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小保姆抱着胡东成的弟弟胡东贵在楼上看天上的星星,她拿着孩子的手指着天空,告诉他那些闪烁的星星里住的是美丽的神仙。这孩子两岁了,好像听懂小保姆的话似的,也咿咿呀呀的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他的小手放在小保姆的嘴上挠来挠去,小手的指甲里还残留没洗干净的污垢,那是经常摸地板导致的。小保姆时不时亲吻孩子的小手,她并不嫌弃他有点儿不干净的模样。这孩子长的相更多的是随着周雪,长得还算俊俏,比他哥哥胡东成帅气。但是,不管他长得有多帅气他都不招周雪的喜爱。她常常因为这个小儿子而与胡南滨发生矛盾。
这一天,她又把胡东贵关在狗笼子里。为了能更安心地打麻将,她甚至让宠物狗在笼子外面自由自在地玩耍,而把胡东贵关到狗笼子里让他哪儿也去不了。那是一个别墅式的狗笼,它是由一根根镀上金色的金属焊接而成。远看像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只是它是狗子的宫殿。如今,胡东贵却经常呆在这狗子的宫殿里。他在狗笼子里不论怎么扣那金属也出不去,被限制自由的他常尝哇哇哭叫,小脸哭得通红,鼻涕和泪水在脸上胡乱涂抹,抹得嘴里是,手背上也是,黏黏糊糊的,再加上小手到处摸到处扣,指甲缝里盛了灰尘黑乎乎脏兮兮的,像极了一个小乞丐。
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都是妈妈怀里的宝贝,可是胡东贵却活得不如他家的宠物狗。这是一条博美犬,它全身是雪白雪白的,毛茸茸的十分可爱。它在这个家里可以到处奔跑,从这个房间窜到那个房间,如一朵白云到处飘荡。它不但自由自在,它还可以到周雪怀里撒娇撒欢。周雪也特别喜欢胡南滨出差时给她带回的这份礼物,与她的小儿子相比,她更喜欢这条博美犬,她把它当作女儿看待,每次找不到它,他都紧张地到处寻找,生怕它成了别人锅里的美食。
小保姆看到她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嘀咕:“这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孩子,还真把儿子当狗,狗当儿子了!整天怀里抱着那狗子,自己的亲生儿子倒是丢到一边跟条狗似的。这世道,真的是乱套了。”当然,她也只是嘀咕而已。
每次小保姆带着胡东成买菜回来,都会看到周雪怀里抱着博美,她猜测这胡东贵准是呆在笼子里了。这是一条会讨主人欢心的狗,它趴在周雪的大腿上一动不动的,毛茸茸的脸上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儿滴溜溜转,像两颗黑玛瑙镶嵌在白云上。它一一地看着这一桌的老女人,一个个丰乳肥臀,浓妆艳抹,手腕上的大金镯子和玉手镯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面前的钱堆儿堆得老高了,唯独周雪的面前空空如也,它看看周雪的麻将,又回过头来瞅了瞅周雪,那复杂的小眼神透露出它的无言以对。是的,它是一只狗,它和人类语言不相通,它对人类本身就无语。它在这里看了老半天,每一局下来都有人赢,唯独没有周雪的份,别人赢了放肆地笑,红唇裂开,简直要裂到耳根去了。一天下来几乎没赢过的周雪也跟着笑得合不拢嘴。赢的人高兴,输的人也高兴,博美看着这一桌人的诡异笑声,它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它“嗷”的一声从周雪怀里挣脱下来径直跑向它的别墅。它想去看看老占着它狗窝的那孩子现在在做什么,它可能想去逗逗他。大自然里有鸠占鹊巢,而胡南滨家有人占狗窝。
博美屁颠屁颠地来到它的狗窝前趴下,它把自己的狗头枕在自己的两只前爪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它窝里的这个孩子。它很是好奇,人类怎么那么喜欢钻狗窝,难道世道要变了吗?人要做狗,狗要做人,是人当人腻了,还是狗要“篡位”了。
被关在狗窝的胡东贵看到小白狗来了,呆滞的眼神扫了博美一眼又继续玩自己的。他的亲娘把他进狗笼子里,除了限制他的自由外,还希望他不要吵闹打扰她打麻将。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很专注于一件事的女人,特别是打麻将,在她看来,这个家除了麻将能展现她的价值,其他的都体现不了她的价值,包括生孩子。自从她生了胡东贵以后,她就不觉得孩子可爱了,她讨厌生孩子。
