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河豚
超爱懒床的东里洛灵2025-05-26 10:3513,002

  1、

  我走进夫子庙这家名为“竹外桃花”的店里, 大概店名是出自唐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河豚,与鲥鱼、刀鱼齐名,并称为“长江三鲜”,在南京颇受食客们喜爱。但我此次来,是为了调查一起案子。这起案子,和我自家的河豚料理店“白河轩”有关。

  烟花三月,夫子庙前的小吃街汇聚了南京特色美食,鸭血粉丝汤、小笼包、糖芋苗……南京从来不缺美食,但河豚料理店并不多见,最知名的也就两家——“白河轩”和“竹外桃花”。

  “白河轩”是我爷爷白禧年留下来的,据说和“竹外桃花“的创始人是同门师兄,都拜我曾祖父为师,而爸爸白尚文和我今天要找的黄凡礼也是同宗。

  偌大的饭店里食客寥寥,生意清淡。我挨着窗边坐下,点了两道菜。一碗莼菜羹、一道秧草烧河豚。河豚是红烧的,色泽红亮,透着一层粘稠的酱汁光泽,带着甘醇与浓香。掠过油腻,在盘底铺了一层翠绿的秧草,秧草性凉清淡,吸油解毒,青草般的回甘。送入口中,鱼肉即刻化开,甘甜、醇香、微微的鲜辣层层交织,美味之极。

  我问服务员:“这道菜是黄凡礼总厨做的吗?”

  服务员略带警惕的看着我:“您吃的不满意?”

  “不,不,我很满意。”

  “那找我们总厨什么事?”

  “你就说,‘白河轩’白尚文的女儿白鹭找他。”

   

  几分钟后,一个看着七十多岁、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出来,他欣喜的看向我:“白鹭,你来找我啊!多少年没见了啊!想当年你还是你爷爷身边的小女娃。”

  我连忙起身:“黄伯伯。”

  “上一次见你呀,还是在你爷爷的追悼会上,对吧?一晃十几年过去,你长大了,漂亮了。”

  我害羞的低下头:“是啊,确实好多年不见。”

  “哎,你也不早点说,早知道你要来吃饭,我好好给你备上一桌。”

  “不,这就挺好。”

  黄凡礼很是开心,吩咐服务员要拿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我和你爸虽然差了二十来岁,但也是师门同道,难得你这个小侄女来看我呀!”

  “黄伯伯,哪里,早该来看您了。是我作小辈的不懂规矩。”

  “嘿,不说了,你们年轻人嘛!”

  我摇摇头:“我今天来,是为了最近……”

  黄凡礼用手一挥:“你别说了,你们‘白河轩’的事儿,整个南京城都知道,所有河豚店都大受影响,这不,我们店也门可罗雀啊。”

  我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不自觉掉下来。自从立春以来,“白河轩”里陆续有食客投诉,说是食物中毒,只是症状比较轻微,有人舌头嘴唇发麻,有人恶心呕吐,有人腹痛腹泻,有人头晕头痛,这些症状大部分是在食用1-2小时后才出现的。检查发现,这些人的体内都有微量的毒素——但绝不是河豚毒素TTX,因为TTX毒性远超氰化物,0.5毫克即可致命。客人中的毒很是轻微,更像是普通的食物中毒。但此事一传出,人心惶惶。

  现在工商、食安局都查封了我们店铺,因为牵涉人数多,刑警队介入调查。但因证物没有及时保留,警方也没有头绪,爸爸在厨房、餐厅、大堂都安装了摄像头,都在逐一排查,暂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你说的这些症状倒是和河豚中毒挺像,但不是河豚毒素又是什么呢?”黄凡礼疑惑的问。

  “现在鉴定下来是一种蓝藻毒素,症状和河豚毒相似,但毒性轻微。现在食客们要求索赔,这也是巨款啊!”其实现在人工养殖的河豚已基本无毒,料理起来也不复杂,警方抓取了我们店里的河豚并没有发现毒素,案子陷入死局。只能针对店里的人员进行排查,我父亲白尚文被列为第一嫌疑人,已被羁押拘留。

  一想到父亲的一夜白发和身陷囹圄,我就充满恐惧,我相信父亲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更怕曾祖父手上创办的百年老店毁在我的手上。

  黄凡礼咪了一口老酒:“这件事情,倒真的很蹊跷。你们白家会和谁有冤有仇呢?如果不是你爸十八年前坐牢……”

  “什么?我爸坐牢?”

  黄凡礼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哎呀,你是不知道吗?”

  “黄伯,我真不知道,爷爷当年说我爸爸出国到阿联酋的中餐馆烧河豚,三年不能回来。爷爷和爸爸骗了我?”

  黄凡礼低头不语。

  “黄伯。我出生没多久妈妈就病逝了。一直都和爸爸、爷爷相依为命。期间,爸爸离开过三年,黄伯,你说我爸爸坐牢,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为什么坐牢啊?”

