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周梅骨灰的那一处墓地,光滑的巨大墓碑上整齐地刻着几百位逝者的名字。不规则的墓碑前长了厚厚的一丛草,那些草儿第一年长得很茂盛,肥肥嫩嫩的叶片似乎要挤出水来。嫩白的粗茎像是营养过剩的胖娃娃。它们将根深深地扎进泥土里,不是为了抗大风的吹刮,也不是为了抗雨水的冲刷,它们是为了汲取更深处更丰富的营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草儿的根还是原来的根,但每一年钻出地面的草已不是原来的草。一波又一波新长出的草儿早已将那泥土里的营养吸收殆尽。到了这一年的春天,这儿的小草虽然依旧钻出地面但已没有那些年的茂盛景象了。
在墓地的周围,环绕着一排柏树,不论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它们始终那样苍翠、挺拔。这是一处只有柏树守护的墓地,这里埋葬的都是无人认领的亡灵的骨灰。
每到清明时节,很多墓地都有亲属来祭扫,墓碑擦得光洁铮亮,墓碑前摆满逝者生前爱吃的食物,食物旁摆放着象征怀念意义的花束。而这一处墓地却冷冷清清的无人问津,唯有那柏树对他们不离不弃。
这一年的清明节又到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在墓地的不远处晃荡。这孩子看起来眉清目秀,与十岁孩子比起来个儿算是中等。没错,他就是陈铭宇。他红着眼从远处走来。苍白的脸上,一双红肿的眼睛,可想而知他之前应该是哭得很厉害吧。他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身上的衣服虽不华丽但合身并且整洁。他已经不穿流浪时的破衣烂衫了。自从有人发现他一个孩子到处流浪后,有好心人便把他送到了儿童福利院。对于一个有爱有家的人来说福利院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但对于一个流浪者来说,特别是流浪儿童来说,儿童福利院就是他们最好的去处。那里至少有些许温暖与关爱,至少衣食住行上有保障。
刚到儿童福利院的陈铭宇满心欢喜。福利院的管理员看到他年纪虽小但乖巧可爱便对他更加怜爱。这些年,都有家庭条件殷实的家庭想来领养他,只要是他不愿意,管理员也不强迫他,他想呆在这儿就由着他。
在福利院的这些年,他除了读书识字,还学会了很多生活技能。虽然大人们对他疼爱有加,但他也不会仗着大人对他特别的爱而仗势欺人,反而对大人们更加感恩,对自己的小伙伴更加关爱。
在院里,除了学习的时间,大家常常看到他小小的身影跟随着大人劳动。厨房里,大人们在做晚餐,他则帮着择菜和洗菜,不管是春夏秋冬,不论冬天的水有多刺骨,他都不害怕,当菜洗完了,他的双手从水里抽出来是又红又冰冷。大人们看着都心疼,他们都劝他,或者是命令他不能来厨房,但他还是执意要来。每每看到他懂事得让人心疼,院里的管理员都眼眶湿润。他们也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勤劳懂事,也许是因为害怕吧,害怕他们嫌弃他,不要他。在他看来,他已经被抛弃过两次了,他的心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了,他不想继续被抛弃。所以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每到用餐的时候,他都会主动让其他孩子先拿,等别人拿完后剩什么他就吃什么。对于吃的,他从来不与谁相争,吃多吃少他都不在乎,只要他有吃的就可以了。至少他不必再去垃圾桶捡那些发霉腐烂的食物来充饥。院里的残疾孩子也很喜欢他,因为他经常帮助他们。特别是院里的“野兽之子”——长林。
长林打娘胎里就是个畸形儿,与同龄人相比,他的双腿就如别人的双手臂一样大小,而且他的这双小腿不是向地面生长,而是向着前方生长,也只长到手臂的长度就不长了。可能也正是因为他的畸形才被他父母抛弃吧。当环卫工的大爷在清理路边的垃圾桶时,发现一个黑色塑料袋在蠕动,起初大爷还以为是老鼠钻进袋子觅食去了,他便拿着捡垃圾的钳子随意的碰了一下塑料袋,想把袋子里的老鼠赶走,那样他好把垃圾清理掉。谁知这一碰,可能弄疼了袋子里的东西,便发出嗷嗷地几声,那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像是婴儿的哭声。但仔细回想又感觉不是很像,以大爷的人生经历,啥奇闻趣事他没见过,什么肮脏的玩意儿,什么感人的场面,他什么没见过,干他这行的,在草丛或者垃圾桶里发现弃婴那是不足为奇。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更别说见过弃婴,就算是凌晨的魂灵鬼火他都不觉得奇怪。
