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红梅
橘花藤叶2020-09-17 13:273,548

  阴云密布,紫色电光闪烁,雷声隐隐仍压不住文武百官匆匆从龙尾道进殿的急促脚步。

  女帝端坐于御座上,接受官员们如常跪拜行礼,方才进入议政阶段。

  诸事已毕,方要退朝,突有急报入朝。

  敬文公主和敬乐公主被杀,寒州十一盟反了!

  群臣顿时哗然。

  寒州十一盟是帝国东北区域的游牧民族,从本朝立国之处,盟主毕鲁戈大汗率众向本朝开国皇帝称臣进贡,皇帝赐晋城公主下降毕鲁戈大汗,成就两国之好。

  此后百余年间,寒州十一盟年年向中原进贡宝马、貂皮、绿松石和珊瑚天珠等各色珠宝,皇帝则回赠寒州十一盟所需要之铁器、盐巴、丝绸和茶叶等物资。

  女帝即位时,寒州十一盟的大汗亦速尔居然并未出席,只是派了他的长子塞都入京。

  草原民族子以母贵,母亲出身高贵,则儿子备受重视。

  塞都虽为亦速尔长子,母亲却是亦速尔俘虏的奴隶而已,远比不上第二子势拔都出身高贵,其母是寒州十一盟中第二大部落乌恒族族长之女。

  亦速尔本人未到,甚至没有派出身高贵的第二子势拔都入京,只让大儿子塞都过来点卯,敷衍之意昭然若揭。

  女帝当时心中不悦,但仍旧强加忍耐,甚至于李氏宗亲里,选了两位贵族女子,特意用自己当年的封号“敬”字,册封二女为敬文公主和敬乐公主,赐婚于亦速尔大汗。

  女帝此举,笼络寒州十一盟的意图鲜明。

  亦速尔则是欣然接受,敬文公主为诸夫人之首,尊号大夫人,而敬乐公主虽为小夫人,却极得宠爱。

  如今不过短短数年,亦速尔居然下令用弓弦勒死两位公主,并将尸首抛掷于两国边境,宣战之意已经是不言自明。

  那信使远远跪在地上,并不敢抬头看女帝。

  女帝坐于高台御座之上,御座旁两尊宝鼎薄烟缥缈,将她的容貌笼入一片云雾中。

  “那亦速尔还说……”信使知道这话是必须得说,只是说出口后果如何,实在是无法预料,他硬着头皮,说:“他说若想平息战火,敬文公主和敬乐公主都不行,非得敬元公主不可。”

  他这话刚说完,原本窸窸窣窣低声议论的朝臣们全闭了嘴,整个朝堂上陷入一片死寂。

  敬元公主,正是女帝当公主时的封号。

  众人都不敢作声,信使跪在地上,汗水滴答落在金砖上,这砖面光滑如镜,把他紧张狼狈的模样照了出来。

  他突然听到一阵笑声。

  那笑声清润,仿佛极为开心,女帝从御座下来,走入朝臣之中。

  信使大着胆子看了她一眼,顿时惊艳无比,这样美丽的女子,不应是御座上的皇帝,而应着轻薄仙衣,在九天之上翩翩起舞才对。

  “亦速尔还说了什么?”

  信使其实已经不敢继续说,亦速尔的话一句比一句僭越,他亦速尔不担心掉脑袋,自己却还是惜命的。

  没想到女帝已经猜到亦速尔仍有后招,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他还说,若是女帝不愿意嫁给他,也请尽快择婿嫁人,这朝堂上的政务,还是交给李九郎的好。”

  李九郎这个名字一出,众臣虽不说话,但殿上的气氛整个变了。

  李唐皇室的正统继承人,早就被当年的武皇后杀光了。

  否则,当日信王也不能矫诏宣布先帝曾经封敬元公主为皇太女,并于含元殿即位。

  而九郎李瑛,是阳帝的刘才人生的儿子,因母亲身份地位不高,他成年后早早就离开皇宫,长居于宫外做个闲散王爷,倒是一直平安无事。

  直到太初元年,敬元公主登基前,九郎陡然消失。

  有的传说他游历山河去了,也有的说他原本就放浪形骸,得了病死了,总之此人踪迹再也没有显露过,那时候也无人留心。

  可现在李九郎的名字一出,就足以让一部分朝臣产生动摇。

  也许,女帝可以退位,毕竟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么。

  应该换李九郎登基才是。

  ——

  女帝仍旧异常平静:“此事朕知道了,今日朕乏了,退朝吧。”

  ——

  退朝后,女帝于书房见宰相秦辅国。

  “秦相怎么看?”

  秦辅国躬身说:“陛下,此事与其问我该怎么办,不如问裴相怎么看,更不如问问现如今居住在神龙殿修德阁的那位该怎么办?”

  女帝沉默半晌,陡然扬手将书桌上一方鸡血石投于地下。

  那石头被她大力贯出,弹了两下才砸在秦辅国的胫骨上。

  秦辅国一撩袍角,双膝跪在地上,扬头对女帝说:“陛下,您既然生气,臣下就放心了。”

  女帝隐在袖中的手指已经抠入掌心,嘴唇微微下撇:“秦卿,你可真敢说啊。”

  “陛下,左右二相中,那裴相是贺兰承敏提拔的,而我才是得蒙圣宠龙恩,您亲手提拔的。”

  信王武承敏,已故武皇后的亲外甥,因极得先皇先后的宠信,皇帝居然给他赐武姓,从贺兰承敏改名为武承敏。

  直到武后过世,他才恢复本姓。

  秦辅国朗声说:“刚才于朝堂上,臣不想说,如今和陛下单独在书房,臣的肺腑之言不能不说!