  黄凡礼眼神躲闪:“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黄伯伯,现在事情严重,你知道什么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你爸坐牢是和十八年前滨江新区的一起别墅火灾案有关,但具体的案子我真不知情。”

   

  我失魂落魄的从“竹外桃花”出来,烟花三月,暖风熏得游人醉。我怎么也没想到,最敬爱的爸爸居然坐过三年牢。一直以来,爸爸就像一座不会移动的时钟,踏实、沉稳、分秒不差的滴答、滴答,那声响似乎是对我温暖的回应。他的眉毛又浓又宽,眉尾微微下垂,鼻梁不算特别高挺,鼻头圆润,嘴唇厚实,嘴角两边有浅浅的褶皱。我一直认为天底下最信任可亲的人,居然坐过牢?还联合另一个我最亲近的人——爷爷,一起瞒我,骗我?我努力让自己安静,今天看守所不能探视。我得先查查那起十八年前的火灾案。

  爷爷家拆迁后,我们家分到一套90平米的商品房,我和爸爸一人住一间。此前我从来没有进爸爸房间翻找过他的东西,果然我在他的床头柜里发现一沓文件,里面就有一份判决书:“被害人陈霏玲、因过失间接致人死亡……”

  陈霏玲?这个人是谁?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2、

  当我再次面对玻璃隔断,看见爸爸的时候,他已经消瘦了不少。

  他原本灰暗的眼神,看见我还是有了几分笑意:“鹭鹭,你来了。”

  但我心有嗔恨:“爸爸,你是不是有事情瞒了我,骗了我?”

  爸爸一阵惊讶,嘴巴微张:“你指的是?”

  “十八年前,爷爷说你在阿联酋工作,是不是骗我的?你根本就在坐牢!对不对?”我情绪有些激动,四下张望,努力的压制自己。

  爸爸的眼神里慌乱,握紧了椅子边缘,整个人僵在那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你知道了?”

  我从托特包里取出判决书:“上面都写了,你因过失致人死亡。爸爸,这个陈霏玲是谁,当年又发生了什么啊?”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他说得很慢,眼里好像暗夜火焰中的烛光,有惊惧,也有挣扎。

  “为什么?爸爸,你是在怕什么吗??”

  他沉默着像一座雕像。我能感觉到,他的沉默是种保护。

  “十八年前,滨江新区的别墅火灾,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再次追问。

  他站起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要问了。爸爸求你。”随后起身走了,不肯再见我。

  爸爸这边不能透露,我只能在网上搜索,奈何事件久远当时的互联网还远远不够发达, 手机响了,是店里的服务员要集体离职,他们都是干了好多年的老员工,此时此刻就等着一笔遣散费。店长让我火速回店里处理。

  外面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我乘坐网约车到了店门口,气氛比我想象的还要紧张。几个服务员站在柜台前,脸色严肃,交头接耳。店长看到我进来,立刻迎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抬眼扫了一圈熟悉的面孔。这些人中,时间最短的是晓翼,进来我们店不到半年,其他人都在五年、十年以上了。现在,大家平时的笑脸全都褪去,只剩下沉默。我走到柜台前也不知说什么,无奈的看了看大家。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晓翼,他问:“白老板有没有说什么?”我摇摇头,他跟我同岁,手上有一块明显的疤。说是小时候被火烫伤的,他平日沉默寡言,和谁都走的不近。

  我看看大伙:“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大家都要过日子,今天这个店也不知道能不能闯过这道坎。愿意等愿意留的,我当然欢迎。想离开的,我也理解,店长统计一下,回头我让财务结算。”

  说完这些话,我嘴巴、四肢十分麻木,我有点体力不支。这时店里冲进一组人来,是刑警便衣。只见领头的郝队长走到晓翼面前:“陈晓翼,跟我们走一躺,你涉嫌投毒。触犯《刑法》第114条、第115条投放危险物质罪。”

  晓翼,我惊呆了。他是为什么呀?我盯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晓翼似乎很镇定,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晓翼,我们店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十八年前,陈霏玲的死,你问你爸去!”

  “你是陈霏玲什么人?”

  “我是她儿子,十八年前火灾那天,不止你爸,还有别人,都在别墅里,我妈被他们害死了!”

  “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郝队皱皱眉:“白鹭,等我们调查清楚,都会告诉你的。请你给我们一点时间。“

   

  3、

  我失魂落魄的从店里出来,果然投毒之人就在身边。他在厨房工作自然接触菜品比较多,投毒也是轻而易举。可他这么做是为了复仇吗?为了让我们这家四代传承的家族老店关门大吉?这就是陈晓翼的目的吗?

