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翰林书画院里新入的一批画师里,考试拔得头筹的那位画的美人图,听说画的原型就是那位小宦官。”
连宫女们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围观,玄机若再察觉不出,他这二十年也就白活了。
只是一次两次就罢了,连一同干活儿的内侍们也都用那种古里古怪的眼神看他,玄机当真是忍耐不住了。
到底画了个什么鬼?
该不会是春宫图之类的画,用了他的脸吧?
要说玄机的心理素质还不错的,也是在腥风血雨里一路厮杀过来的,练就一张铜墙铁壁的脸蛋,入宫后,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搭上西厂督主这条线,在此之前,他伺候过极刁钻的主子,照样能做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所以,玄机用尽洪荒之力,将内心的紧张和好奇全压下去了,不过就是一幅画么,能画出个花儿来吗?
东厂厂公因合婚庚帖的事情,在太后面前落了好大一个不是,可这事儿说开了,并不是能够端到台面上来分辨的东西。毕竟太后居然对服侍自己的阉人过分用心,甚至还吃上醋了,说出去丢掉的是太后的清誉和脸面。
东厂厂公丢的,也不过是披红之权,其他的一切照旧,西风虽压倒了东风一筹,却没办法让这偌大的皇宫里,永远都刮上西风。
督主忙活了一天,晚上仿佛心血来潮一般,突然命人把玄机喊了过来。
他匆匆进门,跪下行礼,就看到一只红漆箍铜的木桶,用的是上好的香柏木,木质细腻光滑,一个伶俐的小内监袖子挽得高高的,俯身帮督主按脚。那双绵软柔白的小手一不小心,就把一点水珠撒了出来,玄机挨得近,也不知那小内监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侧脸溅了三两滴。
玄机觉得极恶心,恨不得把那一块的皮肤都剜剐下来,可他也是个敏锐的人,督主正在看着他,目光如有实质地在他脸上来回转动,他没有得到起身的命令,依旧规规矩矩地跪着,将头埋得更低,督主只能看到靛青色的厚实头发,和头顶上的三个旋儿。
听说头顶 上旋儿越多的人,脾气越执拗暴躁,督主不做声不做气,确实是在观察他的服从性到底如何,会不会暴起发火。
当然,如这个小内监真有这么大的胆子,西厂督主今儿晚上就能让他彻底凉了。
玄机是爱洁净的性子,忍得半边脸都麻木了,心里不断默念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总算是熬到督主洗完脚,那小内监半跪半蹲在地上,膝盖上盖着一块黑绒布,将督主一双常年不见天日的脚抱在怀里,就跟抱着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一般,用帕子小心将他脚擦干净了,又上了香膏,这才穿上布袜,穿上鞋子。
玄机根本不想看,可他有个毛病,越容易让自己犯恶心的东西,越忍不住去看,看了更恶心。
他心里叫苦,真的快要破功了,要把晚饭吐出来,哪怕不死在这儿,也要脱一层皮。
好在督主总算是享受完毕,半合着眼睛,似睡非睡地看着他:“抬头。”
玄机将下巴颏往上一仰,视死如归地抬起脸来。
督主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脸,看完后点点头,说:“站起来走两步。”
玄机委实是狐疑纳闷,不敢违抗督主的命令,忙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两腿酸麻就在厅堂里来回走了三圈。
头一圈他还是低头哈腰地走,第二圈身上走热了些,情不自禁昂扬着秀美的脸蛋,腰杆挺得笔直,脚步轻快利落,如生风一般。
督主又点一点头说:“是个不错的人物,难怪那画师用你做模子,能画出个画院第一来。”
督主把他叫来,居然也是为了那副画,玄机胃里往上翻滚苦水,好容易从督主宫中的住所脱身,气势汹汹就往宫门走。
可惜,他去的晚了一点,宫门已经下钥了。
他气得脸色惨白,手在袖子里握成拳头,愤愤然回屋睡了。第二日将当值的事儿忙活完,见任上也没什么事儿,悄悄溜出去偷个懒。
——
玄机攒了一晚上的火气,见到画师时的脸色极为难看。
妙就妙在画师司风绝对不是个看得懂人脸色的人精,非但不精明,还有几分天真的傻气,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你来了,特意来找我的啊?”
语气里还有几分沾沾自喜。
玄机气的牙痒痒,冷声说:“不错,我专程来找你的。”
画室里人多,他一出面,所有画师都抬起头看他,那些眼睛都跟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丹炉里转过似的,透着股火眼金睛的明亮透彻,恨不得将他身为内侍的朴素伪装全扒拉下去似的。玄机怪不自在,司风聪明了一回,忙说:“我朋友来找我,我出去一会儿。”
玄机随他一同出门,走到一株郁郁苍苍的梧桐树底下,一旁有石桌石凳,供人休憩。
司风似是要请他坐下,谁料刚笑吟吟转过头来,玄机的拳头就照着他的胃打了过去。
这一拳力气不小,打的司风脸色顿时变了,捂着肚子蹲下疼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苦笑:“你干嘛打人啊?”
玄机气愤地说:“打的就是你!我准你画我了吗?你都画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