可是,这一次遇到的这名弃婴着实的让他打了个寒颤。当他再次试探性地轻轻一碰塑料袋,袋子里再次发出的声音让他断定,这里面是个孩子。他赶紧将垃圾钳丟向一旁,伸手把黑色的塑料袋拎出垃圾桶,他快速地把袋子一打开,犹如渔夫打开瓶盖飞出一个妖怪似的。大爷踉踉跄跄往后退,逃命似的爬到一米多远,他缓过来后,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胸口,安慰自己别怕别怕。当他再次定睛一看,那孩子还是翘起两条细细的腿,它们伸得笔直,像大炮筒准备对天发射炮弹似的。塑料袋被打开后,孩子重见了天日,也激动地双手乱舞,奇怪的是他的双脚就是直指苍穹不动。大爷慢慢走进他,用塑料袋轻轻按了他的双腿,他居然哭了,但是他的双腿仍旧一动不动的。这下大爷知道了,这是一双畸形的腿。
此时,大爷已没那么害怕了,反而同情起这小家伙。小家伙看起来也有两个月了,他光着身子被装进黑色的塑料袋,可能他的父母也是看着没希望了,就下定决心让他自生自灭。“这些狠心的畜牲!”大爷不禁嘴里骂到。他蹲在地上仔细端详着这孩子把报警的事都忘记了。等他醒悟过来,他赶紧拨起了报警号码。
当警察和医护人员到现场时,他们也惊呆了。警察说:“这孩子的娘是怎么把他生下来的?”
医护人员也叹气道:“如果这孩子不是剖腹产,那他妈估计早就不在了,长这样叫他妈怎么滴生出来啊!真是造化捉弄人啊!”医护人员一边说,一边帮长林清理身上的脏东西。
医护人员毕竟是医护人员,干他们这一行的,什么奇形怪状的孩子没见过啊,他们不慌不忙地把长林抱上救护车后,救护车特有的鸣叫声一响,警车车顶上的彩灯一亮,大家都作鸟兽散了,只留下清洁工大爷在现场。大爷想了想孩子,又想了想自己,“知足吧!长了双好手好脚的,不用来扫地用来干啥呢!如果这双好眼还能多救几名弃婴,那就更不枉对这身健康的体魄咯!”大爷拿起扫帚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清理垃圾桶起来。“知足吧!健全的老家伙!”大爷嘿嘿一笑,干得更起劲儿了。
“长林”这个名字是他来了福利院后,福利院的院长给他起的名字。而这个名字的由来也是因为他不管在平地上还是在山林里都能跑跳如飞。他的这一技能可谓是超能力了,正常人是无法将手臂当作腿来使用的,而且还用得如此游刃有余。由于他长期用手支撑身体行走,他胳膊上的肌肉比较发达,但也不至于像健美冠军那样夸张。当长林的同龄人只是用四肢在地上慢慢爬的时候,长林已经先天的会用手臂支撑身体向前移动,直到后来院长发现他甚至比同龄人移动的速度还要快,他的手臂完全胜过别人的大腿。这真是应了一句话:当老天关你一扇门的同时也会给你开一扇窗。
在以后的日子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大,当其他孩子用双腿四处奔跑时,长林也能用双臂上下楼梯,上窜下跳,做各种游戏。但是他能做游戏并不代表其他孩子接受他的怪异。由于他的双腿畸形,其他孩子都不怎么和他一起玩。直到陈铭宇来了以后才成为他的知心朋友。
由于他身体特殊,用餐时如果有人把他抱上椅子他才能在桌上吃饭,如果工作人员忙不过来,那他只能在地上吃饭。自从陈铭宇来了以后就不一样了,不管大人有没有时间,就餐时他都能把长林抱到椅子上,还帮他端来饭菜。吃饱了以后又把他抱下来,帮他收拾碗筷。他俩不但一起吃饭还一起玩游戏。就这样他俩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长林虽然身体残疾但心智比陈铭宇成熟,年龄也比陈铭宇大,所以他也就自然担任起哥哥的职责。假若有人敢欺负陈铭宇,他会与他们搏斗起来。
人可能都会有这样的心理吧,只要是自己不喜欢的人,也希望别人也不喜欢他,孤立他。一旦有人胆敢与他做伴,那么那个胆大的人也会成为他们讨厌和孤立的对象。陈铭宇和长林在一起,他理所当然的就成为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这些男孩子都住在同一个大房间,房里沿墙摆了几个上下铺。院长没有对长林另眼相待,也给他安排了一铺床。而后来的陈铭宇却刚好被安排在长林的上铺。由于长林的特殊,其他孩子都不愿意睡他上铺,所以他的上铺一直都是空着的,直到陈铭宇的到来,它才实现自己的价值。
