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蕙睁大眼，望着那个男人。
“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位对您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他是武氏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自然维护的是整个武家的利益。若有一天，武皇后失去权势，失去了皇帝的倾心，她的儿子李琮不能被立为太子，您猜，他会怎么办？”
男人循循善诱。
她摇头说：“承敏哥哥不是这种人，我不相信你说的。”
“小公主啊。”男人极失望：“你被信王养毁了。你曾经是帝国的天之骄女，曾经是不输于须眉的巾帼豪杰，可是现在，你还记得你的深仇大恨吗？”
李蕙悚然，她突然伸手拽去那男子蒙面的纱巾，黑纱下，是一张俊美冷酷的脸，她曾经见过的，母后身边的内监，昊臣的脸。
只是那张脸上有着两道纵横刀疤，破坏了他曾经慑人的俊美。
“小公主，我找了你很久。”他目光恳切，那双眼将她带去了旧日的好时光，曾经鸟语花香，所有的亲人都在自己的身旁。
——
女帝闭上眼。
直到她发现了真相。
原来，自己皇兄的死亡，信王也有份参与。
原来，自己母后家族的覆灭，对自己来说是个悲剧，对信王来说却是一个喜剧。
而自己仿佛是一头懵懂无知的小兽，一步步踏进了猎人的陷阱。
所以，她也给了信王一记背刺。
一想到这里，女帝心中涌起淡淡的满足。
遇到了棋逢对手的人，对方一招既出，她却下了绝妙的一棋，真是妙啊。
武皇后用卑劣的手段设计陷害李蕙的兄长。
李蕙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设计让李琮的正妻，那个娇怯动人的绝色美人，不小心误入了皇帝御用的温泉。
白雾笼罩，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凄迷，李蕙可以想象，自己父皇昏花的老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绝色美人，她肤如凝脂，脸带娇羞，秀目盈盈如水，突然被自己的尊长看到，她定然是含羞带怯，却不敢出声呼救。
因为李蕙装作婢女接近了李琮妻子，知道她的性格。
父皇爱上了儿子的妻子。
为了彻底占有晚年出现的解语花，他彻底忘记了伦常道德，忘乎所以，将李琮从京师连续贬斥，直到了岭南僻远之地，说是在南边帮帝国守护疆土，其实是当面打脸的贬斥。
——
不明所以的武皇后担心儿子，终于病倒了。
李蕙问昊臣：“皇后现在如何？”
昊臣很是遗憾：“有宫里御医给她续命，好药用着，恐怕一时死不了。”
李蕙皱眉：“她不肯放弃皇后的位置，也不肯去死，这可真叫人为难。”
昊臣笑着说：“公主，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你的变化居然会这么大，臣都快认不出来了。若是您的兄长还在，他一定很高兴有您这个左膀右臂。”
李蕙在观星楼的高台上，默然望着长安月色，一片片鳞次栉比的房屋，这样繁华的城市，为何要被别人占据？
她自己，才应该登上真龙天子之位，君临天下。
——
李蕙闭上眼，仿佛看到了一片浩瀚壮丽的宫殿，宫殿上方乌云翻滚，终日不见阳光，那是天界和人间界为之胆寒的地方。
她曾经是那片魔域的主宰，号令一出，莫敢不从。
她仿佛听到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都在狂欢着庆祝她的归来。
——
“武后很怕鬼。”昊臣陡然说。
“哦？”
“太子李瑗和皇子李琳、李琼过世后，武后很长一段时间寝食难安，总是看到鬼魂出没在皇后的立政殿内。后来，是信王请了一位高僧，入宫给娘娘做了三十场法事，皇后娘娘才渐渐转危为安。”
“哦？”
李蕙极感兴趣地笑了起来。
她想到法子了。
让信王头痛的法子。
——
女帝闭眼将朝中武将全部过了一遍，仍旧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其实事到如今，她应该去找信王才是。
但是她不愿。
就像是在较劲一样。她在压制自己心中的愤怒和怀疑。
眉宇间仿若有黑气流转。
两年前，信王扶她上位后，她发现信王居然和李九郎私下有联系。
昊臣的话再次浮现。
信王是一个惯用囤积居奇的方式获利的男人。
难道他扶持了自己后，为了给他自己留一条退路，当真又扶持另一个李氏皇族？
怀疑一旦生根，就无法排遣。
这也是女帝终于下定决心，要一劳永逸地除掉信王的原因。
两年前，她其实是逐步发难的。
所谓杯酒释兵权，她的这一杯酒，就真的是请信王深夜入宫，在宫女们的轻歌曼舞里，她只穿了一身暗红色绮罗长裙，披了件薄如蝉翼的对襟直领大袖长衫，随着舞姬的翩翩舞蹈，她缓缓走到信王面前，撒娇般问他：“承敏哥哥，现在大局已定，你可愿意长留在京城，常伴我的左右啊？”
信王只是凝视着手中的美酒，他手中拿的酒杯，是用一整块无暇的白玉雕凿的荷叶杯，在杯底还有两只惟妙惟肖的小小鸳鸯，而他拿着杯子的手指修长，指甲在灯下泛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人和玉浑然一体，常让李蕙感到一种迷茫。
“陛下的意思是？”信王的语气淡淡的。
女帝柔声说：“不如承敏哥哥把几个营的士兵交给别人管，这些琐碎事儿多耽误时间？你都没有空陪我了！”
信王陡然抬起眼，仿佛是错觉，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那双眼里，又像是嘲弄，又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真心。
“哦？我每天进宫陪陛下的时间还不够多吗？”
不知不觉间，舞姬已经全退下了。
红烛高燃，处处摆设奢靡华丽的房间里，只有浓郁的合欢花香气，女帝已经挨着信王坐下，明眸中满是春风般令人沉醉的笑意。
“不够。”
她的嘴唇近在咫尺，而信王却只是用手指轻轻捋了捋自己肩头的碎发，发丝在他的指尖仿若流水般滑落，他的发质向来很美，他抬起眼睛，那对美丽的眼睛望着女帝，从深琥珀色的瞳仁里，能够照见女帝自己的面容。
仿佛是一场比试，到底谁才是被迷惑的那个人呢？
“你不用这么做。”
当女帝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颊时，信王突然说。
“陛下想要怎么分我的兵权，尽管去做就是。”
说完，他迅速地起身，步子很快，但身影仍旧异常优雅地离去。
信王果然言出必行，他的兵权全部交了上去，到底该如何安排，女帝委实是费了不少功夫。
一切安排妥当后，她带御林军的近卫们到了信王府，信王一身便装，白衣飘飘，就像是壁画上缥缈的仙人一般。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女帝，说：“陛下，我曾经说过，只要是你的命令，我一定会遵从，你的愿望，我一定去实现。”
——
夜色深沉，女帝破天荒没有去找信王，有一些事情，她完全没有想清楚。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曾经迷惑地问信王。
“我想要的，不过是你抛却所有的矫饰，别无目的到我的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