那是一个夏天的早上,她感觉肚子有点儿不舒服,生活孩子的她知道,这是产前阵痛,她准备要生了。那时候她肚子里装的就是她的小儿子胡东贵。她满怀期待地要与这个小生命见面。她给他准备了很多穿的和用的。她相信腹中的这孩子也会和他哥哥一样乖巧可爱。即将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伴随着她生活,她心里就美滋滋的。她幻想着他们一家到处游玩,享受着美好的生活,她心里就更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胡南滨在医院里陪着她,白天他在生意场上忙着,晚上又在医院熬夜陪着妻子。
对了,在此需要与读者说明一下,在周雪的软磨硬泡下,胡南滨终是答应了她的要求,他们成为了合法夫妻,周梅被他的丈夫离婚了。她自己到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为这个家鞠躬尽瘁,到最后如此悲惨地离开这个她深爱的家。
第二次来到这个产房,周雪并不觉得陌生,她躺在产床上痛苦地忍受着产前阵痛。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坐立不安。胡南滨坐在床前陪着,看着她那么痛苦,他心里也十分难受。周雪疼痛的时候,她抓着胡南滨的手使劲儿掰他的手指,胡南滨也痛得龇牙咧嘴。当周雪发现自己将要掰断丈夫的手指时,她赶紧松开手,转而抓住床头的检测仪器,那笨重的仪器被她拖来拖去。这让胡南滨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一个孕妇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他也从未想过一个女人生孩子时疼痛会到怎样的程度。此时,他突然想起了电视剧里的白蛇,他觉得现在的周雪就像一条白蛇,她浑身难受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好像她现出原形了,他幻想着她就是那条白蛇。她双脚慢慢地合而为一变成蛇尾的模样,随着她的叫声,她的脸也慢慢长出鳞片来,哀嚎声不断的嘴也变得又宽又大,一双丹凤眼变成了又圆又大的蛇眼,她突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的头扑来,把他吓得连连后退还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突然,有医生扶了他一把然后叫他走开。因为他妻子准备生了。
胡南滨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当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他妻子扶上轮椅推走时,他才猛然回过神。他抓起装有财物的提包就小跑跟了上去。像他这个年纪动作还能如此灵敏也是少见了,在他的朋友当中有的早已口歪眼斜了,走路一抖一抖的,迈着一高一低的小步子,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当他跑到门口时,突然门就“砰”的一声关起来,眼前的医生护士和妻子都被这扇门关在里面。没过五秒钟,门打开了个缝,缝里飘出了一句话:你在外面等着。胡南滨“哦”了一声,茫然地呆站在门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走到门前的长椅子上坐下来。他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了几步到门前侧耳倾听了几秒又回来坐下,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走走坐坐。过了好一阵,他终于把门给盼开了,从门里走出来一位漂亮的女护士,她带着护士帽脸上戴着蓝色的口罩,那眼神神似周梅。胡南滨越看越像,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动,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心里想着周梅是不是来这家医院上班了,或者她已经死了变成鬼,今天她从阴间出来要害他和周雪,甚至她可能要来投胎做他和周雪的孩子。他越想越慌乱,他不敢再继续想象。此时,传来一个声音:“周雪的家属!谁是周雪的家属?”有个护士大声地呼喊。
“我!在这,周雪的家属。”胡南滨紧张地说不清楚话来。他赶紧小跑到护士面前准备接过孩子。
“恭喜你,是个大胖小子!”女护士把口罩摘下来,双手将孩子递给胡南滨。
胡南滨看了一眼女护士,感觉又不像周梅了。或许是自己刚才眼花看错了。
他接过孩子,着实地吓了一跳,他怎么发觉这孩子和周梅有点儿神似。他抱着他,额头上不断地渗出汗珠来,心扑通扑通狂跳,他越看孩子越慌张,受不了的他把孩子又塞回护士的怀里。护士疑惑不解
地抱着孩子,“怎么了?难道你不是周雪的家属?”