  爸爸不肯说,陈晓翼时年也就五六岁,对当时发生的事情肯定也不会了解。我正愁眉不展,黄凡礼打来电话:“白鹭啊,愿意来黄伯伯这里吗?黄伯伯有些事情想告诉你,是关于你曾祖父的。”

  我的曾祖父白筠垚解放前被称为“河豚王”,他行走江湖数十年,大名鼎鼎,甚至还上北京为某皇亲贵胄烧过河豚。但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他为一大户烹制河豚时却失了手。河豚毒发,几个大人物死了。这些事情我曾经听爷爷、爸爸都提起过,此时此刻我也没有心情,于是道:“谢谢黄伯伯,我曾爷爷的事情,已经听过了。现在为爸爸的事情奔波,可能没什么……”

  “不,你肯定不知道全部的真相,我觉得这事儿可能和十八年前你爸爸坐牢的那起案子有关。你来一趟,伯伯为你烧一锅河豚,你肯定没有尝过。”

   

  我答应了,黄伯伯家离市档案馆很近。十八年前的案子既然物联网没有踪迹,那不如去档案馆一探究竟。

  翌日,又是个阴天,档案馆一开门我就进去了,全馆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市民,幸好现在的搜索还挺方便。输入“2005年、陈霏玲、滨江新区、别墅火灾”跳出来几篇当地权威纸媒的重磅深度报道。来不及细看内容,复印好了塞进托特包里。

  收获不小,我在档案馆旁边的超市里买了瓶古越龙山,向巷子口的黄伯家走去。黄伯伯家位于小巷尽头,独门独户,院门虚掩,我叫了声黄伯,无人应答,径直走入。

  一股河豚独有幽香正从院中厨房里飘来,黄伯伯正在料理,让我稍等片刻,于是在院中石桌上小坐。等了没几分钟,黄伯白便托着一白瓷盘子出来,满满地铺了一层,白亮透明河豚鱼片,以及鱼皮内脏等。

  随后他又依次拿出了两个小炭炉,两只小砂锅,最后端出一只大砂锅。砂锅里的热气和香味氤氲而出。

  我和黄伯伯落座,他举筷夹起一片鱼肉,说道:“按照行规,厨师先尝。”

  我眼看他将鱼肉送入口中,不禁愣了,道:“啊?就这么生吃吗?”

  他闭上眼睛嚼了片刻:“虽说‘白河轩’也是南京知名的河豚料理店,但恐怕你们现在也都红烧或者炖汤吧。”

  我点点头。

  “可是新鲜的河豚鱼片,就要生吃才最美妙!”

  生吃河豚鱼片?我也夹起一片送入口中,轻轻一咬,鱼肉的汁液便在口腔弥散开来,无与伦比的鲜甜滋味。我也不自觉的闭上眼睛。

  “看来你爷爷也没有让你生吃过。”

  我点点头,爷爷和爸爸平日只让我学习餐饮管理、运营,很少接触厨房,说厨房油腻,女孩子不适合久待。其实因为烧河豚的绝技从来是传男不传女,尽管我对厨房很有兴趣。

  但我今天确实没有心情大快朵颐,于是问黄伯:“黄伯伯,你赶快跟我说说我曾祖父的事情。”

  黄伯睁开眼睛,倒了一杯黄酒,问我:“白鹭,你知不知道你爷爷、爸爸老家在哪里?”

  “苏州。”

  “准确的说是苏州太仓,你曾爷爷是从太仓过来的。”

  我虽然听爸爸提起,但老家并没有亲戚,我们从未回去过。

  “太仓那地方好啊,在长江口南岸,那里河豚多,尤其是暗纹东方鲀。你曾祖父家里也是烧河豚的……”

  “那他为什么从太仓到南京。”

  “这个事情是听我师傅李发说的。”

  黄伯伯再次闭上眼睛,开始讲起我曾祖父白垚筠的故事。

  曾祖父白垚筠,被誉为“河豚王”,是苏州太仓乃至整个江南地区公认的河豚料理大师。1948年的一日,苏州城里有一位名叫姚炳坤的大人物,此人曾经卖国求荣,为日本人效力。抗战胜利后,本该受到清算,却凭借精明的政治手腕,以及大量金钱贿赂,成功洗白。摇身一变甚至成为当地名流。

  有一日,姚炳坤在家中举办宴会,邀请曾祖父为其宾客烹制河豚。曾祖父一开始拒绝了。因为他的妻女在日本轰炸下而死,但经过一番挣扎,他还是同意了。

  宴会当天,曾祖父如约而至,精心挑选并处理好每一条河豚鱼。按照惯例,他首先品尝了自己烹制的河豚肉,以确认其安全性。半小时后,见其安然无恙,才放心地让宾客们享用。然而,大伙吃了约莫一刻钟之后,曾祖父突然脸色苍白,四肢瘫痪,言语不清——这正是河豚中毒的典型症状。紧接着,满桌宾客也相继出现中毒反应,最终姚炳坤在内的几位重要贵宾毙命,其他人脱离险境。

  “那我曾祖父呢?那他这么会没事?”