  裴华明出身北地,他虽然在京城为官,可是他裴家大姓,本家分家何止数千,又和寒州十一盟隔河而居,今日亦速尔挑战天威,为何他裴华明一言不发?

  这件事情本不该由信使禀报,而是他裴左相亲自和您传报消息才是!

  还有那李九郎,他昔日有个著名的外号,酒蟀王爷,说什么平素只爱斗蟋蟀,饮美酒、养美人,此人虽是闲散王爷,可仍旧是皇族后人,武皇后肆意构陷皇子,为何独独他能置身事外?那时候陛下您仍旧年幼,可我却记得清楚,因为他李九郎和信王武承敏私交甚笃!”

  女帝怒极反笑:“你不必东扯西拉,朕知道你素日看裴华明不顺眼,现在为了扳倒他,前五百年的旧事都要搬出来。朕当日就说过,信王虽倒,只要愿意忠诚于朕的人,朕必然不会亏待他们。否则……”

  说到这一句,她仍旧不免皱起眉:“否则要血流成河吗,满朝文武,和信王没有关系的人,又有几个?”

  说到这里,她心中一恸。

  当日信王束手就擒,明明武功盖世,却并没有丝毫反抗。

  他俊雅的脸上,只是露出一抹难以形容的神色,像是失望,又像是疲倦:“陛下竟如此疑臣,若是要反……臣当日何必……”

  他没说完就止住了,只是摇头说:“罢了。臣对陛下,只有悉随尊便任君处置。”

  女帝知道,他当日想说的是,若真要反,他根本不必扶自己即位,他信王掌握六十万大军,帝国大半军力在手,完全可以自立为帝王。

  秦辅国见女帝的神色从狐疑转为温柔,他极擅察言观色,知道已是关键时刻,立刻跪行到女帝面前,恳切说:

  “不错,贺兰承敏拥立陛下有功,可他当时有别的选择吗?

  他自己非但不姓李,甚至也不姓武,不论是哪位皇帝传位都传不到他贺兰承敏的身上!得位不正,哪怕真成了九五之尊,他贺兰承敏也怕天下人戳脊梁骨!

  若是他拥立那李九郎,李九郎是成年男子,他如何能继续总揽朝政?”

  女帝闻言色变。

  其实这些事情藏在她心里许久,天长日久,已经成了一根绕着脓血的刺,不能拔除也不敢碰触,一动就是锥心刺骨的痛。

  为何他要从冷宫中救出自己?

  为何装作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模样,让自己在信王府和他住了两年时间?

  为何……为何要对她那样温柔,放任她爱上他?

  为何……既然爱她却不娶她,而只是说,他知道她的愿望,他愿意倾尽所有实现她的一切愿望。

  他拱手送上全天下最盛大的礼物,又让她置身于阿鼻地狱般的苦境。

  “陛下,贺兰承敏外敏而内间,心机深沉。

  武惠妃时他已初入宫闱,初次领bing不过十八岁,皇帝领他率领十万平西军,平定西fan/pan/luan。

  他将大军驻于西狼山南,不过十余亲随入都城,杀fan王,扶次子,引xifan十年内乱,不发一兵而xifan退三百里。三十万xifan/jun,十年后仅剩不足三万!

  他返回西狼山,漫山遍野呼声震天,信王威武!

  此人用兵奇诡,无人能敌!

  陛下留他,若留猛虎于侧而未拔齿爪!

  而他如今自甘luanchong,焉知不是另有图谋?

  那亦速尔的卑劣计谋,焉知不是他私下传授?又或者他自己也抱着这个心思?”

  女帝深吸一口气,淡淡说:“住嘴。”

  秦辅国知道话不能一次说绝,立刻住嘴,甚至还做了一个自己贴上嘴巴的动作,女帝终于摇了摇头,说:“秦相三十余的人了,却仍旧如此顽皮。朕知道了,朕真的乏了。”

  见秦辅国还想补刀,女帝堵住他的话:“你的话朕会仔细思量,现今最棘手的是,该让谁率军北上,阻击亦速尔的军队。朕想来,他既然该杀死两位公主,铁骑恐怕已经集结好了。”

  ——

  若信王当真忠实于她,其实派信王率兵出征是最好的选择。

  女帝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修德阁前。

  这一片种了许多梅花,正是隆冬时节,各本红梅已经全部绽放,深红色的花瓣缀于横斜的梅枝上,寒风吹来浓烈梅香,许多花瓣被朔风刮落于地,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胭脂雪。

  女帝阻止即将扬鞭的内监,静静走到树林中,触目所及都是红,仿佛触动了她内心深处一段不明的记忆。

  她折下开得最好的一枝梅花,信手捏着,抬步上台阶的时候,居然有几分心虚和紧张。

  上回和信王见面闹的不欢而散,哪怕她装出旧日小儿女模样,娇声娇气地喊他承敏哥哥,他仍旧没有真正的松弛下来,反而是一脸警觉看着她,似乎在说,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招。

  他余毒未清,女帝怕真把他折腾出好歹来,只得走了。

  此后再也没来看他。

  今日秦辅国说什么信王甘为luan/chong,其实这话说的完全不对,他根本不甘为娈宠,当真是傲骨铮铮,宁死不从。

  自己能怎么办?

  真像内监总管事出的馊主意,废了他手脚筋脉,让他成为一个路都走不动的废人吗?

  女帝知道,自己根本下不了这个狠手,而且也不想下。

  在她心深处,始终爱着那个于红梅下长剑在手,英姿勃发的信王。

  ——

  既禁了通传之声,女帝脚步轻盈,落地无声,刚走进阁中,就听到娇嫩的女音:“信王殿下,这字写的真好看,能送给奴婢吗?”

继续阅读:7、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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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美人煞之惟愿金翅鸟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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