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厶捧着冒着热气的花雕酒,声音放的很轻,要不是这风小了些,几乎听不见他说话:“元某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喝法,阿让好生聪明。”
承让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捧着酒碗喝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口浅浅的雾气,叹息似的感慨道:“你们这些生意人啊!整天挣钱都挣傻了,哪里会享受生活,你平时很少出门吧?”
元厶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是。”
承让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然后试探着开口问道:“那个……你有没有娶妻啊?”
元厶愣了愣,然后含笑摇了摇头,承让又得寸进尺的问道:“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元厶又是摇摇头,承让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甚是不可思议:“嘶……不应该啊!你帅气又多金,按道理,身边的姑娘应该一大堆啊。”
元厶摇摇头轻声道:“我在我们家那边,名声不太好,没有人愿意接近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垂了脑袋,神情又温顺又可怜,承让心尖一颤,名声不好……那他这个意思就是,他是个奸商了?于是承让很是纠结的开口安慰他:“咳,做生意嘛!怎么可能不用点手段呢!对不对,你看你现在这么富有,不就是会使手段吗?这代表你聪明,那些姑娘不靠近你,那是因为她们没有眼光,你可别因为这个伤心。”
末了又添了一句:“放心,你肯定会遇到一个好姑娘的。”
元厶抬起头对她笑:“是,我知道。”承让瞥了他一眼,还挺有自信的,这世上恰如其分的感情少之又少,哪能这么巧就让他遇见,元厶看了一眼承让问:“那阿让呢?有喜欢的人吗?”
承让愣了愣摇了摇头:“没有,我身边出现的男性,要么就是年近五旬的师父,要么就是死人,我没有什么机会接触男的。”然后又皱了眉毛转了话锋:“倒也不是,我身边曾经也有过对我有意思的人,但是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我觉得我不应该这样匆匆和别人相爱,然后匆匆的定下我的一生。”
承让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话音刚落,头顶一个温热的手掌落下来,轻声道:“阿让,你太单纯了,你该慢慢来。”
承让的眸色一暗,缓缓道:“是,我该慢慢来。”其实她觉得自己应该慢慢来不是因为单纯,而是因为人心太过复杂。她也不知道这个话题会引入的这么深刻,她又想起从前师父说的话:酒入喉三分,需与情作伴,那个时候她以为是师父为了给每次喝酒都抱着酒坛子哭着喊秀秀的自己一个台阶下,但是此情此景,这三碗花雕喝下去,倒也真的需要一点温情话语来暖一暖这风雪交加之夜了。
承让倒了一碗酒递给元厶身后的人问道:“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犹豫了一下,视线看向元厶,元厶垂了眼睛低低道:“他叫一程。”余光瞥了瞥身后的身影轻声道:“把酒接着吧。”
一程乖乖的接过酒碗,微微垂了脑袋还是恭敬道:“多谢姑娘。”而后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轻轻的把碗放到桌子上。
承让微微扬了头看他:“咱们都是为元老板做事,你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那个时候的承让忽略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能和元厶同桌吃饭,而一程成不能?其实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和一程对于元厶来说,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所以她对待他们两个,当然也是看待元厶更与众不同一些。
饭菜吃得差不多了,几个人也回了房间,等到晚上的时候,那掌柜的果然信守承诺,送来了一壶青梅酒,承让觉得自己喝没有意思,就想去敲元厶的门,然后捧着酒屁颠儿屁颠儿的来到了房门前。
倒也不是承让故意偷听,她多年习武,自然要比别人厉害许多,承让轻轻的皱了皱鼻子听见元厶冰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他们也只会拿义父来威胁我,总觉得我会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对他们忌惮一些,可是我的名声都已经成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若是再发现那个老不死的派人跟着我,除掉就是了,不必向我汇报,”
“还有,派个可靠一点的人混进关押义父的地方,告诉他,让他放心,我会有办法的。”
一程低沉的声音传来,只是很简洁的一句。
“属下遵命。”
承让皱着眉毛听完这几句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思考了片刻,也没有思考出来什么东西,但是元厶把除掉一个人这样的话,这么轻易的说出来,让承让觉得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细细想来,这样一个把弓弩时时刻刻带在身上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承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突然听见元厶的声音提高了很多,也比刚才柔和了几分,她愣了几秒钟,才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说的是。
“阿让,外面风大,进来吧。”
承让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捧了酒走进去,装作一副刚来到的样子,搓了搓耳朵,吸着凉气道:“外面可真冷啊!刚刚掌柜的送来一壶酒,我拿过来大家一起尝尝。”
话音刚落,一程便悄悄地走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承让回头看了看,轻声问道:“他怎么走了呀?不让他一起喝点吗?”
