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后娘娘……”他慌张得话都说不清,潮红从脖子一直往耳廓和脸颊蔓延,这位年轻的宦官生的非常的美,有种雌雄莫辨的秀丽,眉梢眼角透着薄红,深邃的眼睛里显出克制难耐的渴望。
难道,这个少年是在渴望我吗?
太后怀疑地看着他,感觉非常新鲜。
他生的太好了,而她也太寂寞了。
“你刚刚说,愿意为了我和刘公公和好,你甚至愿意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太后斟酌着慢慢说,美丽洁白的脚缓缓靠近他,几乎和他穿的鞋履相触。
玄机垂下眼眸,吸气控制住声音的颤抖,轻声说:“娘娘,我愿意。”
“为什么?”
他的眼睛里带着受伤的神色,飞快地看了年轻的太后一眼,然后迅速将目光移开,讷讷说:“奴婢头一回见到太后娘娘就惊呆了,世上居然有太后娘娘这样美丽的人,就像是观音娘娘一般的美丽。奴婢从小父母双亡,觉得娘娘的容貌太美丽了,就像是奴婢的……最渴望的家人一样的美好。奴婢知道娘娘不开心,如果能让娘娘开心,奴婢什么都愿意做的。”
黑宝石般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滴滴夺眶而出,落在青色的衣襟上。
太后很稀罕地抬起手,接住了一颗泪。
那么大,那么亮,就像南珠一样的美。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玄机的脸,说:“你真是个好孩子。”
——
自从给太后做了小像后,司风在画院里的地位得到了显著提高。
其实他本就家境极好,可偏偏不喜欢提自己的家世,穿着打扮比几个薄有名气的画师朴素的多,脸上也总挂着谦和的微笑,对谁脾气都好,呛声到他脸上也不和人急眼。
越是这样的好脾气,越容易在拜高踩低的人眼里落得下乘,都以为他出身卑微不值得一提。
太后娘娘的几句话,点明了对他的关注和他的家世,等娘娘走后,画院里几个曾经踩过司风的人脸色都红一阵白一阵的,生怕他心里记仇,谁料画院给司风安排了单独的画室,他干脆闭门不出,专心画画,让同僚们都松了一口气。
司风浑然不知自己在画院里引起的小小风波,他一旦开始画画就有股疯劲儿,吃喝都能忘记,只看得到手中的笔和眼前的纸。
朱砂、花青、石绿、藤黄,诸种色彩在他的笔下挥洒自如,涂抹到画纸上,是缥缈的一百零八神仙图。不论男仙女仙,或是清雅冷淡,或是嫣然巧笑,都是他心心念念的同一张脸,仿佛开天辟地之处,女娲娘娘造出来最美的仙人。
玄机在他身后站了许久,脚都有点麻了。
他初以为司风是内向羞涩,故意装作没发现他,后来才意识到,原来是他想错了,司风真没注意到后头多了个大活人。
他轻咳两声,司风恍然回头,立刻笑了起来。
“恭喜玄机大人,贺喜玄机大人。”
看来司风再超脱世俗,对宫中的消息也并非一无所知。
玄机得到太后宠爱,他是知道了。
黄昏的光影里,玄机的脸色略白了一些。
其实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司风的恭喜。
说来奇怪,他和司风只见过几面,算不上熟悉,可司风这人的性格,他觉得摸得很熟了,他干净又痴情,浑身上下散发出从未被世俗玷辱的气味,哪怕曾有机会亲近自己,可他也是红着脸没多余的动作。
“你……这么喜欢我吗?”
