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男宠
橘花藤叶2020-09-15 16:113,507

  李蕙挣扎着从地道里爬了出来,双手交握住李芠胸口的长箭,她咬牙用力,就像当年在校场学习射箭,左武卫将军亲自教她。

  一石二的弓她却拉不满。

  李蕙不肯换一石的弓,将军对这个骄纵公主实在是束手无策,只能依从她的要求,让她从头练习臂力。

  直到有一天,她昂首抬头,弓弦拉满,长箭贯风飞过,插入靶心。

  她骄傲回头,对左武卫将军说:“我说过我可以的!”

  妹子心口的箭被她拔了出来,死人不再喷血,鲜血只是静静流淌。

  李蕙手中无弓,却像是张开了一把无形长弓,箭矢如流星飞走,直投入射箭士兵的铠甲中。

  那铠甲中有缝隙,李蕙曾于军营中混迹习武,自然是十分熟悉,她双目炯炯如同狼眼,士兵死都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瘦削如孩童的少女杀死。

  李蕙漠然从士兵手中反切过长剑,寒光凛然。

  她想,既然上意让她去死,她就遵从缥缈的天意。

  只是她会拉几个垫背的一起去。

  她不再外逃,反而往回走。

  昔日的镇国敬元公主挟着一腔戾气,万般怨恨,手中银剑如毒蛇,转瞬间取了五六个兵士的性命。

  手起剑落,血气化作浓雾,她就像是地府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玉面带煞。

  掖庭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她早该想到,真正不想母后和舅舅活下去,不希望女儿们活下去的人根本不是新后,而是皇帝才对。

  否则仍在皇宫之内的掖庭出了偌大乱子,皇帝却并不出面。

  只任凭这些御林军横行杀人。

  李蕙仰头大笑,泪化作血,迷乱的视线里,出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他从火光中走来,炽烈的火焰卷起他的黑袍,宛如赤黑色的羽翼。

  黑袍下却是一袭纤尘不染的雪衣,他虽然手持长剑,手握重兵,却不像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更像是个满腹诗才的雅士。

  火光照亮了他的轮廓,他深邃的五官在黑夜中浮现出来。

  那浓长的睫毛染着光,清雅的容貌仿若幻梦中的神仙转世。李蕙防备地盯着他,她有一种预感,自己会败在此人手下。

  即将力竭的少女手撑长剑,浓睫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男人。

  火光在他背后交织成一片绚烂的金光,他的黑袍被烈火疾风吹的猎猎飞舞,宛如在身后的一对金色羽翼。

  少女双手握剑,咬紧牙关冲了过去。

  两剑交错,火花闪烁。

  李蕙手中的长剑居然被一分为二,断开的剑尖入土三分。

  男人俯下身子,纡尊降贵地看着她。

  那清冷无波的目光让她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少女稚嫩的脸蛋被火光缭的赤红,她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狭长深邃,睫毛浓密,眼珠在火光中宛如一对赤红色的宝石,嘴唇微微张开,一颗激烈跳动的心仿佛即将从里面跳出来。

  男人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瘦削的手背微微绽出青紫色的血脉,是一只属于成年男子的优雅的手。

  “信王武承敏。”

  他如是自报家门。

  他的手瘦削却很大,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起来。

  仿佛有一股酥麻微痛的电流从他的指尖传来,她整个人都痴愣了。

  耳膜边如有人擂响战鼓,信王居然解开长披风裹在她身上。

  似有意似无意地随口说:“不过是个可怜的小宫女罢了。”

  “可怜的小宫女”李蕙被他单臂扶身上马,火光冲天,横梁轰隆隆地跌落下来,一队御林军在信王的带领下后撤离开皇城。

  她一张窄小艳丽的脸蛋贴在男人的背心,望着焚烧殆尽的冷宫,雕梁画栋都化为灰烬,潮湿的苔藓,枯黄的落叶都付之一炬。

  她的心脏跳动得太过激烈,心尖儿如同一万根针刺着疼。

  这个男人姓武。

  和新皇后同姓。

  李氏皇族几乎被武氏屠戮殆尽。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

  雪花堆积在女帝的肩头,她今日只是一身轻简便装,乌发束成男子发髻,一身圆领杏金襕衫,外披玄狐皮毛的大氅,雪白的手压在袖角,比玉更莹白。

  她突然开始走路,由走变成奔跑不过须臾之间。

  玄狐大氅被寒风和她迅捷的步态拽得朝后飞起,内监们都吃了一惊,慌忙跟在女帝身后。

  咯吱咯吱的声音不住响起,洁白雪面瞬间踏上脚印。

  男子从容在灯下写字,他左手挽起右手的宽袖,悬腕在宣纸上写下词句,在他身边站着一名宫装侍女,双手高举一盏飞鹤铜灯,窗户微支,气流旋转,那灯火随之飘摇不定。

  宫装侍女的眼睛片刻也没有从男子的脸上移开。

  直到内监通报,宫装侍女才恍然回神,颇惊恐地俯身下跪,对帝国最高统治者行大礼。

  女帝的声音阴冷低沉,凤目燃着阴郁的火焰。

  “全部退下。”

  宫装侍女有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她一双明眸不舍地看着雪衣男子,终于无能为力地低声称喏,和内监们一起退出。

  宣纸已经被移开,花梨木的八宝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一侧是白玉长颈酒壶,里面盛满了玫瑰酒,酒香氤氲,不饮已醉。

  男子向她欠了欠身,散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膀垂落,女帝的声音锐利得近乎讽刺:“怎么,信王不向朕行君臣跪拜之礼吗?”

