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从羊到狼
汪宛夫2023-06-28 09:3010,806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上帝欲使其疯狂,必先使其养二房。

  孔孟章回到霍家湾问明情况,额头一阵阵直冒冷汗。即将提升为常务副省长的喜讯,如同一颗渐渐升起的朝阳,还没露出山头,就被这片乌云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

  这片乌云让人恐怖,云层厚,八成会在孔孟章的头顶泄下倾盆大雨。

  “这是真的?”孔孟章仔细看着梅月耳递给他的检查报告。“真怀孕啦?”

  “那当然是真的,我有必要骗你吗?我是那种借小孩敲诈男人钱财的坏女人吗?你看我像吗?”梅月耳笑眯眯地用一串排比句问着,问得孔孟章心里发慌。

  “不像,确实不像那种人。”孔孟章果断地道。“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怀孕呢?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为什么以前不怀,现在怀上了?”

  “以前措施严密,最近大概有些马虎了。”梅月耳眼神躲闪地笑道。“不过,这也算是一个惊喜啊?难道你不开心吗?”

  说完,她把脑袋埋进孔孟章的怀里,像个甜蜜的孩子。

  “开心,本来应该是很开心的。”孔孟章道。“可是你知道,我是有老婆孩子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啊。”梅月耳头也没抬,仍然甜甜地闭着眼。“你有老婆孩子,并不影响我有孩子啊?我给你生个儿子,将来像你一样有出息,当市长,做省长,多风光啊,你不觉得我替你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吗?”

  “快坐好。”孔孟章把梅月耳推了一把,让她坐直了。“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梅月耳有些兴奋,她想知道他们的未来。

  “肚子里这个孩子,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孔孟章问。

  “怎么办?那还用问吗?”梅月耳皱着眉头,坦然地道。“把他生下来呗!”

  “这怎么行?”孔孟章的眉着皱得更紧。“你这不是害我吗?”

  “我干吗害你?”梅月耳问。

  “现在我就要做常务副省长了,全省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孔孟章的表情苦苦的。“如果你这个时候帮我生个儿子出来,岂不是给我添乱?”

  “现在没生,哪有这么快?总要大半年以后吧。”梅月耳笑道。“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

  “不管是现在生,还是以后生,反正都不能生。”孔孟章把头往边上一歪,硬压着内心的愤怒。

  “那你说怎么办?”梅月耳也拉下脸来。

  “把孩子打掉。”孔孟章脸很黑,心很硬。“而且要马上打。”

  “凭什么?”梅月耳嗓门大了起来。“凭什么要让我把孩子打掉?告诉你,孔孟章,这件事我根本就不会听你。”

  “那你说怎么办?”孔孟章问。“你倒说说看,有什么好办法?”

  “我没别的办法,就是把他生下来。”梅月耳道。“现在我离婚了,孩子也判给了丈夫,将来我靠谁?我就是靠不了你,也得靠我肚子里的儿子。要不然,你让我老来孤苦伶仃,凄凉而死?”

  “别说得那么难听,梅月耳!”孔孟章耐心地劝道。“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还不了解我吗?尽管我不能给你别的什么,但我这人不会变心,永远会跟你好下去的。你的下半辈子,我会负责到底的。由我来养你,养你到老,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难说。世上的男人朝三暮四的多了,难保你将来不会变心。”梅月耳道。“女人不可能一辈子靠男人生活,最终还得靠自己。当然,靠儿子也是有希望的,所以我得有个儿子。”

  “好好好,我理解你的想法。”孔孟章像个谈判老手,开始打太极拳。“要不,这次先打掉,以后要生,我们得好好准备,不能这么仓猝。”

  “什么仓猝?我觉得一点都不仓猝。”梅月耳反驳道。

  “谁说不仓猝?”孔孟章开始寻找论据。“如果我们准备好了生儿子,当然得生个高质量的,长得像你这么漂亮,像我这么聪明,将来才会有大出息。可是,我们事先根本没有考虑好,每次都是酒后行乐,生出来的孩子质量会高吗?弄不好,会是个弱智儿,你信不?”