  黄伯看了我一眼:“我倒来考考你,为什么你祖父率先食用,最后却没事?”

  我想了半天:“难道有毒的不是河豚?”

  “聪明!不亏是白家的丫头!”黄伯欣喜的看着我,这场悲剧是曾祖父精心策划的结果。他恨透了姚炳坤和当时的权贵,想对他们进行惩罚。他假装中毒,当宾客们看到他中毒后,万分恐慌,他两名弟子赶紧取来解毒水,解毒水有两大罐,一罐是精美的白瓷瓶,一罐则是普通的瓶子。祖父料定姚炳坤等人虚荣的个性,定会先去抢白瓷瓶里的解毒水。果不其然,姚炳坤和几位权贵喝下白瓷瓶里的解毒水,当场毙命;而其他人只分得普通瓶里的人,安然无恙。

  当晚烹饪的河豚没有毒,有毒的是白瓷瓶中的水!曾祖父也假装濒死,让三位徒弟,将他从姚宅中抬走。其实暗地里,早已安排逃脱路线,乘坐预先准备好的乌篷船,沿着江水来到南京。

  “这师徒四人怕打击报复,本想隐姓埋名。可没多久解放了,姚家和那几位权势家族也都被打到了。大家就在南京太太平平过起生活。”

  但我却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三位徒弟?一位是我爷爷,一位是李发——您的师傅,还有一位是谁?”

  “还有一位姓杜,杜锋,来到南京后不久他就自立门户了。他的儿子很了不得,现在是南京餐饮行业的龙头大哥了,叫杜龙。”

  “杜龙?”这名字我好像那里看到过。

   

  4、

  从黄伯那里出来,天色黄昏,我赶紧打车回家。准备仔细研究,有关18年前滨江新区别墅火灾的媒体报道。

  果然,我在报道里看见一个名字——杜龙,他是别墅的主人,当晚在别墅中宴请,由“白河轩”来操持这一场河豚宴,爸爸作为主厨亲自料理,其中一位女客,即杜龙某高级会所的总经理——陈霏玲在吃过河豚后脸色煞白,口吐白沫。众人手忙脚乱中,不小心引起火灾,最终陈霏玲死亡,其他所幸无人伤亡。

  有很多细节媒体没有披露,包括是什么引发了火灾,如果是河豚毒素,为什么只有陈霏玲中毒呢?

  正想着,郝队长给我打来电话,说爸爸很快就能回家。我很高兴,随后提出想见一下晓翼,但被拒绝了——警方也在对他提审,恐怕这段时间都无法探视。

  我去看守所接爸爸,但他似乎不想见我,一路上冷了脸,沉默着。到家里直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和他说话,他也不吱声。我有满肚子疑问,又不知问谁去。

  “十八年前火灾那天,不止你爸,还有别人,都在别墅里,我妈被他们害死了!”想起晓翼的话。陈霏玲、杜龙、我爸白尚文……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我应该怎么调查呢?

  陈霏玲的信息较少,但网上杜龙的新闻倒不少。他曾是南京餐饮界里赫赫有名的大佬,他早些年开设了各类高档酒楼、商务会所,但这些年也陆续转型。照片上的杜龙,精瘦沉稳,眼神锐利,鹰钩鼻,薄唇,脸上有深刻的皱纹,显得十分精明。

   

  有人敲门,我打开,门外站着爸爸,他神色凝重,眼里藏着深深的疲惫。他没说话,径直走进来,在床沿上坐下,目光随意一扫,他看到了桌上散乱的复印文件,手指微微一颤:“你想干什么?现在投毒的人不是找到了吗?”

  “爸爸,虽然是陈晓翼在我们店里投毒,但我觉得他有别的目的。”

  “什么目的?”

  房间里空气仿佛凝滞不动。我盯着爸爸,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脸色愈发难看,眼神飘忽,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回避。

  我整理思绪,缓缓说道:“他在我们店里投毒,单纯是为了复仇把我们店搞垮吗?如果他是这个目的,那出事后,他应该立刻辞职。可他一直潜伏着,可能搞垮我们店,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爸爸的眉头紧锁起来:“你的意思是?”

