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载寒暑匆匆而过。
绝望和压抑始终笼罩着这座囚笼。
灰蒙蒙的天幕依旧低垂,沉甸甸压在所有人心头。
曾经还残存着些微躁动的新人角落,早已彻底沉寂。
秦昭盘膝而坐的位置,覆盖了厚厚的尘埃,她如同一尊被遗忘的石像,满身风霜。
连带着她身旁那把曾光华流转的止戈剑,也黯淡无光,剑鞘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江云起倚靠在不远处的冰冷岩壁上,玉箫横在膝前,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拂过小孔,却再也吹奏不出任何能慰藉人心的曲调。
他的脸上褪去了初来时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眉宇间仿佛刻着与周围人无异的麻木。
三年,在这个缓慢抽魂、熬炼心智的炼狱里,再强大的意志似乎也会被磨去了棱角。
偶尔有目光扫过秦昭所在的方向,他们眼中也只剩下漠然。
“如此沉寂下去也好。”
一个艰难行走的老妪声音嘶哑,“妄图在此地修炼?异想天开!灵力运转只会引来更凶猛的噬魂之苦,当年老身也试过,结果呢?”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枯的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当年灵力反噬被锁链所困留下的烙印。
“两个小娃娃,骨头再硬,也硬不过这龙族的牢笼。”
另一位靠坐在崖壁阴影里的修士接话,语气略带嘲讽,“三年了,连点涟漪都没起过。
八成啊,是认命了,少些挣扎,少些痛苦是好事。”
他浑浊的眼珠转向江云起,“小子,你的箫……收起来吧,没用的。”
江云起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三年时光,足以让任何希望冷却成冰。
他亲眼看着秦昭一次次尝试引动体内那股奇异的力量,却一次次被无形的规则压制。
如同陷入泥沼,越挣扎,沉沦得越快。
她能吸收一丝丝游离的力量,但那又如何呢?
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汲取着微不足道的露珠,杯水车薪。
他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也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侵蚀下,摇摇欲坠。
锁链摩擦岩石的声音,修士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呻吟,似乎成了这里唯一永恒的旋律。
而那尊被尘埃覆盖的石像,此时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巨变。
秦昭的识海深处,早已不是当初的混沌景象。
浩瀚无垠的宇宙里,星云在其中缓缓旋转。
中心处,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首尾相衔,一方巨大的印玺悬于上方。
构成一个玄奥莫测的星月徽记,除开黑白两色之外,还有鲜艳的红。
三年来,秦昭摒弃了所有外界干扰,在察觉到无法通过宇宙力量、魔族的力量强大自身之后,秦昭立即就更改了方向。
所有心力都集中到了神识修炼之上。
秉承了她一贯的风格,对陌生的外来物她始终保持不信任的态度。
秦昭先后炼化了小白、黑白鱼。
有了灵性的生灵本就难以炼化本体,例如妖兽,没人会想着炼化本体来修炼,只会炼化妖丹。
秦昭将二者炼化,当初的许诺自然一笔勾销。
而云归空间如今也彻底成为了她的私有,往后的千百年,也许会有符合她意志的器灵来守护这里。
她的神魂,在识海的去滋养淬炼下,早已凝练成如同实质的琉璃。
剔透、坚固,散发着淡淡的、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辉光。
神识的触角,在这片囚笼中无声无息地蔓延,比三年前强大了何止百倍。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地底深处,那庞大如活物般搏动着的、由无数修士神魂汇聚成的粘稠湖泊。
也能听到锁链上每一道细微符文运转时发出的、常人无法察觉的嗡鸣。
每日从身上抽离的东西倒是对她毫无妨碍,反而成了她的助力。
丹田气海之内,同样天翻地覆。
灵力、魔气、以及那丝丝缕缕的宇宙之力,在神识的影响下,彻底融入元婴之中,形成了某种玄妙的循环。
若是秦昭出手,众人就能看到这股力量与神识几乎是完全融合的。
生生不息、奔腾汹涌,蕴含着新生与毁灭的双重气息。
轰!
无声的惊雷在秦昭体内炸响。
一种源自生命本质、源于灵魂深处的剧烈蜕变开始了。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覆盖周身的厚厚风尘如同被无形的气浪冲击,簌簌洒落。
紧闭了整整三年的双眼,突然睁开。
刹那间,周身的气势锐利、霸道、仿佛能洞穿九幽,突破牢笼。
磅礴威压以她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
那是属于化神期的、真正触及天地法则的力量。
无形的威压,排山倒海,瞬间席卷了整个死寂的囚笼!