  “呸!我才不信!”梅月耳骂道。“我可以保证,这个儿子又健康又聪明,说不定啊,比你还强呢。”

  “说大话了吧?”孔孟章道。“你也太抬举我孔孟章了吧?你知道,我每次和你玩,都是喝了好多酒的。酒后行房的效果并不好,这可是科学家论证过的,你得相信科学。”

  “我不相信科学,就相信我自己。”梅月耳道。“你以为我做事情都很仓猝?告诉你,我一点都不仓猝。”

  “这么说,你是有准备了?”孔孟章惊讶道。

  “有准备又怎么样?没准备又怎么样?”梅月耳开始耍起无赖。

  “有准备的质量好,没准备的质量不好,得马上打掉。”孔孟章坚定地道。

  “好啊,那我告诉你,我是有准备的,肯定质量好。”梅月耳报以一种奇怪的笑容,道:“你就等着我儿喊你爹爹吧。”

  “看你平时大大咧咧的,现在怎么像是有了点心计?”孔孟章严肃地说。“这可不像你一贯作风啊?”

  “你就喜欢我大大咧咧,没有心计?”梅月耳道。“你就是看准我这点,所以老是欺负我,吃我豆腐。只肯索取,不肯回报,你也太自私了吧,孔孟章。”

  “好好了,我不跟你争了。”孔孟章举手投降。“这样吧,这次先打掉,以后我们再慢慢商量。”

  “没得商量。”梅月耳道。“要商量啊,把儿子生下来,我们再商量。”

  “不行,绝对不行!”孔孟章语气也硬了起来。

  “行不行由不得你。”梅月耳话语软软的,听起来让孔孟章更可怕。“我的孩子我作主。既然你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以后你就去照顾你的老婆孩子吧,我自己一个人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我们不会来麻烦你的。”

  “说什么呢?”孔孟章道。“我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

  “好,那你就等着做爸爸吧。”梅月耳道。

  “这样吧,这事我们都冷静冷静。”孔孟章看了看手表。“我还得回办公室开个会,到时候我们再商量。”

  走到门口,他又往回探了探头,道:“不过这事啊,一定得保密!”

  梅月耳把身子一歪,用屁股对着他,理也不理。

  不等孔孟章走远,梅月耳已经趴在桌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应该坚强。为了勉励自己,她走到马路上,看车来车往,看人流如潮,看风飞云动,看雁去声留。

  突然想到了高中同学小莲。小莲在哪儿呢?她在电话里说正在家里。

  梅月儿打了个车,往小莲家赶。

  不巧,小莲丈夫回来了,还带了几个朋友。说话不方便,小莲给她带到马路斜对面的一家咖啡屋,坐下来慢慢谈心。

  “今天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小莲一边调咖啡,一边关切地问。

  “唉,说来话长。今天我还真有心事,一个人想想实在郁闷,就想找个朋友聊一聊。”梅月耳苦恼地道。“我在霍家湾呆的时间不短了,可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并不多。想来想去,还是你这个老同学有些交情,想让你替我拿拿主意。”

  “会不会太抬举我了?”小莲惊讶道。“要让我替你做点事,我愿意效劳。要让我替你拿主意,我可还真没有这么高的智商。”

  “有,咱们同学当中,就数你智商最高。”梅月耳夸道。“这次的事啊,我跟你说了,你一定要保密,不能向外透露,包括你丈夫。然后呢,再帮我想想办法。”

  “好吧,既然你这么相信我,我也决不会辜负你的!”小莲信誓旦旦地盯着梅月耳,说:“那就开始说吧,我洗耳恭听呢。”

  “其实,还是上次和你聊过的事。”梅月耳无奈地道。“还是我和孔孟章的事。我们之间遇到了点麻烦。”

  “什么麻烦?”小莲问。“是不是他想甩了你?”