长林虽然残疾,但他克服了自卑心理,还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他不但心理强大,身体上也锻炼得很强大有力,他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好自己,才能存活在这世界里。若是哪个孩子胆敢趁机欺负他,那他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可是,他们斗不过长林,但他们斗得过呆在长林身边的陈铭宇。只要他俩不在一起,他们就欺负陈铭宇。
这一次也是他们欺负陈铭宇最厉害的一次。他们趁长林去体检不在宿舍时狠狠地揍了陈铭宇。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只螃蟹,那螃蟹扁平的淡蓝白点壳,两个大钳子前后伸缩着,像个耀武扬威的士兵。有一只手从下铺捏着它的壳把它伸到陈铭宇的脚趾边,陈铭宇不知道脚边有只大螃蟹,脚稍微动了一点儿就碰对螃蟹,那螃蟹马上举起大钳子狠狠地夹住他的脚趾,那气势跟藏在浑水里的鳄鱼在伺机一口飞咬住来喝水的野鹿似的。野鹿越是挣扎反抗鳄鱼就咬得越紧。这只大螃蟹也一样,陈铭宇越是蹬腿挣扎,它夹得越紧。那些男孩看到陈铭宇坐在床上哭喊,怕引来院长的惩罚,他们就把螃蟹硬生生地从陈铭宇的脚趾上扯下来,疼的陈铭宇只能龇牙咧嘴地哭了。螃蟹扯下来后,他脚趾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刮痕,刮痕渗出鲜红的血液来,就像谁用小刀在他脚趾上划了一刀似的。他们害怕惹来麻烦,一个大个的男孩凶神恶煞地命令他:“闭嘴!再哭,我揍死你!”看着比自己大个的男孩,陈铭宇只能忍着不敢出声。他以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想尽快离开这间屋子,他从上铺爬下来,但他只爬到梯子的一半,就有个人从他身后一把将他扯下来,他仰面跌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疼得紧闭双眼,泪水再次充满眼眶。他再次挣扎着爬起来,却又飞来一根木棒打在他身上,他本能地双手抱头,但是腿上又挨了一棍,这一棍比前一棍打得更狠,像是要打折他的腿一样,他疼得嗷嗷叫。而他的叫声也引来了路过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进到房间看到这一情景立刻制止他们的行为,还叫来了院长。院长看到他们如此对待和自己一样遭遇的伙伴,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怎么能这样呢?!你们都是怎么来儿童福利院的,知道吗?你们应该互相关爱才对。怎么能互相伤害呢?难道你们的遭遇还不足以伤害你们吗?!”院长越说越激动,她可怜这些被抛弃的孩子,尽力给他们爱,让他们感受人间的温暖,但是他们却如此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这让她心寒。她严厉地斥责那些惹事的孩子,也温柔地安慰受伤的陈铭宇。院长让工作人员把他带到她办公室。她帮他上药,抚摸他的头,温柔地安慰他,还给他好吃的。此时,院长越是温柔,他就越思念起妈妈来。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后,陈铭宇总算止住了泪水。现在他也不想回到宿舍,他害怕他们的报复。院长越是批评他们,他们就越恨自己。这些,陈铭宇是懂的。他本想在院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呆着。可是却突然发现来收垃圾的环卫车准备出去。他趁没人注意,偷偷地从大门溜了出去。
陈铭宇出了福利院的大门后,他沿着公路一直走一直走。不知不觉地他走到了一处公墓附近。他并不熟悉这里,只是一直凭着感觉走,便走到了公墓附近的一座矮山上。他来到山脚下,看到一块还算平坦的岩石便坐了上去。他一声不吭地坐着,双臂环抱着蜷缩起来的双腿,他大腿紧贴着胸口,他紧紧的抱住自己,就像妈妈曾经那样抱他一样。因为这是公墓的方向,来的人也很少,因此这里显得尤为安静。这安静地氛围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妈妈。想着想着就又哭了起来,哭累了就躺下。他不但躺在岩石上,还借助石块在岩石上画起了妈妈的模样,画好了以后就蜷缩着躺在人物的胸口,就像躺在妈妈的怀抱里一样。