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让走后,元厶听着窗外的风声发了好大一会儿呆,直到一程推门进来他才稍稍回了神,手指从额间移开,轻声问道:“她可熄灯睡下了?”
一程摇摇头,然后递过来一只白鸽,元厶微微皱了眉毛,伸手在那白鸽的爪子上解下来一张小字条,是写给白清的,字条不大,上头的字也写的歪扭七八,竟然还有错别字,元厶忍不住笑出声,“身份”被她写成了“身分”很简短的一句话: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叫元厶的人,他说他是个商人,我不大相信,他还有没有别的身“分”。
她的字时真的丑,但只有他的名字看起了是真的认真了,大抵是觉得今天白日里刚教过她,憋着劲想写好吧,看来承让这个人还是有些劲儿的,只是平日里看不太出来,元厶敛了笑意,将那字条重新绑回去,垂了眼睛道:“给白清的,不打紧,白清不会跟她说什么,让她问吧,回信也不必拦着了。”
一程捧着那只白鸽,垂了脑袋低低道:“是。”沉默了很久又犹豫的问道:“承让姑娘是发现我们的身份了吗?”
元厶倒了口热茶:“没有,她现在只是怀疑我对她隐瞒了身份,但是具体什么身份,她还没有猜到,其实白清告不告诉她也无所谓,回到皇城里,她迟早都要知道。”他微微眯起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这世上的女人分两种,一种为情,一种为财,承让偏偏不同,她独独为了自在,但是她很聪明,知道自在首先要依附于生存。”
“所以她是为了财?”一程试探着问道,元厶放下茶杯摇摇头:“她是为了自在,重财。”他笑了笑道:“倒是本丞相将她想的俗气了,把她和平常女人混为一谈是我的不对。”他的笑容里带了些颇为无奈的意味:“想不到有一条,我这张脸在女人这里也会失宠,罢了罢了。”
一程低了头,轻声道:“主子是要休息吗?”
元厶伸了个懒腰:“白清那边还没有回信吗?也对,今夜风这么大,总会迟一些,外头雪还没有落下来吗?”一程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将那白鸽塞出去,伸出手指感受了一下,轻声道:“没有,这雪要下,估计也要等到半夜了,大人要等着吗?”
元厶拆着发髻上的木簪懒声道:“我等它做什么?哄小姑娘的话你也信?你还真当我们来北方是看雪的?不要忘了正经事。”
一程垂了眼睛:“是,属下遵命。”
元厶立在镜前眯着眼睛缓缓道:“若是将北疆的兵权握在手里,那就是成功一半了,皇帝老儿糊涂,总觉得太平盛世,武力无处可施,所以重文轻武,更可笑的是,他还生了一堆只会吟诗作对的废物,北疆战士早就心生不满,他们不敢反,是因为缺一股春风暖化。”他慢慢的转了脑袋,半阖的眼睛飘飘渺渺的看过来,含着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气,缓缓的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你说,这个皇帝是不是合该着我当。”
一程不动声色的打了个寒颤,慢慢的跪在地上,轻声道:“大人运筹帷幄,属下敬服。”
他从来都是把自己的夜袭坦露的如此明白,但是皇帝不敢奈他何,曾经元厶说过一句话,他说他义父一路将他捧到这个位置,他没有理由不往上爬,他说的对,他有能力有野心,肯不择手段,这个皇帝就合该着他当,一程从来不怀疑元厶能不能坐上皇帝的位子,只是早晚而已。
元厶将烛火吹灭,只留下了床头的一盏,一程缓缓的退出房门,抱着长剑立在冰冷的走廊里,他大概能够明白为什么元厶想用情困住承让,因为保护人这件事,光靠钱财是撑不下来的,这一点他深有体会,若不是因为从小待在他身边,他恐怕也不会如此,任劳任怨的为他做事。
元厶总以为白清的回信是被大风阻住了,其实不然,是因为信刚到离关城的时候,他正在和元厶的哥哥元幺喝酒,信都没有看就放在了桌子上,元幺虽不及元厶那样貌美,但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就是因为体内长期毒素未清理干净,身子虚弱,脸色比别人苍白了几分,可是他的性子比元厶温顺的多,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
元幺看了一眼被白清扔在桌子上的纸条轻声笑道:“您不看看吗?万一是承让姑娘的消息呢?”