  “不是。我已经有了。”梅月耳摸了摸肚子。

  “有了?那好啊。”小莲惊喜道。“我上次就和你说过,只要肚子里有了,就不愁他不会要你。怎么样?现在他屈服了吧?”

  “哪有这么容易哟!小莲!”梅月耳道。“上次我就是听了你的主意,回去之后,到医院里把环拿掉了。你看看,现在肚子是大了,可他硬逼着我打孩子打掉。你说,我好不容易给他怀上一个,能说打掉就打掉吗?”

  “就是,这事哪能听他的呢?”小莲说话的口气,像个管事儿的老婆婆。“不行,坚决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小莲,你可得给我出个好主意啊。”梅月耳焦急地道。那表情,完全就是一个没脑袋的漂亮花瓶。

  “那还用说吗?无论如何,一定得把他生下来。”小莲咬紧牙关,给人一种一往无前冲刺的决心。“你想啊,要是不把孩子生下来,你还会有地位吗?你在他心目当中还有分量吗?不,不会的。”

  “那也不至于吧?”梅月耳听糊涂了。“即便把孩子打掉,他倒还是爱我的。我就是希望借这个机会压压他,让他娶我,最好在明媒正娶之后再把孩子生下来。”

  “我说你傻啊,就是傻!”小莲语重心长地道。“你听我分析啊。这次表面上看,他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不让你把孩子生下来,劝你把孩子打掉,以后还跟你好。但事实上,通过这次你冒冒失失地怀上孩子,并且想逼他结婚一事,开始对你产生了戒心,以后要防备你了。很可能,再也不会和你发展下去了。也就是说,你一旦把孩子打掉,也就打掉了你们之间的爱情,打掉了你们之间的一切。从此以后,你们各奔东西,他再也不会来管你。”

  “他有这么无情吗?不会吧?”梅月耳道。

  “男人就是这么无情。无毒不丈夫,听说过没有?官场上的男人,个个都是丈夫,个个都毒而又毒。”小莲对官场并不熟悉,她只是从书本上学到一些知识。“梅月耳,我劝你别太单纯了,趁现在还年轻,好好替自己打算打算。能嫁就嫁过去,不能嫁,就多攒几个钱,为以后的日子多考虑考虑。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你还能永远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下去啊?我看你今年就没有去年漂亮,要是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啊,可不怎么让人乐观。”

  “是啊,我也这么想啊。”梅月耳道。“我一门心思就想嫁给他,做个市长夫人,不,做个省长夫人……”

  “什么?省长夫人?!”小莲眼睛睁得大大的。

  “唉,反正听说他就要任副省长了。”梅月耳嘟着嘴,娇滴滴忧愁地道。“如果能嫁给他,我还不成了省长夫人?可我哪有这个命啊,真是愁死人了。”

  “难怪他那么狠心,逼着你把孩子打掉。”小莲若有所思地道。“他怕你连累他,害得他不能继续升官发财。”

  突然,小莲把手往桌子上一敲,道:“可是他想过没有,他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把孩子打掉,他升官了,可孩子没了,你的未来也没了。你白白地陪了他这么久,你得到了什么?你啥也没得到,让他白耍了一番?哪有这么便宜他的事?”

  “怎么办呢?”梅月耳无奈地道。

  “坚决不同意打掉。”小莲咬了咬牙,心里狠狠地。“就是得逼着他和你结婚,逼着他娶你做市长夫人、省长夫人,让你风风光光地过日子。这就叫苦尽甜来;这就叫苦心人,天不负,老天爷没有辜负你的一番努力。”

  “可是他要非逼着我打掉呢?”梅月耳担心地道。“今天他逼我过了,我估计他以后还会来,天天逼着我,我怕顶不住啊。”

  “如果非逼着你打掉,那就只剩一招了。”小莲像个小诸葛似地,一招连着一招。“同意从此和他分手,让他拿一笔分手费。”