年少得志的宦官已经不再是从八品的内侍太监,一身赤底青缘的绣雁服,玉带紧束更显出少年秀韧修长的身形,虽因过分瘦削而没有隆起的肌肉,但他的身材在短短的一个来月里已经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宽肩修颈,显出骨骼的清越来。
他眯着眼看着司风,脸陡然凑近司风。
玄机颇想看到司风慌乱局促的反应,想看到他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是红晕,被他说中心事后的紧张不安。
司风闻到玄机身上名贵的熏香气息,沉水香往往用在佛堂里,想来玄机到了太后身边,他是寸步不离地伺候太后娘娘。
其实因他是司家的幼子,从小不曾有继承家业的压力,又被家族保护的很好,对于宦官能怎么伺候后宫女眷,根本没有概念,他以为的不过是玄机聪明沉稳,投了太后的眼缘。
再说,他对玄机的一见倾心,并非是俗世的龙阳之好,渴求那俗不可耐的肌肤之亲,而是真心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清透灵气,这样的人合该被画入丹青,百年后、千年后依旧能惊艳人间。
故而玄机凑得近了,鼻息都往他脸上扑去,他怪不自在地扭开身子,却坦坦荡荡地说:“是很喜欢,总是忘不了你的脸,所以我的画里都是你。”
玄机眨眨眼,心中略显失落。
这反应也太过正直简单了点。
他又靠近了一点,浓密如蝶翼的长睫几乎戳到司风的脸颊,水色的薄唇也离他如瓷釉的侧脸越来越近,手甚至抚上了司风的腰肢,这个古板可笑的画师倒有一副细瘦的腰。
“说起来,我能去太后身边,也多亏你的画,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司风的脸就像是硬被催熟的桃子一般,肌里仍旧是硬的,可带着薄薄绒毛的雪玉皮肤上满是淡红,他当真不识风月,干脆从椅子上起身让开,挠挠头说:
“玄机大人也当了我的模特,只……只要你不介意我一直画你,我们之间就扯平了。”
俊美宦官的嘴唇居然扑了空,他心中恼火,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说:“说的正是,刚进这画室,我都吓了一跳。这么多的我,真是铺天盖地啊。”
司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明亮的眼睛笑成弯月。
“我也不想的,可最近除了你,我谁都不想画了。”
玄机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倒像是上辈子也见他这么脸红过似的。
一颗心突然急促地跳动着,玄机垂下眸子,负手说:“闲来无事,所以来画室看看,不打扰你画画,这就走了。”
司风并不像玄机习惯的阉人同伴那样,一旦发现有官阶远高过自己的人出现,立刻陪笑讨好,他似是又见了玄机一面,心中涌动着无限灵感,手痒得不行,连玄机本人都只送到门口,就匆匆回到桌前。
临走时,玄机不过是回头一瞥,画师司风满头如云烟的黑发随着他半弓的身子流淌到画纸上,他眸光专注地看着笔墨走向,仿佛那个由他的笔创作的世界,才是他这一生情之所向。
——
太后娘娘原是用玄机填补寂寞,同时气一气东厂厂公,谁料那厂公真像是铁了心和太后分离一般,太后原就是世家女,被宠成了掌珠,哪曾受过这样大的气,这一日夜里,她卸了晚妆,散开头发,一身薄薄的丝绸寝衣勾勒出仍旧完美的纤巧身形,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朝玄机勾一勾,笑着说:“来。”
玄机知道,这算是登云梯的第一步,可他始终无法踏出这一步,脸色更是白的发青,怔忪半刻,陡然跪地磕头不止。
“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娘娘脸色一沉,穿着绣花软底鞋的双足慢慢来到他的面前,不轻不重地在他肩头踹了一脚。
太后认为自己对玄机够仁慈了,若他人忤逆自己的意思,非拖出去打五十板子,打死扔出去了事。
玄机毕竟把她伺候得妥妥当当,她对这样柔软白皙的少年存了三分柔情,手下留情了。
玄机抬起头,额头已经红肿了。
“娘娘,奴婢笨手笨脚,实在怕伺候的不好,更惹得娘娘不快。”
太后眯起杏仁眼,冷冷盯着他,半晌终于吐出一个字:“滚。”
玄机不敢站起来,真是滚出了太后寝殿。
他刚一出门,就被西厂督主叫过去问话。
督主可不比太后娘娘好脾气,灯下一双蛇眼盯着他,叫人从脚底板生出寒意来。
“太后让你服侍,你居然敢抗旨不尊?一个月前,你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内监,现在玄机公公已经穿上四品的袍服,这就真把自己当成人上人了?”
玄机来不及说话,督主扬手命捶腿捏肩的人都退开,两步走到玄机面前,本想狠狠扇他七八个耳光,转念一想,这小白脸只剩下脸可取,打坏了真一点用都没了。这才压着火气狠狠朝他心口踹去。
玄机不敢躲,被踹得气血紊乱依旧苦苦熬着,督主狠踹了七八脚,见他狠狠喘息,忍不住朝地板上呕了一口血,这才冷笑着说:“把咱家的地都弄脏了,玄机公公好大的本事!”
玄机忙从怀中掏出帕子来擦地,手指却又被督主踩住,督主勾起细眉,说:“你是用手弄脏的吗?”
玄机脸色顿时铁青,他沉默片刻,始终难以让自己服从督主这个命令。
督主用玄机之前,就知道这小子有长处、也有短处。
最短处就是一个阉人,偏偏好洁到了离奇古怪的程度。
督主和玄机都曾混的很差,到永巷去刷马桶。
督主心心念念的是,要讨好该讨好的人,从这里尽快出去。
而玄机那时候,居然自己做了个围兜挡着脸,做了好几双布手套戴着,做腌臜活儿也不肯自己变脏。
这么轴的人,偏生长了一张貌似潘安的脸,太后终究是看上他了,督主不把他这一点傲骨打断,他就永远学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