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的飞快，成为后宫嫔妃的画中仙女道童已经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小皇帝头一回做父亲，乐的开怀不已，恰好此时仙丹也做好了，皇帝服下丹药便涌起无数雄心壮志，他马上就要成为亘古未有的永世帝王，仿佛眼前无数鲜花涌现，祥云团簇，即将要飞升而去了。
为了附和皇帝的爱好，玄机公公又献上了一幅图纸，计划在京城的南面开一片地，建造一片缥缈仙宫，便于皇帝还没飞升的时候就享受到飞升的乐趣。
皇帝见图纸造的详尽周全，立刻就点头同意了玄机公公的建议。
玄机公公对缥缈仙宫的工程极为上心，特选了信得过的十名下属日夜不停监工，竣工之日园内处处云雾缭绕，将一大片楼阁亭台都掩得若隐若现，更是仙气十足，皇帝进入殿内，立刻看到站着约百余名娉婷少女，都穿着一色的宽袖长裙，黑发垂落如瀑布，盈盈向皇帝行礼，整个殿内顿时是一片莺声燕语。
太后在世时，虽自己尽情享受，但对皇帝的管束却不轻，总请几位帝师严格管束皇帝，担心天子将来一旦亲政闹出乱子。
但皇帝并不懂得太后的苦心，被管束久了的人一旦得到自由，真懵得不知如何挥霍才好。
好在有个玄机公公，总能从旁指点一二。
这会儿皇帝乍一望出去，难得的是百余名年轻美女都是皇帝最喜欢的类型，容貌娇艳中透出三分清冷仙气，各个跟九天玄女般美丽，把皇帝美得跟天宫里头的玉皇大帝似的。
另一边，西厂督主的生祠也在各地都立起来了。
明面上这些人跟玄机还都没什么关系，各个都是为了孝敬西厂督主，这才巴巴儿给督主立祠。
西厂督主这辈子最大的恐惧就是晚年生活凄凉，死后连个烧纸的都没有，他虽然嘴巴上不提，心里只要一想到就是一片凉飕飕的冷气窜起，谁知玄机竟这样孝顺，将一切给他料理的妥妥当当。
一想到全国各地从南到北都有自己的祠堂，百年之后香火旺盛，说不定自个儿死后还能当个地仙譬如土地公公什么的，督主的心别提多踏实了。
“你这孩子倒是会办事。”
“我只想多孝顺孝顺父亲，天天总对着皇上说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总盼着父亲的寿数能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岁，这才是真正的长长久久。”
——
正因为一切都进展得顺利妥当，所以玄机心情极好地去寓所，发现司风再一次逃脱才会震怒不已。
他真的不懂，自己这么照顾司风，他难道没有心的吗？
为什么要逃？
司家已经没了，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他能逃去哪里？又能怎么生活？
玄机突然想起自己送给司风的珠宝礼物，匆匆走进屋子四处翻找，果然不见踪影。
玄机胸中有烈焰在烧，那是十八层地狱里的火。
他从小就性格阴沉，并不讨人喜欢。
家中遭逢大难后，他就更加难露笑颜，初入宫的时候吃了不少苦，有人说他是乌鸦，穿着低阶宦官的皂色服装，脸也总是阴沉沉的，就像是一只传送坏消息的乌鸦。
他也觉得无妨，如果他是一只乌鸦，他要给害死家人的仇人送去坏消息，带去厄运。
可在司风面前，他只是爱上了另一只小鸟的可笑乌鸦，为了讨好司风，他和乌鸦一样收集所有能找到的宝物，闪闪发光的珠宝是别的宦官压箱底的救命宝物，却被他毫不吝惜地全部送给了司风。
而现在，乌鸦爱着的小鸟，带着他的珠宝跑掉了。
同时失踪的还有李殊。
玄机紧握拳头，他今天感受到的痛苦，他日一定要全部偿还。
——
李殊帮助司风挖了地洞逃了出来，他知道继续呆在玄机身边，司风恐怕是命不久矣。若按照过去个人自扫门前雪的习惯，李殊是不会出手帮忙的。
可司风的人太好了，他实在不忍心看到他一天比一天衰弱，最后死在自己眼前。
“咱们就在这里分开吗？”李殊踟蹰问。
他觉得司风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司风却笑得很开心：“是啊，前面就是路口，你不是要去找流落扬州的妹妹吗，你走左边，我走右边。”
“要不然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们一块儿去扬州找妹子？”
反正司家也没人了，司风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李殊想想就觉得怪可怜的。
司风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帮了我很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后头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办。”
