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露宿街头
邱灵泽2024-07-31 11:055,095

   因为天气寒冷,韦昌保让陈铭宇呆在桥底的家里等他,他自己出去找吃的。陈铭宇等了没多久就呆不住了,因为他今天还未吃过任何东西,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他在桥底无聊地走来走去,走累了便蹲在地上仰望天空飘下的雪花。

   天空中雪花纷飞,寒风犹如热情的男舞者,他们牵着腼腆的雪花姑娘悠悠地在空中旋转起舞。可是,在陈铭宇看来,白色的雪花又如一匹匹雪白的纸马。据母亲所说,在她的家乡有一种习俗,那就是人死了以后要骑着白纸马升入天堂,如果是天堂的亲人想念人间的亲人了,他们就会骑着白纸马来到人间与亲人相见。

   看着软绵绵的雪花如此漂亮,他忍不住伸出一只通红的小手想要接住它们。有的雪花落在他的手心里,有的雪花落在他的指尖上,不管落在哪里,最后它们都会融化到他的心底里。他想:落入他手中的雪花应该是外公和外婆的白纸马吧。可能他们在天堂里太想念他了,所以骑着白纸马来人间看看他。当雪花融化后,便渗进泥土里。好像外公和外婆看到孙儿了还要去看看他们的女儿。白纸马之所以要把外公和外婆带到泥土里面,是因为那里有他们的女儿,也是自己的妈妈。他们一定很想念她才不远万里从天上来到地下,只为来看他们的女儿一眼。

   陈铭宇心想:妈妈本来应该像外公和外婆一样都应该在天堂的。可是,因为妈妈没有纸糊的白马,她就去不了天堂,不能与自己的爸妈相聚,所以她只能去泥土下面的地狱,从此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住在阴冷黑暗的地下。

   “妈妈,您想我吗?我很想您。”陈铭宇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两滴热泪滚落到冰冷的地面,瞬间与雪水融为一体,凝结成冰。

   他多希望妈妈也有一匹纸糊的白马,像外公外婆那样,骑着它升向天堂,而不是装进蓝色的布袋,送进火热的炉膛,最后掩埋到泥土深处,永无天日。

   想着想着,那一匹匹白色的骏马又将他的思绪带回了过往。

   妈妈小时候住在南方一个不算大的村子。这地方的村子都很特别,那就是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可供本村村民在特殊节日或者活动祭拜的地方。它们被建造在村头或者村尾。用他们的地方语言来说就叫作同龙,它也相当于一个村子的祠堂。那儿的人们说,这两个地方被村民们当作是他们的守护神,守护村民的安全和健康。它们用水泥石砖砌成一个方方正正的五面体,背面朝上延伸加高,像筑起的椅背,远看犹如一张太师椅。在上面正中央立着一块高三四十厘米,宽十几厘米的石头,石头身上绑着一圈儿红布。在它周围插满了香火,香火的底部是火龙果皮色的,上半部分是带着亮片的金黄色,从香火顶端飘出薄薄的烟雾随着风跳起曼妙的舞姿,犹如敦煌石窟里的飞天。它们被插成整齐的一排排,又像极了从天而降天兵天将。每逢节日或者特殊日子,村里每一家都会有人用竹篮提着或用竹背篓背着供品先到这两个地方祭拜,乞求先祖的保佑,供完后再回到自家祖宗牌位前祭拜。在这个地方,每一家祖宗的牌位都设立在自家的客厅,位置则是客厅大门的正对方向的墙面上。平坦的墙面离地面三米处被订上一块三十厘米左右的木板,木板稳稳当当地嵌进墙壁里,好像它是从墙里长出来的一样。在台面上摆着三个小香炉,它们是用来插香火和红蜡烛用的。在火炉背面的墙上粘贴着高一米左右的红纸,红纸上用毛笔写着保佑周家的吉利语句。这张纸的内容可以自己写上去,也可以请人代替。

   然而,就在周家祖宗的牌位之下,周家人整理出一块不妨碍家人走动的地方,让陈铭宇奄奄一息的外婆躺在那里。陈铭宇还记得妈妈说过,那时候妈妈还带着年幼的他到隔壁的叔公家抱回一堆堆的禾槁,他们把干燥的禾槁铺在地上,铺平整后,将一张竹席铺在禾槁上,竹席的上面再铺一层旧棉胎,棉胎上铺着一张四五十年代的白花灰底旧床单,床单上则躺着他的外婆。那时候他的外婆已经很虚弱了,吃不下多少东西,终日是靠着那点粥水续命。她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目光呆滞,眼望着天花板,忽而眼珠子咕噜噜转一下,好像她看了什么,或者在寻找什么。她深陷的眼眶像水面上的两个漩涡,凹陷、干瘪的嘴偶尔做出咀嚼的动作,由于牙齿已经全部掉光,她每一次的咀嚼动作都会把她的五官挤成一团。