承让将酒杯摆好:“他这会儿去睡一会儿觉。等我睡下来,他还要在廊下守夜。”
承让“啊”了一声开口:“这么辛苦啊?不过,这些事情不是应该我来做吗?今天不是说他负责伺候你,我负责保护你吗?”
元厶看了她一眼,眼睛里随即含了笑意:“让你来我身边可不是做这些粗活的,等我们到了南方,自然有你做的事情,你这个时候急什么?”
承让试探着问了一句:“不会是偷别家账本儿什么的吧?”
元厶挑了挑眉毛思考了片刻:“这也有可能……”
承让“啊”了一声,元厶“噗嗤”笑出声来:“我说你单纯,你还不信,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
承让哎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你刚刚说了你说我单纯的时候我没有信,你要说我什么都信。”元厶挑了眉毛等待着下文,承让托了脸颊缓声道:“我真的不是单纯,是人心太复杂了,我从前有一次接生意的时候,那人事先没有交代清楚家里几口人,半途中传来信说,一个不留,我走到家中一看,家里居然有一个孩子。”
“灭口不灭妇孺,是我承让行走江湖的规矩。”
“我没有下手,于是那人说我违反规定,剩下的钱财一分都没有给我,然后他们用那些钱才找了另一个杀手,把那孩子杀掉了。”
“还到处说我承认不懂江湖规矩,拿了定金半路违反规定,那段日子我生意很不好。”
承让吸了吸鼻子眯着眼睛看着摇晃的昏黄烛火低低道:“我那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所处的江湖,其实并不好,我被这些肮脏人心困的四处碰壁。”
承让半阖的眼睛看向元厶一张认真脸,难得的保持了清醒:“我现在突然有些感慨,不是感慨,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是感慨,原来出了江湖的世界,人心也不过如此。”
元厶听见这些话愣了好大一会儿,承让又继续说道。
“我这一路沿途听了很多关于江湖的事情,他们有的人说,江湖人情深意重,江湖上的女人更是如此,想必你也免不了俗,你多次三番的与我暧昧,不过是想用情之一字困住我,让我来为你做事。”
“元厶,我这个人并不是单纯,太多事情我都活透了,只是不愿意说透,我清醒的很,你只要给我足够的钱,我自然会替你认真办事。”
“可若是你用情之一字困住,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骗取了我的真心,却没有还给我真心,我会让你付出怎样的代价。”
“那样的结局并不好。”
元厶抬起眼睛看她,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的缓声道:“倘若我是真的对你有好感呢?”
“也许吧。”承让低低道:“或许有好感,但是这对于你让我做的事情或者是你要做的事情来说,不值得一提,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能被情困住的人。”
元厶垂了眼睛,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这是他在承让面前第一次露出这样真实的表情,然后缓缓的重复了承让的话:“也许吧。”
承让侧了眼睛缓声道:“但我是,我是一个很容易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困住的人,也是一个渴求自在的人,所以那些能困住我的东西,我宁愿不去碰它。”
外面的风好像又大了一些,但是没有听到雪落的声音,屋里的烛火晃了两下,一壶青梅酒见了底,承让缓缓起了身,留下一句话。
“你可以拿钱引诱我,但是不要拿情利用我。”
“元厶,我们的开始并不好。”
承让出了房门,元厶拿着酒杯的手颤了颤,她一定听到了刚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