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小保姆胸前背着胡东成,两手挂着一堆菜。塑料袋提手缠绕在她的手指上,由于血液循环不畅,她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被勒得发紫发黑。躺在沙发上看娱乐节目的周雪一见小保姆回来,马上跑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菜,面带笑容还一个劲儿地说:“哎哟喂,我的妹子和儿子耶,你们俩辛苦了!辛苦了!”
今儿个周雪是高兴的,因为一向是输家大王的她今天居然破天荒的赢了一把,虽然赢得不多,但终归是赢了。
她兴奋地把儿子抱在怀里是亲了又亲,像是她的赢是她儿子给她带来的好运气。亲够了儿子,她才想起今天的买菜钱应该还有剩的。她朝着厨房门大声说:“我说妹子,今天这买菜钱可够不?”
一进门,小保姆就为这十几元钱的事而紧张。这点儿钱倒不是她乱花或者是宝盈私囊,而是帮那小偷给付了那双袜子钱。她想:既然她问起来,那就如实说吧,大不了从她工资里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听了小保姆的一番叙述,周雪是半信半疑,当然最后她是干脆不信的。在她的世界里,除了她自己,她谁也不信。即便是她父母她也不信。在她心目中,她父母是那种罪该万死的人,她觉得他们只爱周梅,对于她,就像是路边捡来的。所以从小她就讨厌她身边的所有人,其中最讨厌的就是周梅,她讨厌她如此优秀,优秀到她在她身边就像个小丑。
“你就是涉事不深的小姑娘,这种人你也去信,明摆着就是好吃懒做的货,下次可别干这傻事。”周雪很不满意小保姆垫付袜子钱的事。她嘴上是教导小保姆眼睛擦亮些,心里却在嘀咕:看你年纪不大,满嘴谎话,竟然胡编乱造来骗起姐来!你还嫩着点。今天胆敢贪污起我们家的钱来。再有下次,看姐怎么收拾你!
小保姆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子,终于把一家人的晚餐给准备好了。此时胡南滨刚好下班回家,周雪一见胡胡南滨就按捺不住要和他分享她搓麻将赢的那几个钱,和她输掉的钱比起来那简直是九牛一毛。
平日里胡南滨只要见到周雪就高兴,管她是输赢,只要她高兴,他就高兴。她输多少钱他都心甘情愿地替她买单。今天,胡南滨又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他很高兴。回到家里又听到周雪的好消息,他更加乐得合不拢嘴。“巧妹,你今天煮了什么好菜啊?要不我们今天去外面加餐吧?”胡南滨边逗胡东成边对两位女士说。
“家里的饭菜早就做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啦!你以为我是花瓶用来摆设吗!你就放心地在生意场上大显身手吧。家里有我在,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的。”周雪娇滴滴地说,双手环抱着胡南滨满是脂肪的大肚子。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的姐妹们都说我太劳累,人都苍老了很多,都建议我到美容院去保养一下。要不变成了黄脸婆,小心你抛弃我。”
“你看,你看,尽是胡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了,是真正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美人。别听她们胡说八道。”胡南滨转过身搂住她,温柔地对她说。“你想保养就去吧,花钱的事你想干嘛就去吧,把账记在我名下就行了。”
“就知道你对我好。”周雪心里美滋滋的,眼里挤出两滴激动的泪水。
“好啦!好啦!别哭了,去换个衣服吧,我们到外面去吃好吃的。已经好一阵子没时间陪你们出去走走了。”胡南滨略显愧疚地说。
“马上就去。”周雪立刻吩咐小保姆在家照顾孩子。这时间是她和胡南滨的,她可不想任何人做他们的电灯泡。再说了,趁这个机会,她有事要个胡南滨商量,这可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她必须得抓住机会。
“他们俩不去吗?”胡南滨指着小保姆和孩子。
“巧妹吃饭的时候我已经把孩子喂饱了,就让她俩在家吧,外面风雪大着呢!”周雪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她斜着一双丹凤眼示意小保姆说话。
小保姆很是识相地点点头。在这儿,一切都是由周雪说了算,周雪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她必须在男主人面前夸赞周雪为了这个家不辞劳苦。凡事都由她来做,但是功劳都要记在周雪名下,如果她能奶孩子,周雪也会要她做,毕竟她是拿了这份微薄的工资!