  足有两年不见,男人比印象中瘦削更多,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只靠宽阔的肩骨撑起了单薄的白衣,黑发宛如泉流披散在肩上,他虽然僵直了片刻,仍是一撩袍角,郑重而缓慢地对她行了跪拜大礼。

  女帝鸦黑色微翘的鞋尖几乎触到了他的鼻尖,而他只是缓慢地双手伏地,额心靠向青筋微绽的手背。

  仿佛入了定的僧侣,他维持着卑微的姿态不曾起身。

  女帝的目光幽幽落在他苍白的手指上。

  “起来吧。”

  袍袖下女子纤细的手指缓缓握紧。

  终是在男子尚未起身时,就伸手狠狠捏住了他的下颌。

  他冷不防被人托起下巴,整张脸猝然抬起,一双清幽的眼自下而上望着她。

  她虽衣着朴素,并没有戴通天玉冠,那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姿态却已经昭显她的身份,高高在上的帝王,富有四海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信王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复杂难言的神色,瞬间恢复宛如冰湖的冷淡平静。

  睫毛低垂,脸色苍白,仍旧是难以描述的俊美儒雅。

  她留着鲜红指甲的右手抚上他的眼,他受惊般闭上眼,躲开她的碰触。

  女帝的手指落了空,略有几分尴尬,她索性松手,随意洒脱地坐在桌边,淡然说:“信王,朕是来看你的。”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陛下想来有些健忘。我已经不是信王很久了。”

  烛火照在他细腻柔韧的肌肤上,女帝的手无意抚上白玉长颈瓶,冰凉刺骨,如同摸着一具骸骨。

  是了。

  武皇后坟头草木已拱。

  此后因李氏直系皇室血脉中断,帝国刹那陷入战火。

  她在信王扶持下,以皇太女身份于先皇灵柩前即位,三年沙场征战,信王拼了自己的性命送她上皇座。

  直到她立足稳定,就开始削减信王兵权。

  “卿言下之意,似是对朕颇有怨怼?”

  曾经的信王武承敏从容地垂着睫毛,似乎不愿看她,声音冷淡清幽:“臣不敢。”

  一股无名之火从胸腹燃起,气势之足,让女帝难以招架,她望着信王的目光带着自己都察觉不了的怨恨和怒气。

  从她母亲舅舅被杀,自己被投入掖庭冷宫开始,她就如同置身无间地狱,被复仇火苗炙烧。

  此人被幽禁两年,旧部居然仍不死心,纠结人手,不但在朝堂上替他再三求情,甚至派了死士意图将他营救出去。

  女帝心念急转。

  西边叛乱又起,信王若逃脱羁牢,恐呈里外呼应之势。

  其实她最信赖的宰相秦辅国早就说过,信王留不得,不如杀了一了百了,去除心腹大患。

  缩在袖中的素手痉挛般颤抖,她突然嫣然一笑,语气温柔:“承敏哥哥,这段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他身子微微一颤,黑发披散,遮住半张脸,灯下半面如玉雕成。

  一双手交叠搁在桌子上,那手上几乎看不到老茧和伤痕,更像是书生的手指。

  她亲自把玉箸放到他微凉的手指间。

  “承敏哥哥,羊臂臑、鹅鸭炙、莴苣银鱼和水晶饭,我还记得你的口味。尝尝吧。”

  他举筷略吃了两口,突然说:“你不敬我一杯酒么?”

  她目光微微闪动,说:“好,今日我亲为承敏哥哥斟一杯酒。”

  鲜红色的液体注入瓷白杯子里,他只是目光清浅地望着酒液。

  “其实你不必做这些。”

  说完,他抬手举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尖锐的刺痛袭击着她的心脏,她的心间涌上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凄,双眼只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只要你想我死,我就会去死。”他低垂的眸光深幽清冷,澄澈宛如冰湖,其中却蕴含着无法形容的赤诚深情。

  濒死的痛苦让他整个人都坦率起来,嘴角含着无可奈何的笑容。仿佛心灰意冷,仍旧深情款款。

  女帝霍然起身,动作过快撞翻了凳子,门外的内监们已经听到声音,未得吩咐仍旧动也不敢动,宛如一尊尊木偶。

  他瘦长指尖按在胸口衣襟处,因极度的痛苦胸部剧烈起伏着,眉头微蹙,突地用手捂住嘴。

  鲜血在喉间涌动,他已经无力压制,终于俯身呕出一大口血。

  些微血珠粘在她杏黄色长袍上,就像是突然开了一朵桃花。

  他的身体颓然跪倒,女帝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迎了上去,鲜血从他的唇角缓缓流出,在脖子上划出几道流畅的弧度,一路奔走在雪白袍襟上。

  她搂紧他的腰。

  仿佛十年前搂着男人的腰,跟着他回了信王府。

  那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奢丽府邸,她不愿承认,可是在那里,她过着快活似神仙的日子。

  他无神的眼中含着泪,血泪纵横流下,胸口的悸动渐渐停止,那双修长的手也垂落下来。

  她蓦然抬头,为什么自己这样傻?

  难道只有让他去死这一种报复方式吗?

  她为何不愿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自己富有四海,号令天下,难道不能拥有一个男人?

  让一个率兵打仗的大丈夫成为女帝裙下的男宠,还会有谁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号令?

  她扬声下令,声音在落雪的 院子里回荡。

  “传太医,取解药!”

继续阅读:4、少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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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美人煞之惟愿金翅鸟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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