  “为什么要和他分手?”梅月耳有些不舍。

  “这个时候,正好提出分手。”小莲眼睛眨了眨,脑子转了好几转。“我刚看到报纸上一条新闻,说沿海哪个省有个发达城市的区委书记,和一个女下属好了七八年哪。他一直说将来某一天要娶她的,这女的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都三十好几了,还不肯嫁人。可是后来,这男的喜新厌旧,又看上了更漂亮年轻的女人。那女的不肯,整天跟他闹,结果,你猜怎么样?男的为了自己的前途,索性把女的杀了,还把尸体切割成一块一块,自己开着车子,把它扔到大海里。这几天,报纸上说,那区委书记正被公安押着,到海边指认抛尸地点呢!”

  “这男的也太心狠了吧?”梅月耳听了一阵肉麻,像要呕吐。“我们孔孟章将来会不会喜新厌旧啊?”

  “很难说,反正女人不可能永远年轻漂亮。退一步说,即便永远漂亮,男人天天吃生猛海鲜也会吃厌,玩女人也一样。”小莲的分析不断向人性的纵深处发展。看来,最近她没少研究官场上的事儿。“如果他非让你打掉不可,你可千万不能再对市长夫人、省长夫人抱有任何幻想了。与其再让他玩几年,变得人老珠黄再被甩了,不如趁现在还年轻,主动提出分手。同时,借这次打胎的机会,狠狠地要一笔赔偿费,为你下半辈子的生活,积攒点资本。”

  “说得也有道理。”梅月耳点了点头,问:“那你说,该问他要多少啊?”

  “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小莲竖起一根手指,道:“一千万。”

  “一千万,倒是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梅月耳笑了笑,道:“以前啊,这点钱我还真不太看得上呢。我赚得最多的时候,也已经余下几百万了。离婚的时候,大多判给了那个杀千刀的。最近这段时间,我也没什么心思赚钱,生意都懒得打理了。”

  “等你拿到这笔钱,就多买几套房,以后收收租,也够你吃半辈子的了。”小莲的主意还真多。“如果有心情,再找分工作做做也行。另外,看到中意的,就赶紧找一个嫁出去。再不抓紧,恐怕嫁不到好的了。虽说你长得漂亮,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岁月不饶人啊。”

  走出咖啡厅,梅月耳的心情好多了。天上的云丝在一片片褪去,天空蓝蓝的,净净的,梅月耳心中的天地,也一下子开阔起来,晴朗起来。

  第二天中午,孔孟章果然来到了副热带。

  往日的笑容没有了,往日的激情没有了,往日的浪漫也无处可寻。

  “考虑好了吗?这件事,真的不能拖,实在是拖不起啊!”孔孟章一脸的严肃,像是遇到了什么重大不幸的事情。

  “我想好了,孩子一定要生下来。”梅月耳同样以一脸的严肃相对。“你走吧,不用管我们。就当孩子不是你的,我自己生,自己带,不会来麻烦你。”

  “说得好听,哪有这么轻巧的事。”孔孟章知道她这是气话,是应付的话。事实上,根本不可能会这样做。退一步讲,即便她现在不麻烦他,等孩子长大了,再来麻烦他,把他名声搞得烂臭,岂不更烦人?更让他身败名裂,甚至遗臭万年?“我心意已决,这事你同意也得打,不同意也得打!”