“是,我是。”胡南滨结结巴巴地说。
“那就对啦!这就是你的儿子!你妻子周雪女士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护士笑着说。
护士刚说完话,就听见产房里传来声音:“快!快叫医生!”
护士赶紧把孩子塞到胡南滨怀里,听到产房里的动静,胡南滨也顾不上孩子的模样了,他赶紧把孩子搂在怀里,神情紧张地朝产房里张望。
“快出去!”护士把他推出去,随即便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他们簇拥着进了产房后就没了动静。
胡南滨被关在产房外,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拍打着产房的门,“医生!孩子的妈妈怎么了?医生!医生!”他拍了几下,便来了两个护士,她们把他劝到病房等候。胡南滨走了几步又回头,“不,我在这儿等着,我保证不打扰你们。”胡南滨哀求着护士,看着他安安静静的,她们也就答应了。
此后,产房的门一会儿又打开,一会儿又关起来,医生护士进进出出,药瓶和血袋被陆陆续续地拿进去。胡南滨看到血袋,他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搂着怀里的孩子一声不吭,他想,这是老天对他们的惩罚吧。一想到如果周雪没了,他该怎么办,两个孩子怎么能没有妈妈呢。想到这,他眼里满是泪水,一滴滚圆的泪水不偏不倚地刚好落到婴儿的眼皮子上,熟睡的孩子被这一滴泪惊扰,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这孩子声音洪亮,加上这封闭的空间使他的声音更加刺耳。熬了很长一段时间,胡南滨也在护士的帮助下把孩子哄停了,周雪也在医生的努力下救了回来。
原来周雪在产后就出现了伤口止血困难的现象,医生根据以往经验判断这可能是个不好的预兆。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决定先将婴儿抱出去给家属。家属看到孩子无事也就不会多疑了。可是,没过多久事情就真如医生们预料的那样伤口出现了止不住血的情况。刚开始,周雪意识还算清楚,但慢慢地她的意识就出现了模糊,她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医生在自己的床边忙而不乱地一边说一边走来走去,最后她只感觉到手上有一阵刺痛便没了知觉。
等到她醒来,她已经在重症监护室了,在呼吸机的帮助下她进行着微弱的呼吸,知觉告诉她,她身上扎了很多针还插有管子。她努力撑开眼皮,只看到周围有几个和她一样一动不动的人躺在床上,周围有很多医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注意力基本上都集中在病人身上。看到这一切,周雪知道自己应该是到鬼门关去走了一趟,是医生把她抢了回来。她戴着呼吸机,但眼泪却刷刷地流了下来。医生发现了她醒来,高兴地走过去与她说几句。
捡回了一条命的周雪就再也不能接受胡东贵这个孩子了。她深深地感受到这孩子就是来报仇的,他可能是周梅投胎转世找他们算账来的。她越看孩子越像周梅,可偏偏他又是她生的,她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孩子还没出生时她也曾渴望他的到来,现如今发生的一切使她无法接受他。他不但长得像周梅还差点要了她的命。她是无论如何也爱不起这孩子了。
从医院回来以后,周雪连续十天不见孩子也不让孩子喝一口母乳。刚出生的孩子只有在母亲怀里才有安全感,离开了妈妈的子宫后孩子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此时只有母亲的味道才是他熟悉的味道,只有闻到母亲的气息才能让他充满安全感。看着孩子可怜的样子,小保姆忍不住抱着他去找妈妈,想他得到些许安慰。只是,她一走到周雪的卧室门口,听见孩子哇哇地哭声她就大喊大叫:“快把孩子抱走!快抱走!”她无比厌恶地挥手让他们出去,自己则侧身躺在床上像个病入膏肓的患者,用被子蒙住头一言不发。
