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回到居所,静室无声,唯有窗外疏落的星辉透过薄雾,浅浅投映在地。
她并未调息修炼,只静坐于黑暗中,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
那两名内门弟子,那黑色玉盒,那瞬间的共鸣……绝非偶然。
天衍宗以阵法推演立宗,名门正派,门下弟子却暗中携行如此阴煞之物,且那物品竟能与宗门深处的古阵产生感应。
她回想起沧澜界的血月计划,亦是企图操控至阴至煞之力。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天衍宗在此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心念电转间,她已决意暗中探查。
并非出于正义或好奇,而是她身怀隐秘,容不得半点不可控的风险潜伏身侧。
唯有掌握足够的信息,方能确保自身安全,并从中寻觅可能的机遇。
然而内门区域守卫森严,设有强大禁制,非内门弟子或持令者不得入内。
以她如今外门弟子的身份,强行闯入无异自曝。
需借力,或另寻他途。
翌日,秦昭依旧前往南麓旧阵区执行巡查维护任务。
她比往日更为仔细,不仅修复表面符文,更以神识细细感知每一处阵基、每一条灵纹的细微流向,尤其是昨日那产生共鸣的阵眼所在。
她动作舒缓,如同真正沉浸于枯燥符文中,不曾显露半分异样。
然而浩瀚神识却在《寰宇真解》的运转下,化作无形之丝,谨慎地顺着阵法脉络向内延伸。
天衍宗阵法果然玄妙,层层叠叠,环环相扣,犹如一张巨大无比的网,笼罩整个山门。
越是深入,阻力与隐匿的预警机制越强。
外围这些废弃旧阵,像是巨树末端早已枯死的细枝,虽已失灵,却仍与主干保持着微弱的联系。
秦昭不敢躁进,只依托这旧阵脉络,如同溪流汇入江河,小心探知着整体阵力的流动趋向。
大部分区域灵力中正平和,蕴涵磅礴生机,是正宗玄门气象。
然而,在某个方向,阵力流转至一片巍峨殿宇群落后。
却隐隐透出一丝极难察觉的滞涩与晦暗,仿佛清水中掺入了一滴墨。
虽未扩散,却已破坏了纯粹的澄澈。
那方向,正是昨日那两名弟子消失的方位——内门丹霞殿附近。
接连数日,秦昭皆如此施为,一边履行职司,一边暗中感知。
她发现那丝晦涩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每日特定时辰。
大抵是子夜与正午,天地灵气交替之时,会有极其细微的增强,与周遭磅礴正大的阵力显得格格不入。
她需要更接近。
机会很快来临。
这日,任务玉璧发布了一项临时召集令:“丹霞殿药圃需人手急调处理一批夜荧草,此草需汲取月华时采摘处理,限十名细心弟子,贡献点双倍。”
夜荧草只是低阶灵草,但处理工序繁琐,需熬夜劳作,故以双倍贡献点吸引人手。
丹霞殿正是秦昭重点留意之地。
秦昭毫不犹豫接下任务。
是夜,月华如水。秦昭与其他九名外门弟子被一名丹霞殿的杂役执事引着,穿过层层禁制,步入内门区域。
一入内门,灵气骤然浓郁数倍,奇花异草遍地,亭台楼阁隐现灵光,与外门的质朴截然不同。
众人皆露惊叹艳羡之色,唯有秦昭低眉顺目,神识却已如水银般悄然铺散开去。
她敏锐地察觉到,此地的阵法监控远比外门严密,却并非毫无空隙。
那丝熟悉的晦涩感,在浓郁的灵植清气掩盖下,若有若无地从药圃后方一片偏僻的附属殿宇中传来。
众人被安排在药圃一角,各自分得一小片区域,需在月华最盛时采摘夜荧草叶片,并以特定手法封存。
执事告诫不得随意走动,便自行离去监督。
时间缓缓流逝,月渐中天。
大部分弟子已疲惫不堪,强打精神劳作。
秦昭动作流畅,悄无声息间,一缕极细的神识之力,裹挟着一丝寂灭法则的韵味,如触须般探向那晦涩源头。
寂灭法则层次极高,其气息虚无缥缈,竟短暂瞒过了周遭阵法的感知。
神识掠过重重屋舍,最终在一处设有隔绝禁制的偏殿外徘徊。
禁制阻隔了深入探查,但那黑色玉盒特有的血煞波动。
另一股更为古老、更为深沉、仿佛与大地脉动相连的阴冷气息,却隐隐透出。
就在此时,偏殿内似乎传来极轻微的议论声,模糊难辨。
秦昭正欲细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她瞬间收回所有神识,敛息凝神,拿起一株夜荧草,做出仔细打量的模样。
一名身着内门执事服饰、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药圃中的众人,最终在秦昭身上微微停顿一瞬,方才移开。
“动作快些,时辰将过。”
他冷声催促,却并未离开,反而负手立于原地,似在监工。
秦昭心中凛然,此人修为已达元婴初期,灵觉敏锐,方才她神识探出,虽极隐晦,恐怕仍引起了他一丝微末感应。
她不再有任何异动,专心处理眼前灵草,表现得与其他弟子无异。
直至月影西斜,任务结束,那元婴执事的目光仍偶尔扫过她。
秦昭坦然处之,随众人离去,未曾回头。
经此一夜,她已确定丹霞殿确有隐秘,且守卫森严。
但那元婴执事的出现,反而让她更生警惕,若只是寻常灵植事务,何需元婴修士深夜亲临监看?
