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陛下的手谕终于到了。我整装向着皇宫而去。这一次，我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理，只是已经决定好要面对了。
瞒着所有人，秘密入宫，还是被林侍卫拦下来了。我轻轻撩开轿帘，看了他一眼。他见是我作揖退下，就在我松手，轿帘落下的瞬间，视野里出现一匹骏马，横冲直撞而来。我心想，是谁这么嚣张，在大内策马疾驰。耳边突然响起请安声。“见过仁王。”
马蹄声在轿旁流连，我无处可避。撩起轿帘，我弯腰出了轿子。笑望着他，恭敬作揖。“见过仁王。”他却是不声不响。进退两难，他是想把我堵在宫门，这么多人，难堪的境地。我咬牙抬头瞪着他。“你终于肯正眼看本王了。”
“仁王，下官还有事，告辞。”礼节已到，我不想浪费时间。我转身的同时他翻身下马。挡在我面前。我抬头漠漠看着他，面对他我已经不知道该是怎样的表情，也许是笑也许是平静，我不在乎了。只是心是麻木的，永远的麻木。
“未央，你……”
“子玉，我真的有事，有事我们改天再叙。”
“若是改天你真的会见我吗？”
“一定。”我望着他，渐渐开始闪神，视线越过他的头顶看见了一半的天空。
“本王不会让你走的，你绝对不可能一身轻松，你也休想逃过魏太尉他们的责难。”
“是我休想，还是你的执意，我们非要这么折磨彼此吗？我只是想放个假，不久之后我还是会回来的。”望着他，我微微一笑，“子玉，我真的很想你支持我。你不是不可以没有我，但是你不可以没有天下。这就是你的选择，我已经毫无怨言了。这一次，请你不要拦着我。”
他不语。我侧身，从他身侧走过，走向那不可未知的未来，我真的猜不到他会怎么做。希望他能不与我为难，因为那样我会很为难。我走着，很快轿夫赶了上来，而我已经没有心情坐轿了。却为了赶快见到陛下，再度弯腰进了轿。摇摇晃晃到了景阳宫，甫一下轿，于定守在门口，见我来了将我拦下。
“公子，陛下身体不好，我劝你还是暂时先搁一下吧，突然地离开，让陛下如何是好？”
“陛下身体很不好？怎么回事？”
“你和仁王走了没多久就差不多不能起床，朝堂之上都是太师和太尉也是争得不可开交。而今你一回来就递上了辞官的册子，公子，奴才斗胆问一句。何故？”他说着抬头瞟了我一眼，却没敢再问。我微微瞟了他一眼，笑道：“累了，不想再做官了。”
“公子，你年纪尚轻，当上吏部尚书也才半载，奴才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何缘由让你突然要辞官。”
“这事无关任何人任何事，你也不必过问。带我见陛下。”
“是，公子。”他引着我往前，撩开了水晶帘一阵清脆的珠响。我回身低语，“于定把这珠帘换了，声音太清脆，我们听来是清脆，而陛下听来难免烦躁。”
“还是公子想得周到。”他将我送进去之后，跪安退下了。我跪下请安，听见一声虚弱的呼唤。我起身上前，坐在御塌前的小圆凳上，握住了陛下的手。“陛下，未央来看你了，你最近安好？”
“年老了，总有些毛病，未央不必担心。”
“陛下，你身体欠安，未央还要来烦你，是未央不忠。”
“傻孩子，朕早就看出来了，你不适合当官，你很聪明也很勤奋，可是你的心不在这里，不在官位上。”
“陛下，臣没有，臣自问一直以来无愧于这个名分。”
陛下撑起身坐起，笑着安慰，“朕没有怪……咳……怪你的意思，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太好了，朕才觉得你无心。”
“臣不明白。”
“一个官没有贪求的东西，不贪权不贪势不贪名，怎么可能留得住心。”
“那照陛下的意思，为官者必贪？”
“不，不是贪是嗔，是一种执念。”
“执念？”我低低重复，不知如何回答。
“凌，你真的决定了？”
我沉默点头。
“朕是不会留你的，离开后你准备去哪里？”
陛下的笑很慈祥，让我心怀不忍。“陛下，未央也不知道。”
“去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西岭是个好地方。偏则偏，但是那里风光异常，美兮妙兮……”
“所以陛下就把它留给了子维？”
“是啊，还是凌最懂得朕的心。”
“这么说，未央真是很想去看看。”
“呵呵……拟合子维从小就要好，那里的风情或许也只有你们两个能体会。就你们两个喜欢玩，纵情山水也未尝不可。”
我沉默，释然一笑。从来陛下都是最宠我和子维的，这次说要走他便让走，我知道是因为陛下舍不得，舍不得为难我。
“凌，既然等你就多等两天，了却了吏部的事，你便做你想做的去吧。若你要留，朕就将最好的给你，可是你要走……”
“陛下，未央不明白……”
“朕要设监国，未央以为，子玉和子弥，谁能当此重任？”
“陛下，其实殿下和仁王早就能独当一面了，陛下为难的是究竟谁更适合？是吗？”
陛下缓缓回头望着我，“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说什么朕都不回怪你。朕要你一句实话，究竟谁更适合？”
“臣以为，仁王。”
“为何？”
“太子仁，优柔，加上太子妃的手段，魏太尉的专权，臣怕……”
