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泪痕
橘花藤叶2021-01-07 21:313,044

  玄机所谓的控制自己,其实并不是总能控制住的。

  他现在处于权力旋涡的中心,就像是头上顶着碗,脚下过着钢索桥,桥梁架设在深不可测的怒涛之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皇帝那边每日沉溺在神秘的画中美人的温柔里,终于被她无双且永世不变的容貌深深打动,才十五岁的年纪就开始追求长生不老,对朝政渐渐地显出几分倦怠来。

  那位妖道将仙界之美讲述的淋漓尽致,让见惯富贵的皇帝也生出憧憬。

  宝山玉树,琼楼玉宇,香风阵阵,仙韵飘飘,美貌无比的女仙身着纱裙在半空中旋舞,而天上是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

  因为天界是带来光明和热的金翅鸟的家乡。

  玄机偶尔陪在皇帝身边,听妖道和那两个不足二十的仙童胡扯,偶尔心中便掠过一个念头,天界可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完美。

  而西厂督主那边的敷衍就费劲多了。

  玄机生怕他这段时日会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几乎是俯首帖耳无所不为地孝敬他。

  西厂督主大半辈子都在伺候人,好容易爬到了最高处,总算是能够享受被人伺候吹捧的乐趣了。宿敌一死,他也松懈下来,想出来折腾人的花样当真不少,玄机是他认下的干儿子,督主自以为对他已经非常体贴照顾,却不知道玄机的精神已经绷得太近,那根弦就快断了。

  或许是司风的态度太温和柔软,所以玄机一点都意识不到,他的愤怒被他悄无声息地转移了出去。

  每当他神清气爽地从寓所离开,走过那条落满木兰花的小道,骑上马神采奕奕地返回宫中,又或者是继续面对西厂督主各种刁钻要求,他都有被续了命的松快,却没注意到司风渐渐消瘦苍白。

  他身上那股阳光的少年气,俊朗的温柔被忧郁的苍白笼罩,暗蓝色宽袖下的手瘦的嶙峋支离,气色也一天比一天差,玄机离开后,他总是陷入漫长的昏睡。

  活着太辛苦了,只有进入一个似活又似死的境地里,司风才能勉强维持着生命。

  对于玄机隔三差五就送过来的各种礼物,他只是很无奈地接受,然后搁在一旁。

  有一次他问玄机:“你送我的东西,我可以自己处置对吗?”

  玄机笑着闻了闻他的脸颊,说:“那是自然,送了你的就是你的。”

  司风只是点点头:“好。”

  他侧着头,倦极地躺下,柔软乌黑的头发遮着一半脸颊,玄机陶醉地拨开他的黑发,轻轻亲了一口如玉的耳垂。

  ——

  玄机走了之后,司风叫李殊过来,将玄机送他的玉佩手镯发钗等珠宝都给了李殊。

  一个嵌玳瑁的紫檀木匣子本就不小,里头的东西装得是满满当当,在灯下闪着让人心颤的珠光。

  “这么贵重……使不得,我不能收。”

  李殊慌乱地推走匣子。

  冰冷的匣身触到司风的指尖,他却像被烫伤般缩回手指。

  “你说过你年少家贫,几个妹妹都被卖了。最后不得己你最后才入宫当了宦官。现在也一直在找你的家人。”

  司风缓缓地说:“若你家人如今境况不好,说不定需要许多钱去给她们赎身。所以你就不要推辞了,多的钱就买个宅子和家人一起住,晚年也能有个伴儿。”

  阉人都很怕晚年,因为他们不可能有自己血脉的后代。

  若阉人的家族还在,能从近亲处过继一个孩子送终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李殊孤苦无依,从不敢设想未来,一个老字能压垮他。

  他没想到司风却帮他想到了未来。

  明明是宦官对他不起。

  李殊按捺不住哭了出来。

  司风忙掏了手帕出来帮他擦泪:“你这是怎么了?哎,这些身外之物我也用不上了,况且原也不是我的。你又何必……”

  这话说的李殊泪如泉涌,他嘴唇哆嗦得结结巴巴:“司公子,你,你都知道了?”