  “并且他还说了一句,‘不止你爸,还有别人’——是不是找出这个别人,才是他的目的?爸爸,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爸爸,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杜龙,陈霏玲。杜龙,女儿,你听我说,这事儿不是你我能承担的起的。听我一句,现在这事儿到此为止。”

  “我只想知道真相。”

  “没什么真相。”

  “肯定有!陈晓翼肯定也发现了事情没这么简单。” 爸爸的眼神微微收缩,像是被人一把揭开了隐秘的伤疤。他垂下眼睑,右手在膝盖上颤抖了一下。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的恐惧。

   

  “那一天,杜龙在沿江的一套别墅里为陈霏玲过生日,表面上陈霏玲是他高级会所的总经理,但谁都知道,陈霏玲也是他的情人……”爸爸闭上眼睛,还是讲述起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夜晚。

  夜幕低垂,江风裹挟着淡淡的水汽,轻轻拂过这栋滨江别墅。别墅餐厅临江而建,一整面落地窗映出粼粼波光,窗外江水静谧。这是一套商业别墅,是杜龙的高级私人会所,平日由陈霏玲带着儿子居住、打理。平日不能用明火,但今天为了河豚宴,特地额外增加了煤气罐。

  一张红木圆桌摆在餐厅中央,铺着刺绣桌布,暖黄色的灯光,衬得席上人的神情亦明亦暗。

  杜龙坐在主位,他时年四十左右,气质沉稳,手腕上一串沉香佛珠。他手里捻着酒杯,神情松弛,嘴角总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陈霏玲坐在他身旁,轻轻摇晃着酒杯,杯中的液体折射出一抹琥珀色的光。她穿着一袭宝蓝色的连衣裙,衬得肤白、婀娜。眉眼间带着懒散的风情,手指在杯沿缓缓摩挲:“都说‘拼死吃河豚’,今天怎么都得尝尝。”其他宾客也一并应和着。

  白尚文是当晚的大厨:“这道‘百花刺身’,是专门为杜先生、陈小姐准备的。”他白色厨衣的袖口整齐挽至手肘,露出被油烟熏过的皮肤。他的手极稳,拿起雕花刀的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不是在处理食材,而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说着,揭开盖着冰块的瓷盘,薄如蝉翼的河豚刺身一片片铺展成一朵绽放的白菊,透着微微的光泽。旁边摆着金黄色的河豚皮冻,晶莹剔透,一旁点缀着细碎的青柠皮。桌上腾起一股清鲜的香气,带着隐隐的挑衅。按照规矩,厨师要先吃上一口。白上文架上一片,他没有立刻咀嚼,而是让它在舌尖轻轻化开,河豚的独特鲜甜带着一丝微妙的麻意,轻轻蹿入喉间。

  一刻钟后,安然无恙。

  杜龙举杯:“‘拼死吃河豚’今天是霏玲生日,大家能来给面子,我杜某人很高兴。祝我们的霏玲小姐永远貌美、年轻!”

  席间宾客纷纷举杯,陈霏玲面若桃花,笑容灿烂。

  “来,霏玲,这第一块河豚先交给你吧。”

  喝完酒,陈霏玲随手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薄得几乎透明的刺身,缓缓送入口中。她闭上眼睛,似乎在细细品味。

  片刻之后,陈霏玲的笑容微微凝滞。她眉头轻蹙,手中的酒杯晃了一下,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出一点,落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霏玲?”杜龙察觉异样。

  陈霏玲没有回答,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呼吸变得急促,眉心紧拧。

  宾客们也察觉到她的异样,目光纷纷投向她。

  “陈小姐,您还好吗?”有人试探地问道。

  下一秒,她身体一震,整个人仰倒在椅背上,嘴唇开始泛青。

  “霏玲!”杜龙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伸手去扶她。

  有宾客惊呼出声:“她……她不会河豚中毒了吧?!”

  杜龙道:“河豚有毒,大家别吃。”

  “快打120!”

  “有没有医生?!”

  一时间,场面乱了起来。有人手忙脚乱拨打急救电话,有人惊恐地后退,不敢靠近,也有人试图掰开她的嘴,让她呼吸顺畅。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痉挛,指甲死死扣住桌布,脸色从惨白转为青紫,眼神涣散,带着不可置信的恐惧。

  白尚文站在原地,微微抿唇:“可我亲自试过,菜品没有问题。”

  杜龙脸色阴沉,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杯盘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突然,一声低沉的爆裂声从厨房方向传来,紧接着,一道橙红色的火光猛然窜起,映红了别墅的天花板。油烟混合着焦灼的气息,转瞬间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连连咳嗽。

  “着火了!”有人惊叫。

  火焰顺着餐厅一角的布幔迅速蔓延, 宾客们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人惊慌失措地后退,推撞着椅子倒地,杯盘碎裂一地;有人拿起桌上的酒水泼向火焰,却发现烈酒反而让火势更盛。

  “快走!”

  “别慌!从后门出去!”

  尖叫、咳嗽、玻璃破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痛。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哭着叫妈妈,杜龙连忙抱起他,白尚文则抱起陈霏玲,两个男人冲向门口,门把手已经被高温炙烤得滚烫,伸手一握便烫得皮肤刺痛。后面的浓烟滚滚,呛得人眼泪直流,视线模糊一片。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味道,夹杂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两人终于闯了出来,别墅内部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是煤气罐爆裂,震得门窗剧烈,玻璃碎裂,火星四散飞溅。

   

  爸爸的故事讲完了,但我疑惑丛生。“陈霏玲死了?”