“呃……”
距离最近的几个修士猝不及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冲撞,如同被巨锤砸中,口鼻缓缓溢出鲜血。
他们惊愕转头看向一切的源头,看向那尘埃散尽后显露出的白发女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江云起浑身剧震,猛地从倚靠的岩壁上挺直了身体,手中玉箫差点脱手。
他死死盯着秦昭,感受着那熟悉又陌生、如同脱胎换骨般的恐怖气息。
他惊喜道:“这是化…化神?突破了!秦昭突破了!”
高兴的何止是他一人,整个秘境,无人不为之兴奋欢喜。
这里的禁锢,抽取神魂都是次要的,毕竟一时半会死不了。
但不能精进修为,对于修士而言就是等死。
何况这里的情形还如此难熬。
自从被关进来之后,这里再也没有人突破过,这才更让人绝望。
这气息!绝不会有错!
这女娃竟然真的在这片囚笼之中,找到了突破的契机和方法。
锁链上那些原本昏昏沉沉、如同活死人的修士,此刻也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醒。
无数道或震惊、或欣喜、或带着微弱希冀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秦昭身上。
那束缚在崖壁上、脖颈套着沉重圆环的老者,浑浊的老眼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死死锁在秦昭身上,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秦昭此时全然没有时间理会周围的目光,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突破后的玄妙境界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感充斥全身,不仅仅是修为的暴涨,更是对天地、自身新的领悟。
天劫没有到来,也许是因为这个秘境隔绝内外,也许是因为秦昭是因为神识拉升了境界。
她伸出手,指尖朝着虚空,轻轻一划。
嗡!
一道的神识利刃,随着她指尖的动作斩出。
光刃如同星点,掠过空中,入流星般惹眼。
远处那根连接着某位修士肉身,正源源不断抽取其神魂的无形锁链,在接触到神识的瞬间应声而断。
“啊!”
那名被斩断锁链的修士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随即就是狂喜。
那持续了不知多少年、深入骨髓的噬魂之痛,竟然……消失了?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新的锁链虚影迅速在规则力量下重新凝结。
但那瞬间的解脱感,依旧带给他极大的震撼。
这一下,整个秘境的修士都彻底苏醒过来了。
事实上很多人虽然日复一日地忍受着折磨,却从未真正放弃过。
外界的一点动静,他们立即便能清醒过来。
秦昭的进阶让整个囚笼瞬间炸了锅。
“你……你做了什么?!”
有修士失声惊呼,声音都在颤抖,但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锁链……断了?”
另一个修士语无伦次,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脸上交织着痛苦和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
秦昭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曾被绝望麻木覆盖的脸,此刻却因她随手一击而产生了鲜活的表情。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脖颈上束缚着圆环的老者身上。
她一开口,声音清越,富有极强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混乱。
“诸位与我合力,必能离开此地,重获自由!”
她的神识,毫不犹豫地指向江云起三年前就已测算出的、地底神魂洪流汇聚的节点。
那里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气息。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昭动了。
她一步踏出,身影仿佛融入了虚空,原地只有淡淡的残影还在。
一直沉寂的止戈剑嗡然长鸣,蒙尘的剑身剧烈震颤,覆盖其上的尘埃被剑气席卷,露出其下寒光凛冽的剑锋。
“哧!”
剑鸣响彻天际。
那是凝聚了秦昭大半神识意志的结果。
带着斩破一切桎梏的决绝,无形的剑意风暴以秦昭为中心悍然爆发。
嗤……
剑意风暴席卷之处,那些束缚着修士、看似坚不可摧的沉重枷锁,竟瞬间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痕。
裂口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锁链上流转的、用于压制修为的暗沉符文发出滋滋的哀鸣,光芒急剧黯淡。
“我的修为……压制在松动。”有修士欣喜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尝试着调动一丝沉寂已久的灵力,虽然依旧滞涩,但那沉重的枷锁已经在消散。
“锁链……断了……真的断了!”
有修士一边狂喜,一边挣脱枷锁而出。
锁链在重新凝结,但对于强大的修士而言,一瞬就已经够了。
那断裂的时间,足够他们重新获得短暂的自由。
之前被圆环禁锢脖颈的老者已经挣脱枷锁,追在秦昭身后。
感受着那斩断一切、破碎虚妄的恐怖意志,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
小小化神期,竟将神识一道修炼到了如此地步。
是的,在老者看来,秦昭就是在将神识当法力一样挥霍。
在困于此地之前,他也曾游历九州,哪怕是沧澜界他也闯荡过。
天地间多少稀奇事都见过了。
修炼神识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但是比起用灵气修炼灵力,修炼神识就像是漂泊浮萍,没有可依仗的所在。
灵力、魔力但凡所存身之处有灵气、魔气便能在体内迅速转化,用于战斗或是淬炼自身。
但神识,便是精于此道之人,哪怕神识攻击到了真正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也没人如此挥霍。
此人确实令他开了眼界。
震惊和狂喜几乎充斥了很多人的内心世界。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这种微弱的希望点燃。
短暂的震撼过后,有些人理性回归,质疑和根深蒂固的恐惧迅速抬头。
“痴人说梦!”