周雪和胡南滨出门后,小保姆急急忙忙喂胡东成吃晚餐,此时他已经饿得嗷嗷大哭。当小保姆把一勺香喷喷的婴幼儿辅食伸到他嘴边,他闻到了那股奶香味儿,脖子朝着香味的源头伸得长长的,婴幼儿的嗅觉是很厉害的,特别是妈妈身上的气味,妈妈身上独特的奶香味不但能解决他们的温饱,还给足了他们安全感。可是胡东成不一样,对他来说,这两样东西都不是来自他的亲娘。安全感的气味来自于小保姆,解决温饱的气味来自于奶粉。他的亲娘仅仅是给予他生命。
“小成成啊,你那个亲妈哟就是提供个场地给你生产组装部件而已咯!哪管你个死活。说你幸运吧,你出生在一个有钱的家庭;说你不幸吧,你又遇到个这样的亲娘。难为你咯。”小保姆不管胡东成听得懂还是不懂,都将心里不能说出来的话都一骨碌地说出来,特别是不能让周雪听到的话,她都对孩子说了。
胡东成像饿了好几天的雏燕一样,辅食刚送到嘴边,他就拢圆了嘴颤抖着想要够得着那口食物,那架势让人联想到了贫民窟的人民。他一边吃一边踢着两只馒头一样厚实的小脚一边伸出两只肉嘟嘟的小手,一不小心就抓住了小保姆伸过来的那一勺子辅食,然后把自己抹得一脸辅食,看起来像舞台上京剧演员的大花脸,惹得小保姆哈哈大笑起来。在她看来,孩子就应该有孩子的样子,孩子本来就天真不懂事,脏兮兮的也是孩子的天性,他们需要探索各种东西,干干净净的那是大人,哪是孩子!在农村可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孩子玩得高兴,脏了就洗。可不像城里人,特别是女主人,不允许孩子这样不允许孩子那样,有时候还说她是乡下人不讲卫生,周雪说的时候还撅嘴翻着白眼,一副瞧不起乡下人的样子。小保姆忍不住心里嘀咕:你不也是乡下来的,乡下孩子的乐趣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保姆是个有个性的小保姆,只要是周雪不在家,她就任着胡东成怎么高兴怎么玩,只要不危险就行,脏了她给清理得干干净净的,不让周雪看出半点破绽。所以孩子也特别亲近小保姆,有时候亲近得周雪的醋坛子都打翻了。
此时的周雪正和胡南滨在优雅的餐厅里品着葡萄酒呢,餐厅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发出柔和的光线,照得人眼花缭乱的。
周雪不顾旁人的眼光,硬是要胡南滨与她喝交杯酒。她想让在场的所有人看出,眼前这个男人是爱她的,她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胡南滨一开始很难为情,但经不住周雪的软磨硬泡,他最终是满足了她的要求。看着她娇滴滴的样子,身若无骨地趴在他肩上,他不忍心拒绝她。
几杯酒下肚,周雪倒是清醒的很,没被酒精泡糊涂。而胡南滨就不一样了,他的眼睛像被施了法术,他双眼朦胧地看着周雪,看着看着,却在周雪身上分离出了一个周梅,她俩一起坐在他对面。他心跳加速,使劲儿地揉搓双眼,想看清楚些。可是不管他怎么揉搓双眼,他眼前始终是坐着一个周雪,一个周梅。他愧疚地流着泪,伸出手想要在空空的凳子上抓住周梅。可不管他怎么抓,都没能抓住她。周梅平静地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直看得他脊背发凉。他看见她脸上一下是红色,一下是绿色,一下又变成紫色,一下又不见了。他瞪大双眼往后一靠,跟着了魔似的,只听见“啊”的一声,他从椅子上翻下来,双膝跪地,手肘撑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周雪被这一幕吓呆了,等她反应过来才急急忙忙将他扶起来,“你怎么了?”她的脸也被胡南滨的这一行为给吓得红一阵绿一阵的。胡南滨缓缓地抬起头,看了搀扶他的周雪一眼,又被她脸上变幻的颜色给吓住了。他又“啊”的一声,使劲儿把周雪推开,然后又一头栽到地面上。周雪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屁股上的疼痛和心里的慌乱让她变得六神无主。