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妈呢?”
程乐擦擦眼泪,哑着嗓子问老太太。
“在二婶家躺着呢,咱爸出事后她天天哭,眼角都哭烂了,听说这会儿刚合上眼,你晚点再过去,省得她看到你又伤心。”
大姐程平边说边温柔地拉她的手,突然惊呼:“手怎么冻得跟冰疙瘩似地?你穿太少了! ”
“不少,刚才坐车时被风吹着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程乐把手缩了回去。
“行了,别卖俏了,咱这里不是上海,晚上零下十几度!喏,把这个穿上,还有这个,孝服,套在外面。”
二姐程安已经一阵风似地从里屋冲了出来,把一件中长款地貂皮大衣扔给她,还有孝服孝带。
程乐死活不肯穿貂。
身边七八个女眷,有的是嫂子,有的是婶子,还有叫堂姐的,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她,说现在这个天气不穿暖和点不行,东北娘们嗓门大,吵得她脑子嗡嗡响。
“真的不用,我是环保主义者,从来不穿皮草。“
她奋力解释着,却惹来一阵不以为然的轻笑,不知道谁先动的手,几个年轻的嫂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把貂皮大衣给她套上了。
程乐还在挣扎。程安不耐烦了,说:“行了,懂点事吧!过了咱爸的事你再环保,晚上咱要彻夜守灵,不穿貂能把你的皮冻掉一层。”
还是以前训小孩的语气。
程乐觉得无比刺耳,本能地想怼回去,程平悄悄拽拽她的手,又用眼睛示意她顾全大局,她只好忍了下去。
貂皮大衣应该是程安的,浓郁的香水味差点没让程乐晕过去,看来她的浮夸还是一如既往。
即便程乐和二姐程安自小就不对盘,也不得不承认,程安是她们姐妹仨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偏她爱出风头,一点不肯收敛,口红只用最烈的红,永远只穿细高跟的鞋子,穿衣服嗜好奇特夸张的款型,最好再带点blingbling的水钻,拿二姐夫的话说:“你二姐这辈子穿过最素的衣服就是婚纱。”
现在还多了孝服,程乐悲伤又恶趣味地想。
不过这貂是挺神奇的,刚套上没一会儿她冻僵的身体就暖了过来,连血液都畅通了。
时间不早了,程安把近门的女眷都劝了回去,独留她们姐妹三个在灵前守夜,按规矩,纸钱得隔一会烧一轮,长明灯是断不能灭的。
热闹的灵堂一下子安静了,三姐妹红肿着眼睛,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一起,看着蜡烛的蓝色火焰在夜空跳跃,觉得眼前的一切像场噩梦一样。
在她们的印象中,母亲向来体弱,父亲却比一般得小伙子都强壮,平日经常跑步爬山甚至还冬泳,谁想才66岁就心梗发作,猝死在旅游途中,一句话没留就撇下她们走了。
姐妹们说了会儿贴己话,程乐突然反应过,问程平:“怎么没见大姐夫?”
“他这几天刚好出国了,赶不及回来。”
程平麻木机械地重复着她这两天一直说的话,尽可能地让语气自然些。
“怎么出国了?学校派出去学习的?看来姐夫又要升了,上次是院长,这次不会副校长吧?”
程乐替大姐高兴。
程平嘴角微微扯了下,不置可否。
“那蔓蔓呢?她怎么也没回?我和大姐聊聊天,你踢我干嘛?”
最后一句是冲程安喊的,没外人在场,她可不惯着她。
“蔓蔓,蔓蔓她上体育课脚脖崴了,动不了。”
程平语气有些僵硬。
程乐完全没发现异常,没心没肺地接了句:“我就说嘛,咱爸那么看重大姐夫,又疼蔓蔓疼成那样,他们怎么可能不来送他最后一程?”
蜡烛的火焰一闪,程平的整张脸都黯了,她不再说话,起身默默烧了一轮纸钱。
当晚,姐妹三个裹着被子在父亲冰棺旁的席子上轮流守夜,每人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开始上人,做饭的,搭棚子的,管事的,络绎不绝。
程乐求学工作都在上海,离家久了,老家的很多亲戚都叫不上名字,亏得有程安,她应对自如,八面玲珑,倒也不用她和程平操什么心。
过了一会儿二婶子过来,说程母已经醒了,听说小女儿回来后想来灵堂见一见,被她拦住了。
程平一听,赶紧打发程乐过去见母亲。
程乐见到母亲,发现她一夜之间憔悴苍老了不止十岁,忍不住再次悲从中来,母女相拥着放声大哭,哭声凄惨,闻者无不潸然泪下。
二婶劝住她们,让程乐收着点,说今天有客人来,又要出殡,到时候再哭也不迟。
程乐当时没吭声,心里却觉得匪夷所思,悲伤和眼泪是真情流露,又不是儿戏,岂能想放就放想收就收?
回来后没忍住,给两个姐姐吐槽,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安训了,说她不知好歹,不懂人情世故。
程乐不服,硬梆梆地顶了几句,说自己已经二十七了,早就不是小孩了,用不着她这么高高在上地教育自己。
程安听了非常不快,冷笑道:“是吗?那你赶紧把大姐帮你垫的殡葬费转给她,三万!”
“行了行了,不在这一会儿,这事以后再说。”
程平看自己一会儿没注意,俩人又像小时候那样叮叮当当掐起来了,赶紧劝架。
“转就转!大姐,把你的收款码给我。”
程乐脖子一梗,掏出了手机。
程平连说不用不用,程安已经把她的码调出来了,往程乐眼前一戳,说:“转!”
又扭头对程平说:“这有什么好推的?每人三万,是咱做子女应尽的责任!不是我说,她变成今天这样子,全是你和咱爸妈惯的,你们还能惯她一辈子?”
“行了,别废话了,我现在就转。”
程乐被她一句接一句呛得怒气乱涌,立刻扫上码,输金额,然后是密码,不对……
她的心猛一咯噔,余额不足。
脸色虽没变,她的头皮却阵阵发麻,刚才光顾着和二姐置气,竟把这一码给忘了。
偏偏程安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立等着她出错。
亏得她心眼子活泛,立刻装模做样地站起来,嘟嘟囔囔地说:“这里的信号怎么这么差?不行,我得换个地方。”
一边说一边在程安狐疑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一脱离程安的视线,程乐就加快了步子,一路小跑到大棚搭的临时厨房,在那里找到了齐天朗,他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杀猪菜吃的满嘴流油。
“血肠沾着蒜酱才好吃。”
她讨好地递过去一个小碟子。
齐天朗一愣,砰地把手上的碗重重地放到桌上,对她怒目而视。
本打算吃完早饭再和她算帐,她倒好,自己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