小保姆看到周雪如此疯狂的行为,只能将孩子抱走。胡南滨对于周雪的这一反应也深感无奈。他知道她受不了孩子的模样。说来也奇怪,胡东贵谁不像,偏要长得像他姨妈——周梅,这让胡南滨也十足的纳闷儿,有时候他不得不怀疑周梅已经死了,而这孩子就是她投胎转世的。他走进卧室掀开被子,“小雪,你打算怎么带这孩子呢?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接受他吗?他毕竟是你亲生的啊,这可能是我们自己想多了,他只是个孩子,他的长相并不能代表什么。再说了,长相这东西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如果每个人都能决定自己的长相,那世界上就都是陈世美和西施了。所以我们能不能不要强加我们的意念给他,他的长相就是他自己,跟谁都无关,他仅仅代表他自己,我们不要多想了,好吗?”胡南滨伸手轻轻地掀开被子,周雪眼角挂着泪水:“可是,他差点要了我的命!东成就没有这样。”
“你还没仔细看过他,不信,你仔细看,他真的很像你和我,特别是他的嘴巴像你,他的眼睛就很像我。”胡南滨把手搭到周雪肩上,用温柔地语气对她说。
“真的吗?”周雪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胡南滨。
“那是当然!不信,我去把孩子抱来给你瞧瞧?!”
一说到看孩子,周雪又低下头许久不说话。
看着周雪迟疑的样子,胡南滨想要抱孩子过来的心又犹豫了,他怕她受到刺激。因此,他决定慢慢来,他得让周雪发自内心地接受这孩子,而不是采用哄骗的手段。在小保姆的建议下,胡南滨带着胡东贵到照相馆拍了艺术照。他让摄像师从不同角度尽量拍出他和周雪的模样来,摄像师果然有两把刷子,他找到了最合适的角度硬是拍出了周雪的模子来,再加上修图软件的强大效果,这孩子硬是被他拼凑出了他父母的合体来。
在周雪心情好的时候,胡南滨拿着孩子的艺术照给她欣赏。果不其然,周雪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这孩子其实很像自己,就这样看了几天,她居然看顺眼了,她觉得这孩子还是挺可爱的。
在一个太阳高照的日子,小保姆带着胡东成到楼上晒衣物去了,只留下胡东贵躺在婴儿车里睡着,周雪很好奇,她还真没有认真地看过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婴儿房,看到婴儿床里躺着一个小孩儿,那正是她的孩子,她轻轻地走近他,看到他躺在床上,又长又黑的睫毛,红扑扑的小脸蛋,小嘴巴一直在做吮吸的动作,还不时地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她端详了好一会儿,感觉孩子还挺好看长得也很像胡南滨。自此,她对这孩子开始产生了好感。
可是,仅凭这点好感并没给胡东贵争取来什么好日子。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的长相硬是把他拖到悲惨的边缘。他不知道这是命运捉弄人还是老天对他父母的精神折磨,他简直就是他大姨的复制版,比他表哥陈铭宇长得还要像他亲妈。
看着他这长相,胡南滨是内疚得倍加疼爱这孩子,他把他当作是周梅轮回转世。他尽自己所能地照顾好这孩子。可是周雪却不一样,胡南滨越是对这孩子好,她就越不服气越是折磨这孩子,就当作是折磨周梅吧,她觉得周梅凭什么就这样好命,她凭什么就永远躲在她光的背后。
因为怀着这样复杂畸形的情感,她不但把他关在狗笼子里,不给他喝一口母乳,不让他躺在妈妈身边睡觉,甚至在几十年后,胡东贵的生命受到威胁,她也不愿意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