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了?什么意思?”女帝抬眸问。
御医吓得慌忙跪地求饶,女帝不耐烦地说:“你再不把话说清楚,朕就把你拖出去斩了!”
为了树立威望,女帝已经习惯了用严刑峻法来管束朝中百官,毕竟,他们怕自己好过忤逆自己。
御医慌忙说:“求陛下开恩!求陛下饶命!信王,不,废信王他约莫是受伤太重,昏迷了数日,醒来之后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他自己是谁,不记得这是何年何月,就像是出生婴儿一般。”
女帝挑起眉毛,问:“什么都忘了?那他还记得吃饭睡觉,写字习武吗?”
御医忙说:“回禀陛下,废信王这种遗忘症在医书中多有记载,患有此症状者,忘记的多是自身的身份和过往经历,但是一般来说,他们从小学会的东西,譬如读书识字之类,应该是不会忘记的。不过微臣并未只见废信王写字作画,未见他习武练剑,到底如何不敢乱说。”
女帝垂目沉思片刻,陡然笑了。
她自从登基后就极少微笑,总是冷冰冰毫无表情,此时会心一笑,真如冰雪初融春花绽放一般美艳,御医不敢逼视,忙躬身垂头而已。
女帝似觉得颇有意思,点头笑了许久,说:“朕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这飞泉山庄在清凉山的山中,山脚下是皇家寺院清凉寺,女帝车鸾到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只见橘色晚霞笼罩整座山林,那寺庙的晚钟声声入耳,惊起一行行归鸟寒鸦。
她极目远眺,只见朦胧云雾中,台阶渐次远去,仿佛无止无尽,她换车辇为软轿,闲适地躺在软轿内,这会儿正是夏末天气,京城里秋老虎正闹的厉害,可山里已经渐渐凉爽,她是轻装简行,对外说因事罢朝几日罢了,并不想让京郊臣民知道,帝王居然移驾到这京郊山中,因此不过是一身绯红便装,只见那长袖随风飘于轿外,沾染着泠泠白雾,真如穿云度雾的仙人一般。
到了飞泉山庄边,女帝随手解下帷帽,抛到一旁的婢女怀中,她自己饶有兴致地看着老亲王的别业,碧瓦黑墙,墙内楼宇巍峨,在浓云中宛如仙境一般。
自有宫中奴婢前去叩门,装扮成童子模样的内官应声开门,几人都梳着双髻,一身碧色衣衫,恭敬迎接女帝入内。
“他在哪里?”
所有人都知道女帝问的是谁,一命童子忙回话:“公子在洗尘池边。”
女帝不准人跟上,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真像是匆匆赶去花楼见歌女舞姬的纨绔子弟般。
那洗尘池乃是引的一眼温泉,清凉山并不是盛产温泉之处,温泉泉眼只有这一处,不过是建了四四方方的一处泡泉汤池罢了。
女帝匆匆走了过去,却见那信王武承敏并没有沐浴,他站在白玉池边,赤着双足,一身碧色丝衣,宛如轻云裹着修长瘦削的身子,他抬头看着天上月色,目光中带着淡淡的迷惘。
她迟迟没有走近,只因信王沐浴着如银纱月色的模样,真像是月下仙人,山中浓雾终年不散,在他的脚下缓缓升起,他就像是即将挥挥衣袖腾云驾雾离开。
信王终于回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她。
“你是谁?”
信王问。
女帝突然笑了,这个笑容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她随手抚了抚胸前垂下的墨玉长发,笑盈盈说:“武承敏,你居然把我给忘记了?我可是你的情人。”
信王如水晶般的的眼睛里漫上一层雾气,他看着女帝的眼神带着几分无措,这个杀伐决断的亲王大人,居然会显出这般惹人怜惜的神情来,倒叫女帝有几分不忍了。
他居然摇头:“你不是。”
虽然自己说的全是鬼话,可信王居然不信?女帝顿时气恼,她挑高浓黑黛眉,冷冷说:“怎么,你居然敢质疑朕……我的话?难道我配不上你不成?”
她气势汹汹地朝前走来,一身鲜红纱衣宛如鲜血凝成,在雾气里是浓墨重彩的一抹,武承敏迷惑中居然带着一点怯意,她步步逼近,他居然缓缓后退,一时不察,就摔进洗尘池里。
幸而水并不深,他整个人都被温水淹没,溅起一朵朵雪白水花,接着略显狼狈地扶着白玉砌成的池壁起身,他满头黑发湿淋淋地沾着雪白的头颈,水珠顺着发青的脉络直流向下,她盯着他,心中只是不懂,曾经一度,她想把自己一颗心掏给他,哪怕让她血淋淋地从胸腔里掏出来也毫无惧色,可他却始终不肯回应她的心意。
他对她那么好,可又对她那么冷。
在武承敏身上,永远笼罩着一层缥缈之意,将他和她隔开,那层透明的薄壁看不清道不明,可总是存在。
她几乎没多想,双足腾空朝洗尘池里跳了进去,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又撒在他的脸上,他被溅得紧闭双眼,她突然很想笑,这人说不定是真的把一切全忘记了,要不然,怎会显出这样的动人颜色?
