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亦震惊天下，绝色妍容犹似昨。
奉上江山只为卿，倾年思念心永锁。
洛城的门在我面前轰然倒下，洞开的大门，蜂拥而出的士兵杀得我军溃退如潮。蒙将军在我身侧护我周全，自己却是受了轻伤。看着那杀红眼的洛城将士，我拔剑朝天。
“传令，骑兵撤退，步兵向前冲。”
歩将军勒马回头望我，电光火石间，我和他都来不及多加思考。我率兵往前冲，而他领军往后撤。当骑兵褪去，步兵势如破竹。洛城士兵连连后退，城门已破，他们无处可躲，依然殊死抵抗。我勒马停在城门，四望。整个洛城陷入战火，狼烟四起。
我驱马向着祭台而去，蒙将军追随左右。站在高处俯视，我声音低沉，“降，留其命；不降，杀无赦；不得扰民。”
三军将士喊声震天，洛城一片飞花，在硝烟中绽放犹如来自地狱的曼陀罗。我不由自主地问，“蒙将军，那些花是什么花？”
“茶蘼，红色茶蘼。”
“开到茶蘼春事了，这里的春还没开始，怎么会有茶蘼花？”
“那末将也委实不知，究竟是什么花可以这样红？”
“是玫瑰。”我低吟，在北朝的土地上，居然会有这异族的花。
“玫瑰？什么花？”
“外来的花，你没见过也是自然。”
“为什么会有这花，有毒吗？”
“不……没有毒，很美，寓意也很美，好像是象征爱情的花。”
“爱情？”
我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离题远了，“蒙将军，帮我个忙。”
“大人请说。”
“战事结束后，帮我采些玫瑰。数目……越多越好。”微抬眼，城门口那一骑飞奔而来的正是歩将军。
我的战马在嘶嚎，我紧扯着缰绳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保持着傲人的姿势。“歩将军，战况如何？”
“回大人，骑兵在外围住了洛城，凡是逃亡的将士或俘或杀，重兵围困洛城，*得洛城百姓返城。”
“别伤了他们。”
“大人的吩咐，末将不敢忘。”
“歩将军，谢谢你。”
“大人，言重。”
“还有蒙将军……如果没有你们……”我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有你们我才敢。”
“大人，这是末将的职责。”
我微微一笑，转身回望洛城的州府。我们并排共骑向着州府而去。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和谐的哒哒声，意气风发，来势汹汹，我们终于进驻洛城。
州府的大堂澄空，洛城刺史遥望着走来的我们，拔剑自刎。一滩鲜红的血蜿蜒流淌。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大人，你回避一下，末将命人清理一下。”
“他也是个人物，这一死，怕是因为觉得有愧，好好安葬。”
“末将遵命。”
我迈步跨过门槛，回首默默望了一眼血泊中的人。选择在我们面前自刎，是他最后的骄傲。
身侧的歩将军低声开口，“大人，你不要觉得可惜。这是他的选择，败军之将，没有活下来的理由。”
“不……我不是觉得可惜。我只是佩服，他明知道没有胜的可能，依然忠于安趾，忠于洛城，尽管是拼死也要一搏。”
“就是这样才可恨，明知会让他的将士都跟着他陪葬，却依然如此固执。”
“歩将军，如果今日是子玉下令要你守洛城，你会怎样？”
“这……”他望着我无言以对。
“歩将军，将心比心。”
“大人，你说的没错，士为知己者死。”
“即使是挫骨扬灰，也不后悔？”
“不后悔。”
我深深叹了口气，“歩将军，有你兄长的消息了吗？”
他沉默摇头。
“你莫担心，安趾已经发兵，他应该会有所防备。”
他小心翼翼地岔开了话题。“大人，下一步你作何打算？”
“要留下人驻守洛城。”
“这是必须的，只是大人心里有人选了吗？”
“我不知道，谁留下来是好。你以为呢？”
“大人，就让小云留下来吧。我和蒙将军都不能离你左右，剩下能托付的人也就只有小云了。”
“云将军？那日来找我的那个少年。”
“是的。大人你别看他小，他跟随仁王三年了。再说大人你自己也不是小小年纪就位居吏部尚书。”
我淡淡一笑，“是啊，初生牛犊不怕虎。”
“大人，既然已经攻下洛城，我们要三军整顿。明日再行起程。距离阳城至少有三天脚程。”
我漠漠点头，“就依将军所言。”
“大人，我早已命人为你收拾好了厢房，你先去休息一下。”
“子玉在哪里？”
“在大人旁边的房间。”
“多谢。”我低头望着满是灰尘的靴子，轻轻拍了一下袖子灰尘抖落。
“大人，铠甲蒙灰不好，更加重了，你换下来让人给你擦擦。”
“多谢将军提醒。”
“大人好好休息。”
我默默点头，趋步走向州府后堂。疏林杂草，寥落的几枝红色玫瑰。我弯腰采撷，刺深深扎入了指尖。我反射性地抽手。身后跟随地侍卫弯腰采了一把递给了我。