   在周梅的故乡有这样的习俗:凡是即将逝去的人都不能继续躺在床上,亲属会把他们抬到地上躺着,就像陈铭宇的外婆一样。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传说:人去世后都会去到另外一个世界,而躺在床上去世的人到另一个世界就要没日没夜地背着那张床,而躺在地上的人则会一身轻。因此,在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后,周梅一家决定马上将母亲接回家中照顾,而在家里,陈铭宇的外婆也的确体面地度过她最后的时光。那时,不论周梅每天有多忙,她都会腾出时间来照顾母亲,帮她洗澡、洗衣和换床单。

   而周雪则没那么懂事了,对于母亲即将离去,她虽难过,但除了上学读书,她还要忙着应付追求她的男生们。曾经,她为了和男生们约会而逃课和旷课,周父气得要打断她的狗腿。母亲对她也是恨铁不成钢,对她比对争强好胜的周梅更严格些。这导致周雪单纯地认为: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偏爱姐姐。除了有一副比周梅还要漂亮的皮囊,周雪的确不如周梅。从小到大,家里不论是大事小事都有父亲和姐姐挡着,她只需将学业搞好,但唯独这一要求她也无法做到。甚至在母亲去世那一天,竟还有人跑来家里告状,闹事。起因是周雪让两个男生干上一架,谁赢谁就成为她得男朋友。最后导致两个男生都打进了医院,男生的家长气恼到了极点,便到周家来理论,他们责备周家没管好自己的女儿,让她到处勾三搭四。而周家认为不论周雪怎么不对,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兴起风浪。自家女儿有问题,他们家的儿子也有责任。事后,周家也关起门来狠狠地教育了周雪,周父忍不住又揍了周雪一顿。这让周雪对家人更加怀恨在心,她心里暗暗发誓,日后绝对要让他们后悔。

   外婆的离开,母亲正处于极度的伤心之中。她也没有过多的心思去理会周雪的这件事。现在,她只想好好的最后送母亲一程。母亲在即将咽气之时被周梅发现了,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拿来鸡肉,在母亲咽气之后便将一块鸡肉塞进她嘴里。之所以这么做,据那儿的人们所说,人走后嘴里要有点东西,最好是肉。这样到了另一个世界就不会成为饿死鬼。

   因为没有儿子,给母亲最后洗一次澡也是由周雪和周梅一起完成的。由于周雪刚发生那样令人尴尬的事,母亲的离去也激不起她悲伤的浪潮。帮母亲穿寿衣时,周梅叫她怎么做,她还算听话照着做。

   家里请来了道士为母亲念经超度。好几个道士穿着便衣从另外一个村来到他们家,他们中有的是中年人有的是老年人,但干这个的是老年人居多。据说越是年老,法力越高。每次他们都是骑着二八大杠前往有人去世的村子,车把上挂着他们做法用的道具,车后座上绑着一袋做法事要穿的花花绿绿的长马褂和道士帽。他们的道士帽有点儿像唐僧的帽子。不论是帽子上还是衣服上都绣有各种花纹,有的是水纹,有的是云纹,有的是龙纹。他们的道士服款式都一样,只是颜色和花纹不一样。他们的道具主要以大镲为主,也有小镲。

   晚上,道士们穿着道士服,戴起道士帽,各自拿着道具围成一个圈,在木棺旁时而念经,时而唱跳,时而敲打道具。整个场面犹如一支乐队在跳神舞唱神曲。在场的除了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痛哭的周梅,还有来参加葬礼的人们,他们腰上都绑着一条白布。当道士们一一细说母亲生前的各种不易时,周梅哭得更加厉害了。而周雪则在姐姐一旁呜呜地哭几声便又停歇下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地上演着,像是周家请来的哭丧者。

   外婆的木棺停留在家三天后就出殡了,那时他的妈妈由于要哭丧,陈铭宇就由家里的亲戚们抱着。那时的周梅穿着白衣褂子,戴着白布围成的尖顶帽子,样子看上去有几分白无常的样子。天还没亮,外婆的木棺就被抬出去了。道士们和送丧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在夜幕里,鞭炮声、大镲声、哭丧声几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在幽静的夜色里回荡。对于胆小的人来说会感到毛骨悚然,而对于看多了这种场面的人来说一切都很正常,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每一个人的生命到达终点后都要过这一关,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陈铭宇的外婆出殡的时辰天还很黑,星星都还稀稀疏疏地分散在广阔的夜空里,好似此时它们的任务就是指引逝者去往另一个世界的使者。