  爸爸点点头:“是的,TTX中毒。也就是河豚毒死的。”

  “可你吃了没有事。”

  “我也很奇怪,但是因为火灾,所有的证物都破坏了,当时的技术也没法复原鉴定。”

  黄伯讲曾祖父的故事突然闪现在我脑海,但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杜龙抱起的孩子是晓翼?”

  爸爸点点头:“陈霏玲的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很可爱懂事。他妈妈死后,他跟着外公外婆回老家扬州生活了。杜龙给了陈霏玲父母很大一笔钱。但没想到晓翼这些年已经来到南京,还潜伏在我们店里。“

  “爸爸,关于杜龙、陈霏玲你还了解多少?”

  爸爸摇摇头:“杜龙的爸爸是你曾爷爷的徒弟,小时候我和杜龙是好朋友,后来他发达了,我们‘白河轩‘的店面也是他投资扩大的。杜龙为人精明,人脉很广,可以说是黑白通吃。至于陈霏玲,她是南京城里有名的美女,其实我也只见过那一面,谁能想到,她死在我的河豚手里。”

  “爸爸,她未必死于你的河豚!”

  “哦?那是什么?”

  “现在我还不能肯定,因为还缺失了重要一环。”

   

  5、

  陈晓翼主动提出要见我,这倒有些意外。郝队长也很纳闷,问我是不是对警方有所隐瞒。只是现在缺少关键证据,一切只是我的推理,所以都埋于心中,不敢向警方多言。

  看守所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与铁锈混合的味道,灯光昏黄,陈晓翼坐在玻璃隔断的一侧。

  我看着他,与他对视。

  他唇角上扬,意味不明的笑着:“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吧。”

  “你为什么潜伏在‘白河轩’?”我直截了当地问。

  “你爸爸杀死了我妈妈。”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妈妈未必死于河豚。”

  他身体微微前倾:“我也这么觉得。那场火太蹊跷了,有人想毁灭证据。”说完,他叩了叩桌面。

  我点点头:“可惜啊,现在证据都没有了。”

  “不,还有一件。”

  “什么?”我急切地问。

   

  弘泰公寓位于南京城边缘,临街一侧是一排做着夜宵生意的小饭馆,炒菜的油烟混合着烤串的孜然味弥漫在空气里。大门口的霓虹灯牌只剩下半截亮着,红色的“弘泰”两个字时亮时灭。

  公寓一楼原本是接待前台,如今变成了半个“租房中介”——一个穿着棉拖的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后面,叼着烟,柜台后面墙上贴着几张手写的租房广告,“单间600元/月,包水电”之类的字眼随处可见。旁边的公告栏上,胡乱贴着各种小广告,有“急招小时工”,也有“无抵押贷款,身份证即可放款”。

  电梯间的地砖开裂了几块,被人用透明胶带草草粘住。两部电梯里,一部长期坏着,另一部还在运作,但门上贴着“请勿倚靠”的警告标语,仿佛随时可能掉进黑暗的电梯井。

  我来到1103室门口,按照晓翼报给我的密码,开了门。门一打开,一股闷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潮湿、霉菌和廉价泡面的残余味道。房间很小,顶多二十平米,昏黄的灯光投下惨淡的影子,墙角的墙纸已经翘起,露出发黑的水渍斑痕。

  房间里的东西很少,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单人床,右手边有一个简陋的木制衣柜,门半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件衬衫、卫衣歪歪扭扭地挂在角落。窗前是一张老旧的木桌,桌面布满划痕,桌腿有点松动,似乎随时可能塌陷。

  晓翼说,东西在书桌的抽屉里。

  我拉开右侧抽屉。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又拉开左侧抽屉,忽然发现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封皮已经磨损,边角翻卷,看起来像是被人翻阅过无数次,我立刻翻开第一页,字迹清秀端正,用黑色墨水写着:“陈霏玲”。

  我匆匆翻了翻,立刻塞进托特包里。

  我刚从1103室出来,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可下一秒,我听见了脚步声——急促,毫不掩饰。有人闯了进去!

  我假装随意回头看了一眼,1103的门已经被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进去。黑色笔记本在我包里,我不敢再停留,从安全通道的门推了进去。

  楼梯间弥漫着一股霉味,脚步声在空间里放大,我飞快的跑下楼。这个本子太重要了,我得想个办法交出去。

   

  当我把笔记本交到父亲手里,爸爸震惊的看着我:“鹭鹭,你可真厉害啊!你比爸爸强。”

  “比你强什么?”

  “你比我勇敢,真的,女儿!”

  我抱住爸爸:“爸爸,我不会让‘白河轩‘倒在我的手里,一定要让大家知道全部的真相,才能重新对我们信任啊!”

  “你想怎么做?”