就这样,他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睡梦中,他梦见妈妈变得很漂亮,而且还温柔地抱着他,妈妈还告诉他,她会永远守护他,他是她永远的宝贝。妈妈希望他在世上好好地活着,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气馁,要勇于面对生活。要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当妈妈要与他分离时,他哭着追在妈妈后面,但跑到一处土坡时,妈妈突然就不见了,陈铭宇哭得更伤心了,他一边哭一边徒手挖那土坡,他想再见见妈妈。睡梦中,也许是陈铭宇哭得过于伤心,哭着哭着就醒了。醒后的他泪眼婆娑,岩石上居然留下了两条泪痕。
晚饭的时候,儿童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发现陈铭宇不见了,于是安排几名工作人员出去寻找。体检回来的长林看到大家都在寻找陈铭宇,他也着急起来,虽然他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他也能猜出几分。他趁着工作人员手忙脚乱之际也溜出去了。他要去寻找陈铭宇。天色越来越晚,大家都无功而返。找不到孩子,大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果再晚一些还是没等到孩子,院长就要报警找人了。正当院长急得坐立不安的时候,又收到了长林也不见了的消息。这可是要了他的命啊,如果孩子失踪了,那她怎么跟上级交代。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为了利益把孩子弄到哪儿去了。这个责任她可担当不起啊!院长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跌坐到沙发里。来报告的工作人员赶紧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找不到陈铭宇长林是绝对不会回去的。他知道陈铭宇是因为和他成为朋友才受到他们的排挤和欺负。他要像哥哥一样保护陈铭宇,平日里,只要他在,谁都不敢欺负陈铭宇,就是这一次被他们逮住了机会。“这帮狗杂种!江源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长林一心要找到陈铭宇,所以他不顾一切地向更远处去寻找。一路上,他不断地向人们打听,“老伯,您好!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次次的失望加上他的样子也吓到了一两个胆小的妇女,他感到又着急又自卑。那种自卑虽然在福利院里已经被他丢到九霄云外了,但这一次陌生人的如此反应又让他的自卑感油然而生。皇天总算不负有心人,长林打听那么久,终于得到些许好消息,有个公墓的工作人员在返回家的途中见过他说的孩子。长林激动得连连感谢大叔。顺着大叔说的大致方向,长林快马加鞭地赶往前方,希望快点找到陈铭宇,因为天色越来越晚会增加寻找的难度,毕竟他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由于他跑得太快,在一处凹凸不平的路上,手被凸出的石子儿扎了一下,他手一颤一打滑,整个人侧摔到地面,沥青铺的路面也擦伤了他一侧的脸。他赶紧挣扎着起来,拍了拍脸上的灰尘,顾不得火辣辣的痛,他又奔跑起来。从远处看,弯弯曲曲的公路上,人烟稀少,奔跑的长林着实像个外星人一样。
长林一直找到了公墓附近,他进到公墓区域,这里至少有微弱的路灯光,他仔细找了一遍,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他忍不住呼喊:“陈铭宇!江源!我是长林!你在哪儿?”喊了几声没有回应,长林累得瘫坐在一块不规则的大墓碑前。休息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这些凹凸不平的路已将套在他手上的鞋子磨出了一个窟窿,这鞋子本来已经套了很久了,如果是一直呆在福利院不去哪儿,这双鞋子还能再用一阵子,而今天的这一路已经提前结束了这双鞋子的寿命。他用衣服擦了擦被磨破的指尖,指尖上清晰地看出有一道磨破的伤口,那伤口也随着他奔跑时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来。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长林靠在墓碑上休息一会儿,找不到陈铭宇他绝对不会返回。