女帝突然探身过去吻上信王的唇角,他大病初愈,脸色依旧苍白,连嘴唇都白得毫无颜色。
只是那唇的轮廓依然柔美,柔软微凉的唇齿间带着淡淡的香气,她曾经极眷恋那种气息,是佛手柑和雪松混合的芳香,她一度以为是他身上的衣物染香,其实哪怕他换过衣裳,那清淡的香气仍旧氤氲缥缈,让她生出渴望。
仓促惶恐间,他尝试着躲开她的逼迫,只是这池子确实不大,他几乎是避无可避,细瘦的腰身抵着池壁,整个人朝后仰去。
他的身体原是微凉侵骨,女帝怕冷,并不喜欢这样的冰冷,可如今他们都在温泉里,带着硫磺的温泉雾气缭绕,大半身子都浸在热水里,他的微凉带着难言的魅惑。
他整个人就像是冰玉做成的一般。
女帝的脑海里飘过这个念头。
而他的衣襟已经松散开来,露出坚实如玉的胸膛,他脸上透出微愠的薄红,仿佛真的想不起来那一身武学绝伎,只是左右躲避,连耳根都急红了。
女帝环着他的腰,就像是扣住了珍稀禽鸟的翅膀一般,他的腰肢虽瘦,却劲韧挺拔,是常年习武之人的骨骼身形。
月色下,他眉宇间满是水珠,秀长的黑眉紧皱着,屈辱又无可奈何。
“你我不可能是情侣。”他冷冷地说。
女帝微微一怔。
失去了记忆的信王居然用厌恶鄙夷的神色看着她:“你这样好色下流,我不可能喜欢上你!”
好色?
下流?
女帝只觉得浑身血脉都往脑袋顶上涌动,她顿时气的浑身颤抖,牙齿都咯咯颤动,这辈子还没有人说她好色下流过,信王哪怕是失去了记忆也没有资格!
要知道,女帝登基后,不知道多少朝臣想把自己的儿子下属贡献给女帝,只盼着女帝能生下属于自己家族血脉的继承人,能够一步登天。
哪怕登基前,她也是堂堂的镇国公主,配武承敏简直是绰绰有余!
她气的双手一抬,朝信王的胸膛狠狠推了上去,信王不防被她大力推得撞在池壁上,只是捂着胸口缩成一团。
“你既然有胆子骂我,就要有胆子承受我的怒火!装什么可怜啊?”
女帝气的又在他的胫骨上踢了一脚,不过水里阻力大,她踢的很轻。
他不吭声,只是右手扣胸蹲在水里,身子微微颤抖,荡起一串串涟漪。
女帝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地扯住他的湿发,将他的脸扯得扬起。
月光下,只见他脸白得跟死人无异,连嘴唇都在颤抖,心脏位置有一线鲜红弧线下滑,荡在水中变成粉红。
御医慌忙赶来帮废信王处理伤口,只见废信王尚未痊愈的伤口又被温泉泡的发涨泛白,那块皮肉被击得裂开,鲜血如欢快的泉水般流出来。御医偷觑女帝的脸色,只见她气急败坏地说:“他是琉璃做的人吗?碰一碰就血流不止?朕再没见过这样脆弱的男人!你到底怎么给他治病的?”
御医只觉得嘴里发苦:“回禀陛下,废信王当日中的箭伤带毒,位置又临近心脉,本就凶险无比,臣用尽灵药才把他的性命救回来……”
女帝脸色一沉,阴森森地盯着御医。
御医终于壮着胆子说:“陛下哪怕想要……想要玩弄废信王,也请您下手轻一些,他这会儿确实是伤势未愈,随时有伤情加重的风险。”
简单说,御医希望女帝下定决心,若真想弄死信王,就别隔三差五把自己叫来给信王治病,他一颗老心脏也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若女帝想多玩儿些日子,最好下手有些分寸,他只是大夫,不是神仙,救了病,救不了命。
“荀卿……”女帝沉默片刻,咬牙切齿地说:“你的话未免太多了!”
御医只觉得一股凉气在四肢百骸乱窜,再也不敢多说话,慌忙给信王的伤口敷药止血,又小心翼翼地拿出针线来,一针扎下去,御医就看到信王额头上冒出大颗的汗珠,他微微张开眼睛,无力地咬着嘴唇,疼的轻轻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