   等到天亮了,周梅母亲的墓地也建好了。一切都做好之后,大家也都返回了。

   从墓地回来后,道士们休息了一会儿,吃点东西喝口水,又在客厅接着唱唱跳跳,过了不久,待大家都准备好后,他们又一路敲打着道具,唱唱跳跳地到村尾的同龙那儿。在那里,他们给逝去的人准备好纸糊的白马和生活用品,让逝者骑上白马带上生活用品到另一个世界去生活。道士们将白马放在空旷的晒谷场上,白马的框架是由竹子编成的,和现实中马的个子差不多大。马身主要是白色的纸糊成的,后来手艺者为了美观,又在马头和马的四条腿糊上五颜六色的彩纸点缀,使得白马更加漂亮起来。当道士们围着白马唱跳,准备烧掉白马时,他们会示意周梅拿起一桶粥,舀上几勺倒在马头朝向的地面。也许这是在喂饱马儿吧,可能逝者要到另一个世界,这路很远很长,需要走很久,所以出发前要把马儿喂饱。当马儿和纸糊的锅碗瓢盆被点燃的一瞬间,道士们停下奏乐,唱到:妈妈呀,要去另一个世界一个人生活了。从此一个人劳作,一个人生活。听到这一句话,周梅更加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把亲人怀中的陈铭宇都给吓哭了,妈妈哭是因为外婆,而陈铭宇哭是因为妈妈在哭。同时,这一句话也触动了周雪的内心深处,一想到从此她再也不能见到母亲了,她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起来。燃烧的彩纸和白纸冒出一股黑烟,它们冲向天空,慢慢地在半空中飘散直至不见了。大家都认为,这是逝者已化为一缕青烟升向了天堂。“来了,那些逝去的先祖已来接她走了,走吧!去吧!”其中一位老道士唱到。“在同龙周围的草堆了有一只蟋蟀,那是你母亲的化身,去吧,和她见最后一面。”

   周梅和周雪在草堆里果真发现一直深棕色的蟋蟀,她们把蟋蟀放在手中,说来也奇怪,蟋蟀一动不动地,她俩哭得更伤心了。

   周梅告诉陈铭宇蟋蟀是怎么一回事,陈铭宇便认为,人死后都会变成蟋蟀,所以他从来不去捉它们,更不会去伤害它们。

   等到所有仪式都完成后,从村尾回来,道士们拿来一口炒锅,在炒锅里烧热花生油,最后把油一点燃,只要来送葬的人都要从这二十厘米左右的火苗上跨过去,就算是去晦气。人们一边跨越,一旁的道士一边念经,偶尔道士会含上一口特殊的酒喷向火苗,火苗便噌的一下窜得老高,吓得正在跨火盆的人蹦跳着赶紧过去,那滑稽的场面惹得周围的人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事情到此,这场送葬仪式也就到了尾声。

   突然,有只手拍了拍陈铭宇的肩膀。

   “想啥呢?傻愣愣的。”

   陈铭宇转头一看是韦昌保,“没呢,哥,你回来啦!”

  “嗯呢。看我带回来什么好吃的!”韦昌保高兴地将一袋拌面在陈铭宇眼前晃了两下。他以为这个小屁孩会像往常一样高兴地跳起来。

   “哦,真好。”陈铭宇看了一眼拌面,为了不扫哥哥的兴,他强装笑脸说到。

   “怎么了?你不高兴,有什么事跟哥哥说说。”韦昌保像个大人一样对着陈铭宇拍拍自己的胸脯。

   “这个事情,哥哥是帮不了我的。”陈铭宇愁眉不展地样子,更激起韦昌保的兴趣。

   “你甭管,先说说看。”

   “哥哥,你知道人死了会去哪里吗?是不是去另一个世界生活?”陈铭宇盯着韦昌保好奇地问,他眼珠儿咕噜噜地转,眼神里满是对答案的渴望。

   “这个吗……”韦昌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我,我——想妈妈。”陈铭宇吞吞吐吐地把妈妈的事情告诉了韦昌保。

   听了陈铭宇的哭诉,韦昌保气得涨红了脸,他以为他已经是最可怜的人了,却没想到眼前的小屁孩比自己还要可怜。他腾出一只手臂将陈铭宇揽到自己的怀里,鼻子里满是酸楚。“不要想那些,吃面!”他打开塑料袋,拿出一双捡来的筷子,塑料袋手提处的一端挂在陈铭宇的手指上,一端勾在韦昌保的食指上。两个人共用一双筷子,就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讨来的拌面。“快吃,要不里面的油又要凝结了,那样就不好吃了。”

   “哥哥,妈妈没有举行葬礼仪式,是没有煮饭用的东西。没有厨具,她该怎样吃饭?”陈铭宇心里总是放不下妈妈。

  “等哥哥有钱了就买些生活用品,你把它们烧给妈妈。”韦昌保为了让他安心,便向他保证,一定会给他妈妈买那些他外婆有的东西。

   “真的吗?太好了!”陈铭宇高兴得拍起手来。他完全忘记了挂在他手指上的塑料袋,剩下的半袋拌面就这样倒了出来,“对不起……哥哥。”他满脸歉意地低下头,想用手把粉捡起来。

   “瞧把你高兴过头了,算了,看哥哥的。”韦昌保用筷子慢慢撩起干净的粉吃起来,还是一样的陈铭宇一口,他一口。

   “哥哥,你的爸爸妈妈呢?”陈铭宇好奇地问。

   “他们也都不在了,我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陆续病逝了。”他手里的筷子在不断地颤抖,抖得他连面都夹不稳。

   “哥哥,你冷吗?”陈铭宇用自己的小手想把他的大手包住。

   “不冷。”韦昌保用拿着筷子的手背亲昵地蹭了蹭陈铭宇的额头。

  之后,他们继续享用着这特殊的晚餐。

  

继续阅读:第21章 “鸠占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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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墙”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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