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我在案前写信,子玉蹑手蹑脚地走近。“在写什么?”
“啊……”我吓得猛得站起了身,头顶撞到他的下巴。我揉着头顶,瞪着他,“干什么,神出鬼没。”
“在写什么?”他绕到桌前去抽我的纸,我用力按住。瞬时,那纸裂成两半。我愣愣地望着他,看着那碎裂的纸,突然很想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和你没关系,我只是不知道写些什么好?”
“写什么?写给谁?”
“写给子维的信。”
闻言他捡起那两半纸,拼凑在一起。“子维,敬启。吾友,近来安好?甚为思念,西岭的花开否。凌今在安趾,小银到否,盼回信……你让小银去西岭了?
我沉默点头。
“你和他相识多年,几日不见就要鸿雁传书?”我听他的语气怎么觉得酸溜溜的,我也没多想,只是回道:“自从上次一别,他再无音讯,我们之间的误会不是我只字片语就能解释得了的。”
“你们之间的误会。”
“他和我是最好的朋友,我却连他也瞒着。”
“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
“知道……知道你是女儿身?”
我含泪点头。
“什么时候?”
“他走之前的一天。他肯定不会再理我了,他是那么的信任我,他从不曾瞒着我任何事,而我……”我伸手擦拭着莫名流下的泪,哽咽不能语。
“你哭什么呀,这有什么好哭的。”他伸手擦着我的泪,满口抱怨。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那就不要解释。”
“那怎么可以?”我猛得抬头看见了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子玉,如果不解释,他有可能原谅我吗?”
“那要看你们之间的默契了。”
“默契?”我低头,黯然神伤。“好了,不要再想了,我带你去看样东西。”他说着拉着我起身。帐外篝火通明,我们两人穿梭在林立的帐篷间,来回巡逻的士兵见是我们也没有阻拦。我跟着他东游西逛。我忍不住问,“你要带我看什么?”
他回身傻傻地笑,“夜里要巡逻,一个人多没意思,所以带上你一起……”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借口。”
“被你看出来了。”他一把拉过我,躲在粮仓附近。我从他怀里探头四望,纳闷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因为没事,所以我们可以忙里偷闲了。”
我着急,“做……做什么?”
他抱起我蹬上了草堆,随后他也爬了上来。我学着他的样儿躺下望天。“未央,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你呢?”
“我在看你。”闻言我回头看见他熠熠生辉的眸子。我脸上一片绯红,转过头继续看天。
“子玉,今天歩将军说桑植派人潜入我北朝,说实话你不担心吗?”
“如果真是桑植人我倒是不担心了,只怕是……”
“怕什么?”
“没,我们只要按兵不动,便没有大碍。未央,答应我,不要到处乱走。”
“到处乱走?我都不知道这里有哪里好走的。”
“你,我倒是不担心,就怕你那个不规矩的师傅,整天乱窜。”
我一惊坐起身望着他,“师傅又闯什么祸了?”
“没,也就是烧了一个帐篷,砸了一锅粥,挑唆两个小兵干架……”
“够了,子玉。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我干笑着望着他,吐了吐舌头。他却是哈哈大笑,伸手一把按着我躺下。“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解释。再说闲极无聊他才会干出这些事,没什么大碍。”
“没大碍,总是影响不好。”
他突然笑得厉害。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勉强挤出了一句,“自从你上次被我吓晕以后,你在军中的形象就没有好过。”
我顿时无语,忿忿不平。“这都是你出的主意,我的一世英名,居然被人说成是胆小如鼠,某将军一声大喝,我被吓得魂飞魄散,我冤枉。”
他揽着我入怀,笑声一直没有停歇。“未央,你总是那么要强。”
我愣住,默默抱住他的腰,阖上眼。“子玉,对不起。”
“怎么了,无缘无故说对不起。”他低头望着怀中的我,长指拂过我的发。“难道是因为你师傅的事,我说过没事……”
“不……我只是想说对不起。我学不会女工学不会屈服,倔强任性,你不觉得我很……奇怪?”
