我捆绑住。我想喊却喊不出一点声音，心跳一点一点被剥夺。我挣扎想要浮出水面，用尽所有力量往上挤，却突然之间所有力气被抽空了。意识一点一点剥离，我徒劳地挣扎，挣扎在晦明晦暗的梦境。
猛得惊醒，一头扎入缎被，冷汗被棉被一点点吸走。内心的恐惧在清醒之后被强制性的压了下来。烛光摇曳，我放松自己躺在床上，慢慢调节自己的气息。再次沉沉睡去，空寂的脑海，无梦。
“公子，公子……你醒醒……你醒醒……”
耳边的嚷嚷声让我觉得很烦。我呢喃着转身又沉沉睡去。不去管不去想，我只是想睡。渐渐的那声音弱了小了没了。
醒来，整个人仿佛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倦怠褪去之后，剩下无尽的空虚。我掀开帐子，那刺目的日光让我不由自主地抬手去遮。渐渐适应了强光，我走下床。光着双脚一直走一直走。穿过长廊才看见小银在前厅忙碌。
我揉揉酸涩的眼，轻唤，“小银……”
“公子，你起来了。我去端洗漱水。你快回房，穿这么单薄。”
“恩。”我很乖很乖地答应着转身回房。我没问她究竟是什么时辰了，但是我知道不早了，快正午了吧。果不其然，洗漱过后，穿戴整齐，春苑那边就来呀我过去用午膳。
“公子，今天没去上早朝，没什么大碍吧？”小银小心翼翼地望着我。
“可能吧，反正这个时候我实在不该缺席的。”
“都怪小银不好，要是我坚持把你叫醒，你就不会……”
“等下爹问起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免得又被责备。是我自己贪睡。”
“公子，谢谢你。”
“小银，是我自己真的很累，你叫不醒的，真的不是你错。”
“我知道了，你小心，老爷很凶的。”
我扑哧一笑。
“公子你终于笑了，昨晚我被你吓死了，从来没见你这样……”
“小银，我没事。到了春苑爹娘问起来什么都不要说，就说我睡过头了。”
“知道了，公子。”
“小银，聂老板他……回去了？”
小银突然惊叫了一下。“噢，忘了和你说了，聂老板要我带了几斤冻顶乌龙给你。说你喜欢喝，我倒是忙忘了。”
“什么毛病，这么急躁？”我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其实强颜欢笑并不是很难。“既然有好几斤，去拿来春苑，也不管娘这里缺不缺，茶叶总是要的。”
“知道了公子，我这就去，你自己去春苑。”
我点头看她跑远。她的性格我明白，也清楚，我爹一问，她什么都揽自己身上了。虽则爹也不会责罚，骂是少不了的。她受委屈我心里也难受，干脆遣了她去做别的好。走进春苑，都没看见一个下人。更进里边，才听见一阵嬉戏声。几只纸鸢在空中游弋吸引了我的视线。我缓步向前，看见花丛后有几个侍女在跳毽子，突然摔倒在地。岸边有几个侍女抚掌大笑。娘亲也是笑趴在石桌上。有粉衣少女上扶起那侍女，两人酡红着脸，跺脚娇声道：“夫人……小姐，不要笑人家啦。”
少女天真娇俏，玩心大起，其乐融融。只有我一人愣愣站在一旁，不敢不能也不想再靠近一步。仿佛那是一个离我很远很远的世界。我所处的世界，觥筹交错，举杯畅饮，明窗挥毫，长案泼墨，大气霸气浑然天成。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是夜未央，与众不同的夜未央，注定了走上一条颠覆自身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