  司风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背窜上天灵盖,却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司家人都死了。你爹、你娘、你两个哥哥还有一对双生侄子……”

  李殊说的是司风的大哥,他早早成了亲,嫂子给他生了一对双生儿子,小孩儿生的雨雪可爱,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块儿出现的,哪怕是他们的叔叔,司风也不是很能分清两人的区别。

  五六岁的小孩子最调皮,喜欢互换身份和大人开玩笑,若能捉弄到大人认错了,就发出咯咯的笑声。

  司风耳边嗡嗡作响,刹那间天旋地转,那种反胃的眩晕不断袭击着他的身体,让他恶心到把刚喝下去的茶水都呕了出来。

  李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犯下了大错,这会儿也慌了手脚,忙抚着司风的后背帮他纾解。

  见司风脸色惨白晕厥过去,又出门找侍卫请大夫来。

  到晚上,玄机也匆匆赶了过来,李殊做贼心虚地帮玄机公公提着灯笼,只见风将那灯笼中的火吹得乱摆,他心里慌乱极了,是一种做贼心虚的恐惧。

  李殊看的出玄机公公对司风极是重视,哪怕冒着被发现后会被督主重责的风险也要保住司风,一心一意营造出司风全家还活着的假象,就是怕司风和他两个兄长一样脾气倔强清高,一旦无法洗脱罪责,竟以死来自证清白。

  他自己也怕司风会去死,更怕司风对玄机摊牌,李殊觉得那时候司风肯定没事,自己肯定死无全尸。

  他战战兢兢在门口候着半宿,能睡也不去睡,只听房间里隐约有玄机公公说话的声音,却听不到司风的回复。

  但房间里很安静,不像是有争吵。

  第二天一早玄机公公梳洗后走了,走得满面春风的模样,李殊知道司风什么都没说,他顿时又感激又内疚,哭得眼都肿了去见司风。

  司风还安慰他:“我昨天只是一时激动,其实这结果我早就猜到了。玄机把我父亲的扳指送给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这扳指是祖传之物,我父亲早说过今后传给嫡长子也就是我大哥。他为何会托玄机送给我。”

  说到这里,司风苦笑着说:“看来,要么我父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把遗物托他转交给我。要么,这扳指是玄机从我父亲尸体上拨下来的。”

  李殊不敢多说,只是默默垂泪,又听司风说:“我父兄真的一封信一个字条都没留给我吗?我母亲呢?她……也没有吗?我求你帮我个忙,你帮我去打听一下,若真有留给我的书信字条,劳烦你一定拿给我。那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李殊答应了。

  ——

  玄机这日又带了一本字帖给司风,这是他从司家查抄的东西里捡出来的。

  “司大人说了,希望你好好修养身体,如果太空闲了也不要忘记习字读书,所以我就把这本字帖给你拿来了。”

  玄机献宝般把字帖取出来,交到司风的手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人人都赞他自己生的好看,说他的容貌秀丽的出奇,这种妖魔般的美貌简直有勾魂摄魄之美。

  当他轻易就诱惑了太后之后,他的名声更加传奇了。

  可玄机却觉得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是司风才对。

  他的皮肤跟上了釉的瓷器一样白皙,最近瘦了显得眼睛越发的大,两圈浓黑的长睫毛簇拥着大大的眼珠,水汽萦绕显得有些可怜。

  司风的手有点冰,接过字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像是有话想说,却终于没出声。

  玄机摸了摸他的脸,才发现他又落泪了。

  “俗话总说女人是水做的,司风你是个男人也是水做的吗?怎么又哭了?”

  司风别过脸去,轻声说:“就是眼睛有点酸。”

  玄机想,他大概是太感动了。

  自己为了把司家的东西尽可能保留下来,真是费了老大的劲儿。

  这种中了邪一样的冲劲,玄机这一生从未体验过。

  只想帮他多保留一点,只想多看看他,让他开心。

  玄机双手把着他的下颌,那里因为太瘦,轮廓也清晰的膈手。

  “你哭的我心里难受,别哭了。”

  玄机轻轻吻去泪痕。

  握着手腕倒下的刹那,玄机终于察觉出不对。

  “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瘦的太多了,司风原本就不是胖子,身材是极适中的好看,这双手腕现在瘦的太过头了。

  玄机居然一只手就能扣住两只手腕。

  “灯太亮了。”

  司风静静地说。

  玄机摇摇头,这么久了,他还是这样害羞。

  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在最明亮的光线里舒适自在地相爱。

  烟云般的床帐层层落下,灯全熄灭了,傍晚还下过雨,院子里的虫子也没有鸣叫。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里。

  伸手不见五指。

  司风只觉得眼眶无法控制地酸楚着,眼泪如放了闸的水一般汩汩流出。

  瞬间将枕头湿了一片。

  ——

  第二天,玄机得了一个极妙的消息。

  伺候皇帝的女道童怀了身孕。

  清晨,四周一片漆黑。

  诊脉的结果宫里人不敢耽搁,飞快地赶出来告诉玄机。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宛如野兽的眼瞳。

  太好了。

继续阅读:22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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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美人煞之惟愿金翅鸟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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