“你终于说实话了？”
“未央不是……”
“从来朕都只是想从你嘴里得到一句实话，而你总是搪塞，走之前，离开朕之前终于回了朕一次实话。”
我心有愧疚低头不语。他伸手轻轻扶着我的发。“去吧，朕有些累了。”
“未央告退。”
陛下轻颔首缓缓闭上了眼。徐金福在外头等侯，见我出来为难地望着我。
“徐公公，未央不见你是不想拉你下水。和我撇清一点，以后也比较容易……”
“老奴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伺候好陛下就够了，都这么大年龄了，老奴已经不想再去争什么了。只是公子，你这……大好的前程为何要放弃？”
“很多的人问我这个问题，我都只有一个回答，因为我想所以我做了。”
“既然是公子的私事，老奴就不问了，公子照顾好自己。”
“会的，多谢公公这么多年的照顾。”
“公子，客气。”辞别徐金福，出了景阳宫，小银等候在外。
“公子，仁王他……”
“别说了，回家。”我伸手去撩轿帘，却被里头坐得人吓了一跳，往后一退，被横杆绊了一跤，跌坐在地，擦破了掌心。
“公子，你的手。”小银抓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擦着我的手。我甩了她的手站起身，“小银我没事。”
“公子……”小银默默咬唇，欲与又止。我微微一笑，没有多说，回身望着他又是柔柔一笑。“子玉，你要和我说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见面你都问我这句话？”
看着他紧紧拧眉，我又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撞在了小银身上。他扯着我站好，低声道：“跟我来。”
我任由他握住我的手，低语，“好。”他默默望了我一眼，没有多说，朝前走。一直到了南蘅殿，依旧是离开前的模样，似乎连那花草都不曾变过，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他在石桌前坐下，示意我也坐下。我伸手扶着石桌，微微摇头。“石椅烫。”
他拉着我坐在他腿上，我侧身搂住了他的腰，靠着他的胸膛。闭上眼想要感受曾经的依恋，却发现这个怀抱已经不是我所渴望的了。
“不要辞官。”
“好。”他问的干脆我回得干脆。他起身抓住我的手腕，低声威胁。“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挑眉轻笑，“我都说好了，难道你不信？”
“我不信。”
“那就不要相信。”我轻轻开口，抬头吻上他的唇。他愣愣地望着我。我嗤笑，“不要相信我，因为我不想你相信我。”别信我也好，你从来都没信过我，这个时侯突然相信了我怕不适应。
他默默抓紧了我搁在他心口的手。“未央，求你，不要走。若是我让苏绛走，你会不会不走？”
我勾唇浅笑，没有回答。子玉，如果这句话你早一天说我或许会相信，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知道吗？
“你不让她走，我也会留下来。”我笑望着他，只是我的笑没有达到眼底。
“我知道你不会。”
“我只是辞官，并不是要离开。子玉你要的就在眼前。你知道吗？今日陛下问我若是他选监国，谁合适。我说……仁王。”
“未央，你为何要……”
“子玉，我知道你要的，只有我能给你，因为陛下信我。辞官之前，我为你做了最后一件事。你已经不需要再担什么心了，你确定会是未来的帝王。祝贺你。”我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我知道这个时候你会放手让苏绛走，也毁不了你的一切，顶多就是和安趾一战。你已经不需要她了，是吗？”
我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心里酸楚难言。他低语，“未央，在我和你说让苏绛走之前，我并不知道你和父皇说了这些话。”
“可是你也有自信，我一定会为你说话的。我现在还有事。这几天不见你是因为我让林侍卫监视夜家。你来不方便。你不要误会。我不会离开你的。”推开他的手，我转身走。子玉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为我受的伤，我终于不用再内疚。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对着你笑，我很累。我并没有跟你说谎，我的心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抓住我的手低语，“未央，为何在我面前的你那么不真实？”
“你傻了。我不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吗？”
“可是我感觉不到你的心。”他脉脉望着我，望进我的眼。我漠然望着他，微笑。“子玉，心是自己的，爱是自己的，不会为了谁而不要自己了。”
他的手一点点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