  孔孟章语气蛮横,这可是梅月耳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他这么说话。

  “好吧,一定要打,也行,但我有个条件。”梅月耳想起了小诸葛小莲的主意。

  “什么条件?”孔孟章脸色突然温和起来。“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答应。”

  “我们结婚。”梅月耳不先提钱,而是提一个明知他不能答应的条件。但是,她很希望他能够考虑考虑。毕竟,这是她最想得到的结果。“我们一结婚,我就去医院打掉。”

  “结了婚,还打掉孩子干嘛?”孔孟章笑道。“就是因为不能结婚,才得把孩子打掉,知道不?我以前早就告诉过你,我的身份特殊,不能和普通老百姓一样,今天结,明天离,这样影响不好。所以,我们只能保持朋友关系,这不是我无情无义,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君子协定。”

  “好吧,那就换一个条件。”梅月耳见结婚无望,只得退而求其次。

  “行,我说过,只要能做到,一定答应。”孔孟章还是那句。

  “给我的损失作出补偿。”梅月耳见孔孟章张大了嘴,知道他在等她说出数字。于是,就学着小莲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道:“一千万!”

  “一千万?”孔孟章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哼,别说一千万,就是让我拿一百万,我都拿不出。”

  “你一千万没有,一百万也没有,那你当什么市长?”梅月耳听了之后,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居然还想当省长,没钱的省长当着有什么意思?不会是骗我吧?不肯出钱吧?我说孔孟章,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究竟为我付出了多少?你别太抠门了好不好?”

  “不是我抠门,不是我不肯给钱。”孔孟章摊开双手,认真地说。“我做市长是有些收入,每年也有十万光景。这些工资,我老婆都管着的。其他一些福利收入,你也是知道的,不是捐给了希望工程,就是捐给了贫困户。我们做市长不是为了享福的,是为了让这里的百姓富起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这其实不是我唱高调,这是每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做的事,是我们的职责,你懂吗?”

  “还和我谈共产党员,孔孟章,你脸皮也真够厚的。”梅月耳骂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谈共产党员,谈共产党员的职责。那我问你,共产党员的职责包括养情妇吗?包括养二奶吗?别的共产党员养情妇,多少也出些钱,也算‘养’过,可你养情妇,是只玩不养,一分钱都不肯出,简直是一毛不拔。我可以说,你是最坏的一个共产党员,是最精巴的一个共产党员,是最没有人情味的共产党员……”

  “行啦行啦!”孔孟章忙堵住她的嘴,省得再听她的骂。“我承认,我确实是个不称职的共产党员,在生活作风上确实犯了错误,当初见了你之后,没有抵挡得住诱惑,和你一直保持关系到现在……”

  “什么?你后悔啦?”梅月耳也抢过话来,指责道。“你当初怎么不后悔,到现在我怀孕了,要你拿钱了,你后悔啦?我说孔孟章,你后悔得也真及时啊?”

  “别这么说嘛,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孔孟章实话实说。“虽然我对你是有感情的,可事到如今,我也是迫不得已。要说后悔,那也都是被你逼的。”

  “你要后悔,也没人逼你。”梅月耳脸色铁青,恨恨地道。“只要你拿出一千万,从今以后咱们一刀两断。我决不会再来麻烦你。”

  “可我确实没有一千万啊,刚才说过了,一百万都没有。”孔孟章无奈地道。

  “去借啊?”梅月耳给他支招。“堂堂的霍家湾市市长,只要你肯开口借,别说一千万,就算一个亿,也借得来呀。你在下属那些部长面前的狠劲到哪去了?你在私企老板面前的牛劲到哪去了?你和银行行长们的交情到哪去了?现在是火烧眉毛了,你还不赶快去找找他们,让他们帮帮忙?”

  “冷静点,梅月耳!”孔孟章严肃又不失严谨,像是在开市政府办公会议。“你出的都是什么损招啊?你让我去找他们借钱,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就算他们肯借,将来我用什么还他们呀?难道你想逼着我去贪污受贿?”

  “贪污受贿又怎么啦?”梅月耳道。“你的情人我为你付出了多少?而你又为她付出了多少?就算你为我贪污受贿一次,那也是一种报答,那也是一种情义,那也是一种良心!”

  “是我不懂得报答,是我没情义,是我没良心。”孔孟章低头认错。“我知道你对我好,不好的是我。可是我想请你好人做到底,爱我爱到底,别让我去贪污受贿,别让我做贪官,好不好?”

