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挂了视频后把手机揣进围裙兜里，揭开瓦罐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那罐花生猪脚汤已经煲到火候了。
她麻利地拿出一个细瓷汤碗，正往里面盛，杜斐的头探进了小厨房，熟稔地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吸了吸鼻子，问：“今天又煲了什么汤，这么香？”
“猪脚汤，做得多，给你盛一碗尝尝？”
程平现在和他挺熟了。
“好啊！”
杜斐竟一点都不客气。
中午店里没什么客人，前台阿芸也被程平招呼过来了，三人围着一张小桌子，热气腾腾地喝汤。
“程平姐手艺真好。”
阿芸对了胃口，喝得眉开眼笑。
“喝完再盛一碗，还有很多呢！”
“不用了，我吃了饭才来的，早知道把肚子空一空了，你们慢慢喝。”
阿芸快手快脚地撤了。
杜斐看着人高马大的，吃饭倒挺斯文，边喝汤边和程平聊天，问她这两天找人找得怎么样了。
程平一说起这个就兴奋，说她昨天路过一个幼儿园时遇到个阿姨，给她看了照片。阿姨说瞅着挺眼熟，名字就在嘴边却一时怎么都想不起来，急得程平大气都不敢出来，结果没等她想起来幼儿园就放学了。那阿姨着急接小孙子，噌一声挤到人流里就不见了。
程平决定明天再去会会她，这次去早一点。
“那阿姨长啥样？镇子不大，没准我认识。”
杜斐慢条斯理地说。
“六十多岁，头发花白，颧骨有点高，瘦高，比我还高半头。”
程平努力回想着。
“还有别的吗？”
杜斐放下勺子看她，明显觉得信息不够。
程平摇头，说：“暂时就这些了。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明天再去幼儿园门口遇遇。”
“也行！这几年小镇开发涌进来很多陌生人，有些老人对外地人很警惕，如果她不肯同你好好说你就报我的名字，说是我的朋友。”
杜斐对自己在镇上的影响力颇有自信。
“那太感谢了！”
程平赶紧应下，给他又盛了一碗汤。
这个民宿老板面冷心热，这几天没少帮她的忙。
第二天下午，程平早早去了幼儿园门口，谁知等到小朋友和家长潮水般地散尽了也没见到那个高个子阿姨。
可能今天换人来接孩子了，程平想，没关系，明天再来。
但她很快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连来了好几天，一直没看到她想找的人，找其他家长打听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毕竟头发花白瘦高的老人多得是。
程平非常沮丧，又后悔那天没等那位阿姨接孩子出来时再问问，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就这么从她眼前断了了。
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街上却肉眼可见地热闹起来，刚沾到腊月各个商家就迫不及待地把店铺装饰地喜气洋洋，欢快的新年歌曲飘荡在大街小巷，路人脸上也都洋溢着笑意。
热闹都是别人的，程平的心里灰扑扑的，前所未有地低落，只觉万事不顺。
魏家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这显得她的离家出走非常可笑，并没有人稀罕她，更不会纠缠她，说不定摊牌后的第二天魏宁磊就能平静地和她去领结婚证。
这本是好事，程平的心里却一片虚空。
不，她并不是留恋什么，受创的不仅是她的感情，还有自尊，以及和对她价值的否认，她前半生倾尽全力的经营和付出在别人那里原来可有可为的。
“程平，是你吧？怎么样？今天遇到那个阿姨了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是杜斐，他今天刮了胡子，穿了件灰蓝色的冲锋衣，看上去精神奕奕，手上大包小包提了很多东西，刚从超市出来。
“没有。奇怪，她一直没再出现，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程平伸手想帮他提两个袋子。
杜斐却一闪避开了，说：“哪能让女士拎这些？”
“哪有那么娇弱。”
程平笑。其实也娇弱过，婚前谈朋友的时候，魏宁磊不知道多体贴多有绅士风度，结婚后却倒了酱油瓶都不带扶的，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女超人，二十斤的大米都从超市往家拎过。
“明天腊八，我把做臊子的蔬菜材料都买上。明天早上记得下来吃啊，顺便尝尝我腌的翡翠碧玉腊八蒜，绝对比卖的强。”
杜斐兴致勃勃地说。
程平很意外，一个又高又大的糙汉津津有味地讲美食？实在太违和了。
“你可真能干。”
她赞道，不仅仅是能干，更难得的是他还有这么大的兴头过这些琐碎的节日，这几年她连过年都提不起什么劲儿了。
“这就能干了？不行了，年轻那会儿还可以。知道吗？十九岁的时候，在后上的那片林子里，”杜斐指着不远处隐隐可见的山脉给她看，眼中跳跃着光“我一个人打死过一头野猪，自己拖回去的，把大家吓了一跳。”
“这么厉害！我想起来了，你会打猎。”
程平想起第一次见面他猎枪上挑着的野鸡，顿觉新鲜又刺激，打猎这事离她的日常生活非常遥远，是电视电影里才有的事。
“会一点，小时候有个爷爷很疼我，他祖上是猎户，常带我去林子里见世面。现在他没了，我也好些年没碰过，手生得很。”
“谦虚了。对了，听阿芸说你前几年才从城市回来？”
“也有六年了。年轻时一心想去外面的大城市闯一闯，转一圈才知道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我这个性格还是在这里最放松最舒坦。”
“确实，大城市人心浮躁，到处闹哄哄乱糟糟，就生活质量来说还真不如这里。不过孩子接受教育的话，还是大城市好点。”
程平心有戚戚焉。
杜斐侧头看了她一眼，说：“我没有孩子。”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其实现在丁克的夫妻挺多的，没孩子也有没孩子的好，多潇洒！”
程平努力描补着，明显有些慌乱。
“我也没有爱人，我们离婚了，六年前。”
杜斐平平地说，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但程平敏锐地感觉到了他语气里平静的悲凉。
“因为你执意要回来？”
她忍不住问。
她原本不是八卦的人，但眼下自己也要离婚，正值失落彷徨之际，不免有些同类相惜之感。
“算一部分原因，还有别的事。离婚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由头？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从大城市躲到这么个小镇上？”
杜斐看着她，眼神幽深，带着些许探询。
程平嘴角的笑意立刻消失了，静默了一下，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大城市里来的？”
“你忘了，我是开店的，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
杜斐看出她的防备，开玩笑。
他不仅看出她是从大城市来的，还看出她经济环境相当优渥，受过良好教育，躲在这里不仅是为了找人，应该受了什么重创，因为即便笑着，眉宇间的忧郁也从没散过。
“我本来是到这里找人，但像你看出的那样，生活确实也有些变动，想在这里静一静。”
程平说得非常含糊。
“都会过去的，这世间，除了生死没大事。”
杜斐没追问，给她打气。
程平点头，心口涌起一股暖流，是啊，离个婚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天又没塌。
“你们这里的腊八面怎么做的？”
她主动换了话题。
都差不多吧？用鸡蛋和面，擀好的面片切成菱形后抻长抻薄，臊子有黄豆，香菇丁，豆腐干，木耳丝，黄花菜什么的......”
“确实差不多，这样，明天早上我来和面吧，这个我在行。”
“那太好了，求之不得。”
俩人边走边聊，兴致勃勃，努力让自己兴致勃勃。
即便各有悲伤和悲痛，腊八那天还是要吃上一碗劲道料足的腊八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