返回外门居所,秦昭于静室中布下简易禁制,沉吟片刻,自储物袋中取出了那枚得自黑风隘的玄色巡天卫令牌。
此物材质特殊,触手冰凉,其上的巡字古拙深沉。
她尝试过多次,皆未能探明其具体用途,只知它坚不可摧,且能极微弱地汲取周围游离的空间之力。
她将此令牌置于掌心,指尖凝聚一丝寂灭法则之力,缓缓渡入。
法则之力触及令牌,那巡字陡然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乌光,令牌表面浮现出细密如蛛网般的淡银纹路,旋即隐没。
与此同时,秦昭清晰感觉到,周身尺许范围内的空间波动,变得极其轻微稳定,仿佛被无形之力抚平。
此物竟能轻微调控周身空间?
虽范围极小,效果亦微,但在某些关键时刻,或能起到奇效。
或许,这正是巡天卫用以监察四方、规避探查的凭依之一。
她收起令牌,又取出那份自坠龙渊拓印的古地图残片。
将其与今日感知到的丹霞殿偏殿方位、以及那古老阴冷气息相互印证。
地图残片所指的古战墟方位,与天衍宗所处山脉走向,隐约存在着某种地脉上的呼应。
一个模糊的猜想在她脑中渐渐成型。
天衍宗是否在借助某种古老阵法,试图汲取或镇压与古战墟、甚至与坠龙渊相关的力量?
那黑色玉盒中的血煞之物,或许是关键媒介之一?
此后数日,秦昭愈发低调,白日巡查旧阵,夜晚静修,不再尝试探查内门。
她深知已引起注意,此刻宜静不宜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她正在南麓一处偏僻阵眼旁做例行记录,三名不速之客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者是一名面容倨傲的年轻男子,身着内门弟子服饰,修为已至金丹中期,身后跟着两名筑基后期的跟班,亦是外门弟子打扮。
“你便是新晋外门弟子秦昭?”
那内门弟子上下打量着她,眼神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秦昭停下手中事务,平静行礼:“正是弟子。不知师兄有何见教?”
“我乃丹霞殿执事弟子,赵辰。”
男子昂首道,“奉命巡查外门各处阵法维系情況。听闻你负责此地,將近日一些阵图记录交予我核查吧。”
秦昭目光微闪。
丹霞殿主管炼丹事宜,何时有权巡查阵法维护?
且此人气息,与她那夜感知到的两名携带玉盒的弟子中的一人,略有相似。
她不动声色,取出记录玉简与阵图,递了过去:“请师兄过目。”
赵辰接过,装模作样地扫了几眼。
忽然冷哼一声:“这处阵眼记录为何与前日有出入?灵纹流向偏差竟有毫厘之差,你可知阵法维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所指的那处阵眼,正是秦昭当日感应到黑色玉盒共鸣之处。
秦昭心中雪亮,此人并非核查,而是借故寻衅,目的很可能与那日的异常波动有关,或许是怀疑她察觉了什么。
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困惑。
“师兄明鉴,弟子皆是按图索骥,仔细修复,不敢有半分懈怠。
许是年深日久,阵基微有偏移,亦或是弟子学艺不精,请师兄指点。”
“还敢狡辩?”
赵辰身后一名跟班厉声喝道,“赵师兄说有问题,那便是有问题!定是你巡查不力,甚至可能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另一人附和:“不错!看来需带你回丹霞殿仔细盘问才知!”
话音未落,两人便欲上前拿人。
秦昭眼神微冷。
若真被他们带去那隐秘重重的丹霞殿,后果难料。
她正欲有所动作,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忽然响起:
“何事喧哗?”
云雾轻拢,一位身着素白道袍、长发以木簪松松绾起的女修缓步而来。
她容貌不过中人之姿,气质却淡泊宁静,周身气息圆融内敛,竟是一位元婴初期的修士。
赵辰三人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见过白芷长老。”
秦昭亦随之行礼。
她认得这位女修,乃是掌管外门经阁的长老之一,平日深居简出,性情温和,极少过问杂事。
白芷长老目光扫过众人,在秦昭身上略一停留。
看向赵辰:“赵师侄,你不在丹霞殿当值,为何来此为难一名外门弟子?”
赵辰神色有些尴尬,强笑道:“白芷师叔误会了,弟子只是奉命巡查阵法,发现此处有所疏漏,正欲带这位师妹回去问明情况。”
“哦?巡查阵法何时成了丹霞殿的职司?”