  “你真够自私的啊,孔孟章?”梅月耳指责道。“我一心一意地爱你那么久,没有得到你任何回报。现在我要把孩子生下来,你又不肯;让你给我补偿损失,你也不肯。你要我爱你爱到底,好人做到底,要我继续无私奉献下去吗?孔孟章,不是你们共产党员整天说要无私奉献的吗?怎么你这个共产党员专门要我这个人民群众为你无私奉献呢?而且还要奉献到底?”

  “别别别,别扯着嗓门和我吵,梅月耳。”孔孟章耐心地劝道。“我认识你这么久了,看你一直斯斯文文的,今天才知道你这么会吵架。难道吵架是女人的天性吗?可是,我不跟你吵,我就想好好地和你商量,让我们继续保持现在的关系,继续拥有过去一直拥有的这分美好情感。请你把孩子打掉去,虽然我也不能给你补偿……”

  “必须得有补偿。”梅月耳打断他的说教。“必须给一千万。否则,没得商量!”

  “那你说,让我到哪去拿这一千万给你?”孔孟章说。“反正我不可能去向部下借钱,也不可能去向老板借钱。我开不了这个口,这不符合我一贯的行事作风。”

  “好吧,那我再给你指一条路。”梅月耳见孔孟章不肯就犯,就想了一个变通办法。“这样吧,你帮我拉一个工程,也就是那种上亿的大工程。比如搞一段高速公路啊,建一个剧院啊什么的,然后我转包给别人去做。我不需要多,只拿一千万。”

  “你对官场腐败倒是很有研究啊?知道权钱交易,知道绕个弯子搞钱。”孔孟章道。“可是,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我想一辈子做个清官。”

  “你做清官我不反对,你要做清官,就别到外面搞女人呀?”梅月耳像个上级领导似地严厉批评道。“你要乱搞女人,你就不可能做清官呀?你得拿钱养她,供她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为什么说现在贪官百分之一百有情妇?那就是因为这些贪官都把贪来的钱花在情妇身上,说明这些贪官就算再坏,至少也还算是有情有义的官。可你呢?既要做清官,又要搞女人;搞了女人还不肯花钱,不肯贪钱,你也太无情无义了!你别说做个清官,就算做个官、做个人,你连起码的人道都没有!”

  听到这里,孔孟章双手抱头,使劲把头发猛抓了一把。

  “我承认,你说得很在理,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贪。”孔孟章开始忏悔。“表面上看,我是个清官,我也真心实意地想做个清官,可是,我既要做清官又要搞女人,搞了女人不肯花钱,我认为自己追求的是纯真的爱情。其实,我比贪官更贪。贪官贪的是钱,我贪的是情。其实,世界上哪有这么纯真的情,哪有真正无私奉献的情呢。”

  “不,这个世界上有纯真的情,有无私奉献的情,但你追求不到,因为你不配!”梅月耳双目圆睁,大义凌然。“你需要别人纯真,那得你自己也纯真;你需要别人无私,那得你自己也无私。以自私去追求无私,你注定要失败的!”

  “我并不自私,在感情方面,我也是无私的,我也是纯真的。”孔孟章努力辩解。

  “你无私吗?你纯真吗?”梅月耳讥笑道。“那么,现在请你抛下所谓的市长、省长的官位,抛开你不爱的妻子,和我结婚吧。孔孟章,只要你肯这么做,从今往后,我不问你要一分钱,哪怕你整天在家里玩,我每天出去挣钱供你下半辈子,我也愿意。”

  孔孟章吃惊地看着梅月耳,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

  “怎么样?让我们玩一回无私,玩一回纯真,行不?”梅月耳很认真。

  孔孟章站了起来,到外面转了两圈。他觉得自己很愧疚,被梅月耳说得无颜以对。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有即将到手的高官显位,不时地对着墙壁叹气。