她缓了缓,又过去抱住胡南滨,胡南滨这次没把她推开,而是紧紧地抱住他,嘴里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周雪赶紧将他哄出餐厅,打了一辆出租车往家的方向奔去。到了家门口,在出租车司机的协助下,胡南滨被架着进了卧室。一躺到床上,胡南滨就开始胡言乱语。“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周梅和孩子,可是找不到啊!已经过去好个月了啊!”他仰着头,眼泪哗啦啦的从眼眶里流出来,又哗啦啦的灌进他的耳朵里,这内疚的泪水像是下定决心要永远留存在他脑海里,好让他内疚一辈子。
门外,正有一对大耳朵和一对小耳朵在接收卧室里传出去的声音。小耳朵听与不听都一样,而大耳朵却会从这些声音里提取信息,并对它们进行思考分析。
周雪为了安慰胡南滨竟然忽略了敞开着的卧室门。
“知道,我知道,我姐和外甥不见了你很担心,我理解你的心情。他们已经死了,都死了,你得接受这个事实。”周雪抑制住心中的怒火气鼓鼓地说。
“没死!昨晚我还梦见他们,他们在外面受了很多苦,都是我害的。”胡南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趴在床上,脸埋在被褥里,两手死死地抓住被褥,好像要把它们撕得粉碎。
“南滨,你别这样!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们的错,那是他们的命!这不能怪我们!”周雪又气又无奈地对胡南滨说,心里充满了怨恨。她讨厌胡南滨那么在乎那两个人,“你现在有了新的生活,不要再想过去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就让时间冲淡一切。”周雪轻轻地趴在胡南滨背上,纤细白皙的手不断地抚摸他的脊背,“成霖,我们结婚吧?!”
听到这一句话,胡南滨“嗖”地抬起头,眼睛迷茫地看着周雪。
周雪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她眼神飘渺,“本来就是啊,我们都有孩子了,他们两个找不到了,又不是我们不找,我们已经找了他们好几个月,一点点音讯都没有。你说报警吧,那也没用,要是人还活着,他们早就回来了,那人啊肯定是死了,警察来了也不能让他们死而复生,又何必去给人民警察添麻烦呢!你说是吧。既然他们俩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相信姐姐在另一个世界也希望你过得好!”周雪说这些话时没有半点不自在,就像在谈论一只猫一只狗的生死一样无足轻重。
不论周雪怎么说,胡南滨都一声不吭地趴在床上,头继续埋在被褥里。
“你想想看,就算姐姐还活着,以她的能力,她能不找个她满意的人过日子吗?我们让她如此失望,她不可能再回来了。这么久了,她肯定找了个爱她的人好好过日子了,我们又何必去找她去打扰她呢。就让她幸福的过下半辈子吧,我们不要再找他们了,不要去打扰他们。”周雪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眼角好不容易挤出两滴泪水来。“我的命也真苦,天下那么多男男女女,为什么天偏让我们两个相爱,真的是造化弄人啊!”说到这,她禁不住嘤嘤地哭起来,那泪水也恰到好处地浸湿了胡南滨背后的一小撮地方,她拿起纸巾捏了捏鼻子,又用捏鼻子的纸巾擦了擦眼泪,她刚想把胡南滨的身体翻过来就听到一声如雷的鼾声,她的手僵持在空中愣了几秒,她知道没戏,便将扶着胡南滨肩膀的手松开,胡南滨就像一具尸体一样又摔到床上,摔成他原来的样子。
“敢情我刚才都白说了?!”想到这儿,周雪就来气,“这死鬼!”这下子她真的气得哭了起来。
随着胡南滨的鼾声一声盖过一声,她不再抱任何希望了,他随手扯过被子将胡南滨连头一起盖上,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将胡南滨头上的被子扯下来,她害怕万一他憋死了,她可就没有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