白清吸了吸鼻子道:“不用管她,她死不了。”说完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口酌着梅花酒的元幺轻声问道:“你平常不喝酒?”
元幺摇摇头:“阿厶给我找的那些医师不让我喝酒,他们说酒不是好东西,喝了会计划我身体里的毒素。但是我觉得喝酒挺好的,这样冷的天气里,喝点酒暖身子也暖胃。”
白清又接着给他满上,低低问道:“你从前是在元厶的府里住了吗?”元幺捧着酒杯轻声开口:“我不跟他住,而且我们很少联系,因为他说他做的事情,我待在他身边不安全。”
白清拿起火钳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些不明意味,他翻了翻炭火又开口:“是,你待在他身边确实不安全,你没有他那样的本事,待在他身边,只会等死或者送死。”元幺没有听进去别的话,只听见了一句:“你没有他那样的本事。”
他听见这样的话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颇为腼腆和涩然,顺着白清的话应和道:“这倒是实话,我确实没有他那样的本事。”
白清总觉得有些奇怪,端详了他半天,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弟弟现在在做什么事情?”
元幺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问,随即又回过神来笑道:“他不就是一个生意人吗?”
果然……
白清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大成国的丞相云一?”
元幺摇了摇头,白清很是诧异的看了他老半天,元幺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很腼腆的解释道:“我平时不出门,很少与外人接触,大成国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丞相了。他怎么了?难道我弟弟现在在为他做事吗?”
白清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的摇了摇头:“他们没什么关系,只是我突然想到了。”嘴里的话顿了顿,然后又开口:“你弟弟当年是不是被人收养了?”
元幺点点头:“当年那人只收养一个,我身子不好,那人嫌弃,于是带走了我弟弟,然后我自己在山中呆了几年,几年之后,我弟弟回来带了一大笔钱财,说他现在跟着那人做生意,已经开始发财了,于是又将我带入皇城,将我安置在一个宅子里,找了医师给我解毒,还找了下人照顾我。”
元幺声音很是轻柔,语气也是浅浅的,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白清垂了眼睛沉默,元幺还以为他睡着了,轻轻的喊了两声:“白医师?白医师?”
白清抬了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声问道:“你身体里的毒是谁给你下的?”
元幺抿了抿嘴角:“小的时候我师父炼毒,有时候会让我们兄弟两个当试毒,那个时候我弟弟还小,我不忍心让他试毒,于是我自己承担起了给师父试毒的任务。”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渊源,怪不得云一对他这个哥哥这么上心,护的这么仔细,看来云一也不完全是一个心思狠绝的人。
白清搓了搓膝盖低低道:“黄风竟然还炼毒?”
元幺愣了愣:“您知道我师父?白医师,您是不是从前就和我弟弟认识?”
白清摇摇头:“这倒没有。”
元幺点头开口:“我师父虽然武功很高,但是炼毒这方面不行,您看我给他试了那么毒,到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可见那些毒,毒性并不强。”
白清叹了口气道:“这些毒虽然不强,但是种类多,在你的身体里环环绕绕着,虽然死不了,但毒发的时候也难受的厉害,而且解毒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元幺抿着嘴角无奈的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奢求什么了,只要我能好好活着就行了。阿厶就我这一个亲人,要是我死了,他活着可就没点儿盼头了。”
白清抬起眼睛看他:“那你的盼头呢?”
窗外的风声似乎又大了一些,打在窗棂上发出一阵阵的声响,元幺那动静所吸引,抬头向着窗户处看了一眼,然后缓缓开口:“我的盼头就是让阿厶活的有盼头。”
白清眯了眯眼睛:“你可得好好活着啊!你有这样一个弟弟,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元幺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也吃青轻轻应和着:“是。”
白清像杯子里最后一点酒喝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起了身:“明日起来,我为你研制药物,你今天好好休息,该吃吃该喝喝,吃喝这一类的东西不会影响你身体里的毒素。”
元幺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然后轻轻的点了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