长林背靠着墓碑,放眼望去都是起起伏伏的墓碑立在地面。他知道人都会有这么一天,因此他也不害怕什么牛鬼蛇神,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像这样躺在黄泥土里。自从他懂事起,他看到自己奇形怪状的模样,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对于他来说真的如史铁生所说的: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老天若让他多活一天,那他也不会推辞。老天若是要他立刻归西,他也能坦然接受。正当他思绪万千的时候,有个模糊不清的声音扰乱了他的思绪。那声音好似是一个人在断断续续地喊“妈妈”。
他警惕起来,他像触电似的双臂撑地。他竖起耳朵想听清楚,但那声音还是模糊不清。他决定循着声音去看看。
当长林动作麻利地爬到山坡上时,他哭了。那个把脸伸进土坡里的一个窟窿的,正是陈铭宇。他用树枝在土坡里抠出一个洞,那个洞刚好能容得下他的一张小脸。他不断地朝洞里大喊:“妈妈!妈妈……”
“江源!”长林流着泪呼喊陈铭宇。但陈铭宇还沉浸在他和妈妈的世界里,他根本没发现长林的到来。长林再次呼喊:“陈铭宇!”
突然,空气像凝结了一样,陈铭宇停下对妈妈的呼喊,但他仍把头藏在洞里。
“江源,我是哥哥!”
“哥哥?!”陈铭宇感觉这是个多么熟悉的字眼。难道几年前的哥哥回来找他了吗?他激动地把头从洞里缩了回来,转过头,他谁也没见,再往地面一瞧,原来是长林哥哥。看到长林,他有点儿失望,但又感到欣慰,原来是长林哥哥。“长林哥哥,妈妈在这个洞里,我在跟她说话。”
“傻孩子,妈妈怎么会在洞里呢!”长林走近他,怜爱地对他说。
“哥哥,你不知道吗?人死了以后是可以变成蟋蟀回来与世间亲人相见的。这个洞里有蟋蟀在叫,那一定是妈妈来找我了。”陈铭宇坚定不移地说。“”
“好,今天你跟妈妈说了那么多话,妈妈也累了,让她先休息一会儿吧?”长林不知道怎么安慰陈铭宇,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只要他心里高兴就好。“我们该回去了,你瞧,天色越来越暗了。”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陈铭宇蹲下身子,愁眉苦脸地说。“我不想看到他们。”他满脸委屈,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安静了一会儿,他深呼吸一下便将今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长林。
长林很认真地听着,但情绪也随着事情地不断进展而变得激动和愤怒。他心里暗暗发誓:回去后他非好好地教训一顿这帮狗杂种不可!
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长林带着陈铭宇飞也似的从山坡上跑下来。“走!咱们到处去晃晃,等你愿意回去了,我们再回去,好吗?”长林像只林中的野兽一样,两只小脚一抬,手臂一撑便从山坡上跑到山坡下。
陈铭宇只是看到有个什么东西从他身边一闪而过,他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在山坡下的草丛中看到长林的身影。长林咧嘴对着他微笑,“下来吧!”他似乎很满意他的这一速度,从陈铭宇的目瞪口呆他感到无比骄傲。他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别人有的,他没有;但他有的,别人同样没有。他自己也很好奇,像他这样长得奇形怪状的,居然也有令人羡慕的地方。不过,他自己也很好奇,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他的手臂奔跑起来怎么会比人家的大腿还快速并且稳当呢。他想他一定是神灵附体了吧。
他俩从山坡上下来之后便原路返回福利院。回去的路上他们走得很慢,长林不再是来时的跌跌撞撞。在旅途中,他们路过一天小河。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弯弯曲曲的河水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看见黑暗里满天的星星都跳进水里,微风吹来,满河的星星便手舞足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