  我把计划在爸爸耳边一一说了出来。

   

  2024年4月20日,“白河轩”重新营业,只此一桌。店里只有我和爸爸,爸爸是厨师,我是服务员。我一身黑色制服,系着墨绿色的围裙,上面是三个隶书体的烫金字:“白河轩“。

  杜龙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他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藏蓝色西装,略显苍老的面孔仍旧保持着精明。

  爸爸走了出来,笑着道:“老朋友,你可太久没来尝我手艺了。”

  “是啊,白老板。”杜龙坐下,姿态松弛,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听说今天只招待我一个人?”

  我微笑着给他倒茶,他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大红袍不错。不过吃河豚还是搭配龙井比较好。如果是酒,最好是日本清酒。”

  爸爸端出一瓶獺祭:“当然了,老朋友,酒都给你备好了。”

  我把菜一道一道端上来,凉拌河豚鱼皮、鲜笋白汁河豚、河豚鱼汤,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盘晶莹剔透的河豚刺身,薄如蝉翼的鱼片在青花瓷盘上层层叠叠,如盛开的菊花。鱼肉半透明,微微泛着淡淡的光泽,蘸上酱油与柚子醋。

  “杜龙,尝尝今天的河豚,和十八年前的那一顿有没有什么两样。”

  “我那天根本就没吃。”

  “当然,你让霏玲吃了,还诬陷我河豚有毒。”爸爸平静的说着,伸出筷子,夹起一片,细细咀嚼,随后露出一个笑容:“请。”

  杜龙的眼神深邃:“听说你们店被人投毒了。”

  “果然杜老板,消息灵敏。”

  “是谁干的?”

  “陈霏玲的儿子,陈晓翼。”

  杜龙手中的筷子掉了下来,我连忙重新换了一双给他,似乎为了平复心情他也夹起一片塞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爸爸问。

  “现在都是人工饲养了,口感和以前不能比。”

  “你吃的可不是人工饲养的,是我从瓜州古渡,叫人打上来的野生河豚。我怎么能拿人工河豚来应付你呢?”

  “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几秒钟后,他额角渗出汗珠,呼吸逐渐急促,他又喝了一口大红袍。

  “来,我敬你。”爸爸在他的玻璃杯里斟上獺祭清酒,被杜龙一挥掀翻了:“你想干什么?摆什么鸿门宴!”

  爸爸悠然地擦着手,淡淡地道:“杜龙,不用紧张,我就想问问你,十八年前,陈霏玲是怎么死的?”

  杜龙嘴唇微微颤抖:“陈霏玲你还有脸提?不是你害死的吗?”

  爸爸缓缓取出那个黑色笔记本,拿在手中。杜龙一见,便上来抓。

  “你是为了这个要杀死陈霏玲吗?假借我的河豚,诬陷我河豚有毒,其实你早在她的杯子里下了毒。她那天中了河豚毒素而死,却不是因为的河豚,而是因为杯子里的酒!”

  “你编什么故事?”

  “你早就从你爸杜锋那里听来我爷爷的故事,你就拿来仿效,除掉你的心头大患。”

  杜龙的呼吸更加急促,咬紧牙关,额上的青筋暴起:“你们,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你现在和当年的陈霏玲一样!都中了河豚毒。”

  杜龙他瞳孔一缩,忽然他将桌子掀翻在地:“我当年对你太心软!早知道让你在牢里根本出不来!那个臭女人想威胁我,以为生了个儿子就能跟我结婚!也不照照镜子,我老婆可是省里领导的女儿!你们,白河轩,哈,和那个不自量力的女人一样!你说的对,我用河豚毒素毒死了他,众目睽睽下,都以为是你干的。我派人在煤气罐里也下了点手脚,让现场大混乱……”

   

  “杜龙,你杀死了妈妈!”陈晓翼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从包厢里走出来,眼中充满了惊惶、愤怒和挣扎。

  杜龙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手指颤抖着抓住桌沿,吐出两个字:“晓翼……”

  和他一起走出来的,还有郝队长和数名刑警。其中一人沉声道:“杜龙先生,跟我们回去走一趟吧。”

  杜龙猛地抬头,一边伸手去抓黑色的笔记本,一边说:“河豚毒素,我中毒了,警察同志,你们要抓他,抓白尚文!”

  爸爸缓缓起身,神情淡然,轻轻拂去衣服的褶皱:“你中的是微量蓝藻毒素,跟河豚毒有点像。”

  “什么?”

  “放心,剂量非常小,只会让你出现短暂的神经麻痹和恶心感,是你自己,看见笔记本失去了心理防线。”

  杜龙的脸色瞬间更加难看,喉结上下滚动,他翻开笔记本里面一片空白。

  我把陈霏玲的真实日记本早已交给了郝队长,里面的名字我都在报纸、网络和电视上看到,有些已经落马。

   

  2004年3月12日

  南京的春天阴晴不定,像是一个随时翻脸的情人。今天上午阳光明媚,我从江边的公寓出门去会所,结果下午却下起了冷雨,淋得我一身湿漉漉。天气说变就变,杜龙也是。

  “你别再提了。”他说得很淡,但眼神阴沉得像今晚的天色。

  我还是提了。我为他生了晓翼,他却还是在那个家里装模作样。以前他说等孩子大了,再等等。我一直等,从会所的迎宾做到经理,所有客户名单、交易细节都掌握在手里,连杜龙自己喝醉时都不如我清醒。

  他能不给我名分吗?