  走回来,孔孟章咬咬牙,坚定地说:“好吧,就算我自私,算我彻头彻尾自么,行不?也只好请你原谅我了。我承认,我玩不起无私,也玩不起纯真。按我现在的身份,我啥也玩不起。”

  梅月耳不再说话,想听听他接下去说啥。

  孔孟章不容置疑地道:“明天,我让我来接你,你去医院做人流吧。”

  说完,站起来就走了。走到门口,又强调一句:“其他事情,我们都可以慢慢商量。这件事,得马上办,不能商量。”

  怕梅月耳继续顶嘴吵架,孔孟章急乎乎地出了门。

  走出好一段路,都没听到有什么声音,心里忍不住得意起来。嗨,只要这件事办妥了,常务副省长的位置就毫无悬念了。看来,这个女人还真有意思,不太难搞……

  当孔孟章笑盈盈地回过头,再看一眼副热带旁边那幢小楼时,忽然听到楼上亮着灯的那页窗户里,传来尖厉的吼叫声:“做——梦——去!”

  这声叫,听得孔孟章惶恐,但更坚定了他采取措施的决心。

  第二天一早,当霍家湾市某区计生局的同志赶到副热带时,发现梅月耳已经失去了行踪。酒店的助理给她打了半小时的电话,她就是不接。

  “平时她也不接电话吗?”计生局领导问。

  “不会的,平时她都接电话的,酒店打给她的电话,她肯定会接的,这是她的酒店呀。”助理很纳闷地说。“今天是怎么啦?会不会出什么事啦?你们找她干什么?”

  “我们只是她的朋友,到这里来看看她。”计生局领导说话很有技巧,当然都是老江湖了。“既然她出门了,那我们下次再来。”

  早先几年,计生部门可是个强势部门,对育龄妇女的管理一点都不比公安部门弱势。

  只是,近年来社会形势发生变化,城里人已经不愿意多生养小孩,市区的计生干部变得无人可抓、无款可罚,渐渐就清闲起来。但是,多年的工作经验还在,寻人找人的老底子功夫还在。真要认真起来,把网点布下去,还是很能够和超生游击队较量一番的。

  “报告局长,有敌情!超生游击队刚才在芦花山庄出现!”有人在电话里报料。

  “好,继续盯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耐心等待着大部队到来!”计生局领导回答。

  半个小时以后,计生局的扫荡部队迅速包围了芦花山庄。

  芦花山庄是莲湖西面一个小岛上的一家酒店,梅月耳曾经跟随孔孟章、娄满家一行到这里用过餐,几次来往,大家就都熟悉了。山庄老板和梅月耳曾经是餐饮业的竞争对手,后来,却成了好朋友。此事梅月耳想找个地方避一避,一想就想到了这个幽静的去处。

  不料,计生部门耳目众多,还是找到了她这个超计划生育者。

  是芦花山庄老板把消息捅给了孔孟章?还是孔孟章老谋深算,派人跟踪到了这里?

  当梅月耳被一群人带上一艘游船往主城区“押送”时,她的眼里出现了一片萧条景象。

  还是这片湖水,还是这片芦苇。但秋风横扫的湖水,多了些许皱纹;湖畔芦花飘飘,美得有些凄楚。

  曾经,她春风得意地乘着快艇赶到芦花山庄,只为与孔孟章相聚相恋。当初的湖水,是那样的碧绿那样的深情;当初的芦苇是那样的青翠,芦花是那样的洁白;更有当初的人,是那样的幽默风趣,那样的让人动心……

  转眼之间,一切都变了。不变的只有自己。不,自己也变了。自己的心正在一天天老去,一天天地枯萎。心中的情,正在一点点地消失。

  坐在船上,梅月耳不停地推想:跟着他们回去的后果会怎么样?先是去医院流产,然后被这个无情的男人彻底抛弃。而这时候,丈夫和孩子早已不再见她,她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跟他们走。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有什么权力带我走?”梅月耳对局领导说。

  “哦,根据国家计生法和岭西省计生条例赋予我们的权力,我们可以带你走。”领导说得有板有眼。“至于你,我们当然知道,你叫梅月耳,是副热带的老板。我没有认错吧?”