李殊已经听司风说了好几次他有事要办，反复苦劝也无用，只好点点头说：“我往扬州去了，若有缘真想再聚聚。”
临要走了，他又转头诚恳地问：“司公子，这些珠宝首饰，你拿一半走吧。”
司风淡淡一笑：“我已经拿过了。”
其实他说的是玄机从司家拿来的几本字帖和他父亲的扳指，还有李殊接受珠宝后实在过意不去，将自己历年的积蓄全取了出来，零零总总两百多两银子一个包袱。
李殊见他笑得云淡风轻，心里头更是难受。
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落到这样的田地。
他的父母兄长若还在世，心里头该多难受啊。
李殊心头极为难受，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司风又好好安慰了他几句，让他记得千万不要暴露自己宦官的身份，哪怕对着自个儿的妹子，头两年也少说，等今后稳定生活了再说。
过去司风对人心难测这四个字并不理解，他总觉得以真心换真心，人心都是肉长的。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才惨烈地意识到，人心原来是这世上最阴暗的地方。
光照不进。
——
其实司风并没有事情要办。
他悄悄探问到了母亲家族的消息，好在母亲的娘家没有受到太大牵连，勉强挺过了这一场腥风血雨。
他只是悄悄在长长的墙外站了一会儿，还记得和母亲一起去外婆家暂住的时光，那道墙里头是桃树和梨树，果子成熟后孩子们总会兴高采烈地拿梯子采下来。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模糊得云烟一般。
父母兄长的坟茔确实是被玄机修建得极好，因司家明面上是朝廷要犯畏罪自杀，所以明面上尸首被抛弃在乱坟岗里。
李殊帮忙探问后才知道，玄机请人算好了下葬的时间地方，在城郊南山边修了一处阔丽的坟茔。
和李殊分开，是司风担心玄机不会死心，会一直查找他的下落。若和李殊一起被逮住，恐怕会连累李殊。
之后司风悄悄去了一趟，见周遭无人看守，这才祭奠了一番。
其实司家是书香门第，一贯是不会用这么浮夸华丽的方式建造坟茔，不过事到如今司风已经很适应了，他不无讽刺地想，自己或许真该谢谢玄机才是。
否则父母兄长都要曝尸荒野了。
——
悄悄守在坟茔处的内宦立刻传消息回宫，玄机清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冰冷的微笑。
天下之大，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不必打草惊蛇，我这会子还有事要办，先跟着他，随时传消息给我。”
他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生祠已经立了起来。
朝廷里一群早就看不惯西厂督主的官，折子也都写了出来。
所谓罗织罪名，其实都用不上罗织。
毕竟督主在位的时候，坏事一点没少干，这就是没有后人的阉人的习惯，做事一定要做绝。不必留什么后路。
皇帝天天留在南苑，不是服用修仙的丹药，就是和百余名天仙般的美人玩乐。
南苑离禁宫太远，皇帝已经许久没有上朝了。好在玄机是个勤快人，政务折子一并帮皇帝处理了，他也不揽功，也不自作主张，瞅着空就往南苑的缥缈仙宫去，一桩桩的事儿详细禀报给皇帝，一说就是一天，在玄机背后站着的小美人们各个跺脚，娇嗔望着皇帝。
皇帝哪儿能看不出她们的心语，那是在说，这位公公怎么这样啰嗦，把咱们的时间都耽搁了！
皇帝主动告诉玄机，一切事情他就看着办，重要的过来禀报，不重要的玄机自行处理就是。
玄机诚惶诚恐退下了，过了一两日又来觐见皇帝，又是絮絮叨叨一整天，皇帝已忍不住翻起白眼：“朕不是和你说过，一应事情你看着办，捡重要的来禀报朕，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说这么多干嘛？”
玄机满脸堆笑：“奴婢只是觉得这些事儿都很重要啊。”
他反复过来禀报，皇帝先还能耐着性子听，如是再三，皇帝狠狠指着玄机鼻子骂了他一顿，说他不懂得为君分忧，再这么着就狠狠打他，此后玄机才去的少了。
所以当诸多参西厂督主的折子雪片飞来，玄机也不吭不哈，把头一批整理好让人送给督主看。
过了没多久，案头又堆满了折子，玄机又送了一批给督主。
所谓事不过三。
不必拖到第三次送折子，督主的心已经慌了。
不久玄机就听到了督主的消息，他命人送了告老还乡的折子，趁着夜深人静悄无声息的就带着几个亲信跑了。
“督主，眼下该怎么办？”
属下问话，玄机只是冷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