“多谢。”我道谢望着他的手，指尖都布满了厚厚的一层茧。他不好意思地将手藏在身后。我扬唇微笑，再次道谢。回房卸下沉重的铠甲，沐浴过后换上了宽大的便衣。一身清爽，卸去灰尘，卸去一身疲惫。门口师傅拦住了我。
“你现在需要休息。”
“师傅，我只是想看看他。”
“他很好。”
“不看着他，我睡不着，我神经会一直紧绷着，得不到放松。”
“未央，你拿镜子照照你自己。短短几日，看你瘦成什么模样了？”
“师傅，你别拦我好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还能熬多久。”
他缓缓放下手。我推门进去。明亮的光线里，我脚步虚浮。师傅无奈摇头，转身离去。我将手中的玫瑰搁置在他床头。望着那殷红的玫瑰，想起关于书上写的关于玫瑰的话。最爱的人心尖上的血染红的爱之烈焰。子玉，花很美，多希望你醒来就能看见。困意袭来，我和衣躺在他身边，转身望着他的侧脸，缓缓闭上眼，听着他的安详的呼吸声入睡。
迷迷糊糊醒来。圆桌前的人影吓了我一跳。仔细一看见是师傅在稳下心神，起身下榻。
“吃点东西吧。”师傅没说多余的话，将汤碗推到我面前。喝着汤，心神不宁。
“未央，你知不知道这场战，死了多少人？”
“师傅，我们不要谈这个好吗？”
“我军死一百五十一人，伤者不计其数。洛城三千将士死伤过半。”
“所以我们以最小的损失拿下了洛城，不是吗？”
“未央……”师傅拍案而起。
“师傅，对不起。我不能收手，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搁下净空的碗，淡然道，“师傅，未央用完了。”
“下一站，你要去哪？”
我毫不犹豫，“阳城。”
“洛城呢？”
“我自会安排人驻守。”
“你这是让他们留在这里送死。桑植铁骑一到，血流成河。”
“师傅，这事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只有在洛城留人才可以阻止桑植和安趾两军联合。”
“所以你就忍心。”
“师傅这就是战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我？”
师傅瞪了我许久，甩袖离去。我喃喃自语，“对不起。”我知道师傅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既然决定了，我不想回头。也许师傅永远都不能理解我为何执意要战。我回眸默默望着昏迷不醒地子玉，勉强自己微笑。“子玉，洛城的玫瑰很美，你一定看到过的，对不对？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执意挥军北上。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告诉我为什么的。”
一袭白衣，站在洛城近郊。三军将士无一不披白。抬眼望着那漫天飞舞的白纸，我开始迷惘。
歩将军上前，“大人，是时候致悼词了。”
我抬眼望了一下众位将士，默默端起了酒。杯中的酒缓缓倾泻而下，没入黄土。“这一杯践行酒，慰我死去的弟兄。”
话音落，一片肃穆的寂静。所有的人都望着我。我淡然一笑，没有更多的语言了，回身望着蒙将军，“蒙将军，我命你采的玫瑰呢？”
“大人，都在后头的车里呢。”
“用洛城的花祭奠我军将士的在天之灵。”我轻声吩咐着。
三军将士摇旗呐喊，为他们死去的兄弟践行。我漠然望着，人群中师傅的脸若隐若现。那担忧的眼神穿过人墙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咬牙握拳，定定地目视前方。
师傅担心我手上染上太多鲜血，怕我克制不住杀戮的冲动。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适合领兵，可是骨子里沸腾的热血告诉我。我渴望，渴望着有天可以统领三军，缔造属于我的时代。这本来只能是梦的想法一直埋藏在我心底深处，以为绝对不会有可能。而今终于实现了，却让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差点失去他。直到那一刻，我执剑命令三军，我才明白我愿意用我所有的梦换他回来。即使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所以师傅永远不会明白，我统领三军之时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曾经执迷的梦，因为他变得不再重要。从遇见他起，我心里便多了另一个漫长执迷的梦，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