  “是啊,我是叫梅月耳,可是,我还是孔孟章的女人,你们知道吗?”梅月耳想借着孔孟章的名头,吓吓他们。

  “孔孟章?哪个孔孟章?”领导皱起眉头。

  “就是霍家湾市的市长呀?”梅月耳道。“你们敢抓市长的女人,胆子不小嘛。”

  领导身边的那些人,都睁大了眼睛,想仔细看看这位自称市长女人的计生对象。

  “嘿嘿。”突然,领导笑了,笑意里面藏着阴险。“梅老板,不瞒你说,我们就是孔市长派来带你走的。”

  梅月耳愣了愣,不过,听上去也合情合理,算是意料之中。

  “你知道孔市长为什么要带你走吗?”领导问道。

  梅月耳想,当然是为了防止她把儿子生出来,坏了市长的前程。

  “实话告诉你吧,梅老板。”领导在自问之后,开始自答。“现在自称是市领导女人的太多了,你也别怪我们不留情面。孔市长说,你经常在外面自称是他的女人,把他的影响搞得很坏,很恶劣。所以,他指示我们一定要找到你,还让我们好好教育教育你。”

  “我不信。”梅月耳把头扭向一边。“我不信孔孟章会这么说。”

  “你不信也没用。”领导咬了咬牙,狠狠地笑道。“老实告诉你,这次我们把你带回去,决不能让你超生的阴谋得逞,更不能让你毁坏市领导的阴谋得逞。从今往后,你要是再在外面胡说八道,我们马上通知公安机关,把你送到劳教所,或者疯人院,让他们好好治治你!”

  这时,领导的手下甲说:“现在的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

  手下乙说:“打着市长旗号,生意好做呗。昨天报纸上说,还有人打着中央首长旗号的,骗了人家好几个亿哩。”

  手下丙说:“瞧她那长相,还敢说自己是市长女人,我还是市长老爹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梅月耳冷嘲热讽,不屑一顾。

  梅月耳恨不得找根棍子来,给他们一人一棍,省得他们再糟踏人。

  就在这时,这条船的发动机居然出了故障,停在一个小岛旁边不会动了。

  主任和手下的甲乙丙等人专心于修船的事。有人说可能是被小岛旁边茂密的水草缠住了,建议派人下水处理。几个人集中到船头会诊,把梅月耳给丢在一边。

  梅月耳发现,就在这条船的旁边,停着一艘快艇。奇怪的是,快艇上一个人都没有,估计是上岛游玩去了。

  一年前,梅月耳曾经和孔孟章一起坐快艇去过某岛。途中,她好奇地想学一学如何驾驶快艇。看在市长大人的面上,那个驾驶员教了梅月耳几招,让她驾驶了几分钟,过过瘾。

  今天,这点本事居然派上用场了。梅月耳偷偷地上了快艇,捣鼓了几下,还真让她动起来了。

  当计生局一行人想到梅月耳时,发现船尾没了人影。

  远处,一艘快艇飞快地驶离,惊得他们魂飞魄散。

  梅月耳最担心计生局的人追上来,拼命往前开。可是,毕竟不熟练驾驶技术,在驶近湖西的岸边时,不小心刮擦到长在湖水中的一棵老樟树上,艇翻人落。

  从湖里狗爬式地乱游乱爬上来,喝了不少水。

  刚刚上岸,两手抓住岸边的小草时,她的身子弱弱地,像一只温柔的绵羊。

  在抓稳了之后,她突然昂起愤怒的头颅,像一只母狼似地边哭边嚎:“孔孟章,你无情无义!孔孟章,我不会这么便宜你!”

继续阅读:19、经济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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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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