他揉了揉我的头,笑道:“傻瓜,正因为是你,你干嘛要会那些。你是特别的,可遇不可求。我遇见了也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
“特别的?”我摇头苦笑,“我宁愿我不是。”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注定孤独,注定不被世俗所接受。
“当初是夜太师替你选择的路,如果可以选择你……”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肯定会选择现而今的路。”
“为什么?”
“至少我精彩地活过,至少我可以拥有地位,即使是抛弃一切,即使可能孤独终老。浮名利禄是多少男儿渴望的,我却有这个机会去一较高下。”
“这就是你的想法?”他望着我眉宇间有些微的不赞同。我微微扬起嘴角,“很长时间以来这就是我唯一的想法,支撑着我一直走下去。现在我才明白,没什么比快乐更重要。轻松平淡才是我想要的。辉煌过便不会再羡慕,失落过便不会怕。”
“我不明白。”他抓起我的手,抵在心口,“你难道不想俯视天下?”
“我要这天下,我要这江山,做什么?”
他皱眉望着我。我不舍地抚上他眉心,“可是……我知道你要这天下你要这江山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
我点头。
“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知?”他冷笑一声松开了手,转过头望天。望着他落寞的颜容,我哽咽轻语,“因为恨。”
他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我,“你……”
“功高震主,被手足陷害几乎丧命,走投无路,只有……”
“够了。”他愤怒地咆哮,“你调查我?”
我深吸了口气,“这是众所周知的,只是多年来没有人再提了而已。”
“夜太师告诉你的?”
我摇头,“我从来不问爹关于你的事,也从来没想过要过问你的曾经,也不想触及你的伤口。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了解你……”
“想了解我就肆意去查我的底?”
“我说过我没有,更何况我说过我无心的。”
“你究竟是无心还是居心叵测只有你自己知道。”
“居心叵测?”我自嘲地笑,“我在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居心叵测?”
良久的沉默,我深深叹了口气,“对不起。”
“你不需要抱歉,如你所言这是众所周知。”他望着我勉强地扯开了一抹笑。我扶着栏木跳下了草堆。他坐起身默默望着我,抿唇不语。我黯然垂眸,“你又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事难道不能让我知道,还是你觉得我不该提这件事,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
他抓住我的手,低喃,“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想,那些曾经是我不愿想起的。我……对不起。”
听见他的回答,我不由自主地摇头,苦涩地笑。“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为人所不知的你,而不是众人口中的你……”
说着我轻轻挣开了手,转身走。我们总是这样,不知道彼此要的是什么。夜风吹起衣摆,行走间沙沙作响。游走在帐篷间,我分不清东西南北找不到自己的帐篷。夜越深,我越慌张,到处乱闯。不时有巡逻的士兵发现我上前请安,碍于面子我都没有打探。我沿着记忆里的路慢慢走着,却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失去耐心的我干脆就在河边坐下,风声,金属的撞击声是最好的摇篮曲。不知呆了多久,我揉了揉酸涩的眼,起身往回走。拖着虚浮的脚步漫无目的地走着。
“监军大人……”突然有人喊我。我猛得回过身,看见飞奔而来的人。
“你是?”
“我是歩将军的部将云。”
我拱手,“云将军好。”
“大人,将军找你都要找疯了,下官听人说你好像在这里,所以找来了,请你快些回营。”
“找我?找我做什么?”我拧眉,并不急着回去。
“大人有所不知。我军的探子已经进了安趾,不日就会有消息传来。想来安趾或桑植已经有人偷偷潜入我军。大人你突然失踪,将军自然着急,万一要是出事,怎么交代?”他不由分说抓住了我的手腕拖着我往前走。“再找不到你将军都要杀人了。”
“杀人?”心里一紧,不是滋味。
“跟你的是蒙将军,就这样把你跟丢了,自然要负起责任。”
“这个……”明明是我和子玉出门的时候,子玉不让他跟的。
他不待我说话拖着我跑得飞快,我心里着急更是拼命地跟着。当我们两人冲进帐篷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集中。还没来得及喘气,只听身侧云将军一声闷哼,手腕处的手骤然松开。我的手同时被紧紧握在他手里。我错愕地抬头望着面前的他,他瞪着我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