白芷长老语气平淡,“且我方才听闻,你要带人去丹霞殿盘问?据我所知,丹霞殿并无审讯之权。”
赵辰额头微见冷汗:“这……弟子也是为宗门阵法安危着想……”
“既有疑虑,将记录交由阵殿执事复核便是。”
白芷长老不容置疑地打断他,“若无确凿证据,无故带走巡查弟子,不合规矩。”
她转而看向秦昭,语气缓和了些:“你便是新来的弟子秦昭?我听闻你于阵法维护上颇为细心,甚好。
此处无事,你继续忙吧。”
“谢长老。”秦昭垂首道。
赵辰脸色青白交替,却不敢再辩驳,只得狠狠瞪了秦昭一眼,悻悻然带着跟班离去。
白芷长老并未立刻离开,她走到那处阵眼旁,俯身仔细查看片刻,指尖掠过几处灵纹。
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即隐去。
她直起身,对秦昭微微颔首:“宗门之内,谨言慎行,专注己身,方是正道。”
言罢,身影渐淡,融入云雾之中,悄然离去。
秦昭立于原地,目光沉静。
白芷长老的出现绝非偶然,那几句告诫更是意有所指。
她是在提醒自己,已被人注意,需更加小心?还是另有所图?
丹霞殿的手,似乎伸得比想象更长。
而这天衍宗内,暗流之复杂,也远超预期。
但她并未感到畏惧,反而隐隐有种跃入波澜、于激流中磨砺锋芒的冷静期待。
风雨欲来,便让风雨更猛烈些。
她倒要看看,这仙门大宗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隐秘。
而她又能否在这漩涡之中,攫取到足够的力量,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天之路。
她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工作,神情专注如初,仿佛方才一切从未发生。
唯有眼底深处,一丝锐芒如星火,悄然燃亮。
秦昭目送白芷长老的身影消失在云雾深处,心中波澜不惊。
这位长老的出现与解围,看似偶然,实则未必。
那句“专注己身,方是正道”的告诫,与其说是维护,不如说是一种划清界限的提醒,暗示她莫要深究,莫要惹祸上身。
然而,这更从侧面印证了丹霞殿确有蹊跷,且其牵扯之深,连一位元婴长老都不愿轻易沾染。
赵辰离去时那怨毒的一瞥,秦昭并未放在心上。
此类角色,不过是马前卒,真正需要警惕的,是藏在他身后、主导那血煞之事的存在。
她依旧每日前往南麓旧阵区,神情专注,动作一丝不苟,仿佛那日的冲突从未发生。
但暗地里,她探查得更为小心。借由旧阵脉络感知那晦涩源头的同时,她开始更细致地研究天衍宗外围阵法的整体构架。
《寰宇真解》包罗万象,对阵道亦有精深阐述。
天衍宗阵法虽玄妙,其根基仍脱不开阴阳五行、周天星斗之变。
秦昭以自身深厚底蕴为基,以这些废弃阵纹为参照,逆向推演,渐渐对天衍宗的阵法体系有了更深的认知。
她发现,那丝晦涩之力并非单纯被镇压,更像是以一种极巧妙的方式,被引导、融入丹霞殿下方某处庞大的阵法核心,成为其运转能量的一部分。
这种手法极其高明,若非她对寂灭法则与生灭气息感应极其敏锐,几乎无法察觉那一点不谐。
这绝非正道玄门应有的手段。
天衍宗,究竟意欲何为?
数日后,外门弟子大比的通知下达。
所有新晋弟子皆需参加,表现优异者,可获得丰厚贡献点,甚至有望得到执事乃至长老的青睐,获得更好的职司或指点。
这对秦昭而言,是一个机会。
一个既能合理展示部分实力、争取更好资源位置,又能进一步观察宗门内部情况的机会。
她需要一個更便于行动的身份,而非终日困于这偏僻旧阵区。
大比在演武场举行。
擂台高筑,周围围满了外门弟子,气氛热烈。数名执事坐于高台之上,负责评判。
比试采用抽签制,对手随机。
秦昭抽到的第一个对手,是一名筑基巅峰的剑修,攻势凌厉,在外门中算是好手。
秦昭将修为压制在金丹初期,运转伪装的水系灵力,施展出的皆是《水元诀》中的基础术法:水箭、水盾、水缚术。
她并未刻意追求速胜,而是利用远超对手的神识与战斗意识,精准地预判其每一次攻击,以最节省灵力的方式格挡、闪避。
擂台之上,只见那剑修剑气纵横,却总在关键时刻被一道恰到好处的水盾挡住。
或是被诡异出现在脚下的水缚术稍稍阻滞。秦昭的身法看似并不迅捷,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锋芒。
场面一时显得有些胶着。
台下观众起初见秦昭只用水系基础术法,皆以为她必败无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剑修久攻不下,额头见汗,灵力消耗巨大。
而秦昭却依旧气息平稳,术法衔接如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滞涩。
“咦?这女修有点意思。”
高台上一名执事微微颔首,“根基扎实,灵力控制精妙,以拙胜巧,是个好苗子。”
另一名执事却微微皱眉:“术法过于单一,缺乏锐气,怕是难当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