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乐和程母说去长春开会的事,怕她不高兴,说过两天程父五七的时候她再抽空回来一趟。
程母沉默了一下,说回来啥啊,冰天雪地的,没必要折腾。
程平也在旁边帮腔,说家里还有她和程安,她安心工作就行,现在经济大环境不好,年轻人,尤其是北上广的,一点链子都不能掉。
程乐知道大姐这话是说给程母听的,心头一热,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程安却很有些不以为然,但什么都没说。
自从程乐因为网上视频的事和她吵过架之后,两人之间一直有些僵,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万没想到反应最大的是齐天朗。
“我不去!我和黑蛋他们约好了明天一大早去赶大集,村东头二柱家马上要杀年猪,我得去看热闹。还有,二大爷刚把冰嘎给我做好,我还没玩呢!你之前不说领我滑雪吗?好不容易到长白山脚下了,说走就走?”
他穿了件脏兮兮的军大衣,带着雷锋帽,双手揣在袖筒里,比东北本地人都还要本地人。
程乐好气又好笑,他一南方人,倒入乡随俗得挺快。
嘴上却得哄他:“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玩的?滑雪得去长春附近的滑雪场,上档次。去了长春我请你洗澡,去高级洗浴中心。
“那种装修得像宫殿一样,有按摩、汗蒸和自助餐,三天三夜不出来都行的洗浴中心?”
齐天朗眼睛都亮了,明显心动了。
“对!”
“我要那种599套餐的。”
“没问题,赶紧把你那点东西收拾了,后天开会,明天就得到长春报到。”
程乐答应得非常爽快。
答应完了才开始发愁,现在万事具备,却欠粮草。她的信用卡已经无法透支了,去长春的车马住宿费都是问题。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程乐万万没想到她也会沦落到这一步。
自大学毕业拿到第一笔版权费后她的生活质量就没下去过,在上海租住的房子带露台,鞋包衣服不是Lv,Gucci等一线品牌就是小众但昂贵的设计师款,水果要吃进口的,蔬菜买有机的,连咖啡都必须喝猫屎的……,这几年她虽然没少赚,但花得更多,每次拿到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还信用卡。
人生得意须尽欢,土老帽才存钱。她身边的年轻朋友都是这么过的,她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影视行业突然低迷,她连写了三个本子都被毫不留情地毙了,习惯的生活标准却降不下去,很快就山穷水尽了,加上程父突然过世。
程乐心事重重,一直踌躇着怎么向大姐程平开口,只有她能帮自己救急了,她嘴巴严实,最能保守秘密,这事千万不能让二姐程安知道,能笑话自己一辈子。
可即便是对爱护自己的大姐,骄傲惯了的程乐也觉得很难开口。
程平对她的煎熬和为难毫无察觉,只顾和程母张罗着收拾让她带走的东西:黑木耳,野生榛蘑,椴树蜜,猴头菇……,一包包,一袋袋,把她昂贵的新秀丽行礼箱撑得都鼓起来了。
换以前程乐早就发脾气了,这会儿却心不在焉,只顾琢磨自己的心事,直到程母拿一袋子冻梨往里面塞时才反应过来,赶紧大呼小叫:“妈!妈!我给你说多少次,我不爱吃这玩意儿!”
“这是咱这里的特产,去上海了想吃都吃不上了。”
程母固执,非要在箱子里挪出个空儿来,把程乐急坏了。
程安看不过去,撇着嘴阴阳怪气地说:“算了,别费力不讨好了,人家现在是上海人了,怎么会吃这土不拉几的东西?”
“不爱吃给小齐吃。”
程母锲而不舍。
“放塑料袋吧,他们路上吃的时候方便拿。”
程平找了个折中的方法。
“行行行!”程乐赶紧应了,恨不赶紧结束这个环节,她急着找契机和程平张口借钱。
终于忙得差不多了,程安第一个捂住嘴打了个呵欠,说要去睡觉,程平也跟着往外走,程乐想追出去,却被程母叫住了。
程乐心急如焚,嘴上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她,一颗心早就跟着程平飞出去了,突然一激灵:“这是什么?”
“你的三万块钱。”程母说:“我和你爸有积蓄,用不着你们姊妹分摊。”
看程乐傻呆呆的,又说:“收着吧,你姐姐们的钱我也会退给她们,谁的都不要。办事那会儿你们一片孝心,我不好拒绝。”
说完又推给她一个牛皮纸袋,压低声音说:“这两万你别声张,是妈给老闺女的体己钱。”
这?程乐又惊又喜,又惭愧,各种复杂的情绪一起在胸口翻滚,忍了半天才把泪意逼下去。
“我不要,我有钱。”
她嘴巴还是很硬。
“知道你不缺,穷家富路,给你应个急而已。”
程母非常体贴,边说边拉开她的手包,把钱塞了进去。
从自己肚里出来的孩子怎么样她还能不知道?老三绝对遇到难处了,她以前回老家什么作派?根本不把钱当钱,这次却畏手畏脚,别人看不出来,她这个当娘的心里门儿清。
程乐在炕上翻了半宿才睡着,心里又感动又羞惭。程母程父都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人,即便家里经济好转也一直非常节俭,尤其是程母,牙膏管一定要卷起来挤出最后一点,毛巾只要没破洞无论如何都不换,别人给她买了新的她宁愿囤起来,这种极端克己节省的生活方式直接把程乐逼到了另一个极端:她绝不肯亏待自己,赚一块想花两块。
对母亲的节俭和固执她一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怜悯和轻慢,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成为这样的人,谁能想到有一天她竟需要这个老太太的慷慨相助。
睡得虽然晚,程乐第二天却一大早就起来,得赶到中午十二点之前去会务组报到。
程平听到动静,起床张罗着做早饭,被她和齐天朗异口同声地拒绝了,程平知道现下很多年轻人都不吃早饭,也不多勉强。
程乐要和程母告别,被她拦住了,程母神经衰弱,天快亮的时候还在客厅找安眠药,刚刚睡下。
程平帮他俩把箱子拉到大门口,程乐却发现之前接单的滴滴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取消了,再叫车的时怎么也叫不上,气得她直跺脚,说这就是她一心想逃离这个破地方的原因,太落后太不方便了。
正烦躁着,一辆威风凛凛的红色大G突然从不远的拐角处蹿了过来,在他们跟前嘎然而停,车窗降下,露出了程安带着墨镜的脸,她对着他们抬了抬冷艳雪白的下巴,说:“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