  这几年我在笔记本里写下的东西,足够让很多人头疼了。

   

  2004年4月9日

  有人又送了一只表给杜龙。他随手塞给我,让我去处理。我拿到手里一看,江诗丹顿的,市面价起码五十万。送表的人,是某局长,他喜欢会所的那个小姑娘——年纪比我还小,才十九岁。

  我让人把表收好,等着月底结账时一起算进去。杜龙说他不管这些,他只管赚钱,让我收拾干净,不要弄出事端。

  “我能处理好。”我笑着回答。

  这些年,我看透了很多事。有人在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也有人走不出去。我必须聪明一点,不能让自己成为第二种人。

   

  2004年5月15日

  晓翼又生病了,发烧到39度。我打电话给杜龙,他正在香港谈生意,语气很敷衍:“带他去医院吧,医生会处理的。”

  我在电话这头冷笑。

  “杜总,那是你儿子。”

  他沉默了几秒,说会让人转点钱过来。我挂了电话,抱着晓翼去医院,夜风里,他的额头滚烫,我的手却冷得发抖。

  我知道,他不会为了我放弃那个家。但他低估了我。我不是会一无所有的女人。

   

  2004年6月21日

  今晚,有人来会所喝醉了,把包落在了VIP包厢。里面有一张纸条,

  落款是省里一个大领导的名字。我把那张纸条夹进了笔记本里。

  这个笔记本,已经很厚了。我写满了他们的交易,谁跟谁喝酒,谁睡了谁,谁帮谁拿到了项目,谁的账户里多了一笔说不清的资金。

  有时候,我觉得这不仅仅是日记,更是一种筹码,一份保险,让我在这个世界里活得安全一点。

  但我也知道,筹码用得好是底牌,用不好——就是催命符。

   

  2004年8月3日

  杜龙喝醉了,在办公室里摔了酒杯,对着我吼:“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站在桌前,看着他,平静地说:“我想要你离婚。”

  他冷笑:“做梦。”

  我没再说话,伸手从包里拿出了这本黑色笔记本,放到他面前。

  他翻开第一页,脸色一瞬间变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记的?”

  “从我十八岁,进会所的时候。”我轻声说。

  他盯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半晌,他伸手把笔记本合上,缓缓吐出一句话:“霏玲,你别过分。”

  他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2005年1月14日

  今天是晓翼的生日。我买了一个小蛋糕,点了蜡烛,和晓翼两个人一起轻轻地唱生日歌。我看着蛋糕上的蜡烛燃尽,泪水模糊了眼睛。曾经我满心欢喜地以为,只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就能成为杜太太,能光明正大地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切。我甚至天真地相信,他会因为我放弃他那些光鲜的家。

  我不过是个可笑的女人。

   

  2005年3月2日

  今晚,杜龙带着他那位高高在上的妻子来会所用餐。

  我站在远处,看着她在一群权贵间淡定从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自信让我生出一种绝望的嫉妒。她不需要妥协,不需要隐忍,更不需要用一个孩子来换取自己的地位。她有一个强大的家族背景,掌握杜龙所有的资源,却根本不在乎杜龙如何风流快活。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筹码在她面前一文不值。

  离婚?他根本不会离。他宁可给我钱,给我一个虚假的安慰,也不会放弃他的地位与前程。而我呢?曾经以为只要有美貌、手腕,男人就会为我倾倒,现实却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2005年5月15日

  最近,我总是梦到自己刚来南京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我,心里装满了对未来的幻想。以为这个城市会让我焕然一新,以为只要努力,就能过上比在老家更好的生活。可现实比我想象得更残酷。

  我不甘心只过普通人的日子,我想变得更好,更耀眼,更重要。于是我精心打扮,察言观色,迎合每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结果呢?

  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这么选择。

   

  2005年6月28日

  我决心要来个了断。

  这几年,我把会所里见到的、听到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从哪一位领导在哪个包厢出现,到哪位商人如何送钱送女人,我都一一写在这个笔记本里。最开始,我只是想留个底,万一哪天被抛弃了,至少还能有点保障。可后来,我越来越清楚,自己掌握的是一颗定时炸弹。

  我要用它和杜龙来个了断。要么给我婚姻,要么给我钱,很大一笔钱。

   

   

  一个月后,“白河轩”重新开业,爸爸也让我进厨房了。他说女孩子不仅可以学管理运营,如果有兴趣,也可以学学烧河豚的绝技。我当然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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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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