一个身体都被锁链勒得变形、气息萎靡的中年修士嘶哑着声音吼道,眼中是深刻的绝望和嘲弄。
“地底那东西!是龙族抽尽我等神魂、融合了不知多少代囚徒怨念形成的炼狱。
当年丰裕前辈全力一击,也不过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白痕,自身反还被反噬重创,含恨而终。
她不过是个一个初入化神的小辈而已,你们还要陪着折腾?何必呢?”
见识过丰裕的下场的修士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有修士反过来劝秦昭道:“小丫头,莫要冲动送死!”
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修士也痛心疾首地劝阻:“我等被困于此,虽生不如死,但尚存一分希冀。
你若去了,魂飞魄散不过瞬息之间。”
“省省力气吧!”
更多的人在短暂的激动后,眼神重新黯淡下去,颓然地垂下头。
仿佛因刚才的裂痕和剑意风暴而升起的狂喜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千百年光阴,也不是所有人都还存着生的希望,只是无法说服自己死去罢了。
面对这么多的质疑和劝阻,秦昭恍若未闻。
她的目光锐利如电,身体穿透层层岩壁。
神识牢牢锁定着地底深处那个不断搏动、散发着无尽怨念的深渊。
那深渊周围,无数被抽离的神魂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燃料,发出无声的哀嚎,汇入其中,成为了守护秘境规则力量的一部分。
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神识的强大,让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看到了这深渊的本质。
再强大,也不过是祭品的集合而已。
能为龙族所用,自然也能为她所用。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被锁链束缚、或麻木或绝望的面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诸位前辈,千年熬炼,噬魂之痛,你们心中……可还有恨?”
“若还有一丝不甘,若还有一缕恨意未平——”
秦昭手中的止戈剑缓缓抬起,剑尖遥指地底深渊的方向。
剑身之上,那沉寂许久的瑞兽似乎苏醒过来,凝练到极致的杀之剑意开始疯狂汇聚、压缩。
隐隐与地底深处那庞大的深渊形成了微妙的对抗。
整个囚笼空间的力量都在向着秦昭汇聚,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可愿借我一道你们积压了千百年的恨意?”
“轰隆!”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个秘境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捏。
剧烈的震荡袭来,悬崖峭壁、火山熔岩纷纷被摧毁,天地间一片混乱。
所有锁链,无论新旧,无论是否束缚着修士,都发出了刺耳的哀鸣。
地底深处,那庞大深渊搏动着,如同活人跳动的心脏一般骤然加速活跃起来。
一股狂暴、混乱、带着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汹涌地顺着那些神魂抽取的通道,逆冲而上。
秦昭一剑,引动了整个囚笼最核心、最禁忌的力量。
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惊醒……
“怎么?跪久了,连搏一搏的勇气也没有了吗?就算失败了,你们此时借我一道恨意又何妨呢?”
秦昭略带讥讽的声音在整个秘境中回荡。
这秘境还没有青云宗的寒冰崖大,这大约也是为了更方便的榨取每个人身上的价值。
也是因此,秦昭的声音能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轰隆!
整个囚笼空间再次剧震,比之前猛烈十倍。
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束缚着所有修士的沉重锁链疯狂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锁链上那些黯淡的符文瞬间亮起刺目的血光,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狂暴的反噬之力袭来。
“呃……”
“不!”
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本就虚弱麻木的修士,身体如同被瞬间抽空的皮囊,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
他们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更可怕的是,一股股浓郁的猩红血雾,被强行从他们七窍之中、从锁链连接的伤口处硬生生抽离出来。
这不再是缓慢的抽魂,而是彻底的掠夺。
这是在警告、威胁众人。
“看到了吗?就这是反抗的下场。”
没能从锁链下逃离的修士发出绝望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生机肉眼可见地流逝。
“放弃吧,让我们活下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浇灭了这些人心中的火苗。
无数双眼睛望向秦昭,一双双眼睛了里面只剩下无声的控诉和责备……
都是因为你!
这或许也是千百年来,无人能从这里离开的缘由之一。
想要逃脱锁链桎梏已经不易,要无视这些人的性命更是艰难。
渡过这两关,还没有迎来最强劲的对手。
然而前两关说来只有一个杜绝隐患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杀死所有人。
可地底深渊里的东西一旦察觉冲击规则的人有这个意图,便会给予被锁链束缚的人一定的特权,想要打败这些人何其困难。
不打败、弄死这些人,连走进地底深处的可能都没有,这仿佛走入了死胡同里。
无论怎么选,要离开的人都要面对最强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