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的是程安,声音压得低低的,问程平发生什么事了,要不是程乐说漏嘴她还不知道她也跑到林坡镇去了。
“没什么事呀,看能不能给程乐帮点忙。”
程平边说边往外走,一直走到店门外才停下。
程安自然不信,她脾气急,嚷嚷着让她别和自己兜圈子。
程平以前的作派谁不知道?整个一视婆家如命,偶尔想留她在老家多住一晚比登天还难,现在居然闲到跑出去旅游?
程平看推脱不过去,把辞职的事告诉了她,原因没细说,只说工作环境一直很不愉快,干得太憋气了,就辞职出来散散心。
程安听后明显松了口气,说:“辞就辞了,再找就是,我还当多大的事呢!”
程平无声苦笑,事情要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程安还在那边劈里啪啦地劝她,说:“想开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就干个体户,大不了跟着我干个体户,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说话跟连珠炮似的。
程平忍俊不禁,刚才的低落情绪也跟着一扫而空。她这个大妹别的不说,心是真大,生命力也极其顽强,是个天塌下来当棉被盖的主儿。
俩人又聊了几句,程安始终压着嗓子,程平心中会意,问她是不是在程母那里。
黎安嗯了声,说:“老太太想你了,念叨着你好几天没打电话了,又说她头天夜里做了个不太好的梦,一整天都皱巴巴地不高兴,说你肯定出啥犯难事了。我让她打给你问问她又不肯,说咱爸活着时经常交代她,说你心事重又好面,不愿意说的事情甭老追问,问多了反给你添负担。”
听得程平鼻头一酸,两行热泪刷地流了下来。
好在程安一打开话匣子就止不住,等她滔滔不绝说完后她也缓得差不多了,硬着声音说:“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就给她打视频,我的事你先别说。”
“放心,我嘴严着呢!”程安信誓旦旦。
程平并不相信,她是个直肠子,从小就藏不住事,但一点都不妨碍她是个好妹妹。
想到这里她突然安心了不少,即便失去了一切,她还有挂念自己的妈妈和妹妹。
挂了电话的程平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擦眼泪,无意中一抬头,和店内的杜斐对了个正着。
杜斐反应极快,立刻若无其事地把视线移到了别处,黎平却知道他肯定看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背过身把泪擦干,脸颊热辣辣的。
程安挂了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依旧不安,想一想,给她姐夫魏宁磊也拨了个电话。
魏宁磊看着一直闪烁的手机屏幕,久久没接。他对自己这个貌美泼辣的大姨子还是有些怵的,她性格和程平截然不同,说翻脸就翻脸,简直就是个混不吝。
到底挨不过去,最后还是接了,没想到电话里的程安非常客气,竟不是为她姐抱打不平的。
魏宁磊是个有城府的,沉住气,三言两语套出了她的话。
原来她只知道程平辞职,并不知道她和自己闹离婚的事,打电话过来是以娘家人的身份给她姐撑腰的,怕他和他家因为辞职的事为难她。
魏宁磊没把话挑破,嗯嗯啊啊地应着,心里却暗自腹诽:一个出嫁的姑娘天天对娘家的事指手画脚,现在连他们魏家的事也想插一脚,真像他妈说的,这家人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言语上却客气有加,把程安敷衍得极好。
挂了电话后却非常恼怒,他本以为程平回娘家了,没想到她竟长了胆儿,一个人跑去旅游了。
家里因为她骤然抽身都乱成什么样了?!
他一直没找她,刚开始确实是较劲儿,故意不给她台阶下。他们魏家不是普通人家,哪容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后来家里实在乱得不像样,魏母一天到晚都在和保姆斗气,家里不是缺牙膏就是没酱油醋,魏父总挂不到程平带他定期去看的老中医的号,蔓蔓班主任不停地给他打电话,物业费电费水费全都拖欠了,却没人知道怎么缴......。
那些时候他确实心念微动,想着不行服个软把程平接回来算了,谁知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就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周龄回来了。
她导师派她回校跟着白景平做博士联合培养项目。
白景平是魏宁磊学院的博导,和他年龄资历相仿,却不喜欢走仕途,已经是学术圈里的大拿了。
魏宁磊很敏感,觉得这事未免太巧合了些,那么多大学和研究所,怎么偏偏又回来了?难道当初他和周龄的事没捂严实?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和周龄当年并没有构成真正的出轨,最多算一时的意乱情迷。
周龄硕士毕业到学院做辅导员时不过二十五六岁,一双眼睛秋波流转,看魏宁磊时总是欲言又止,作为一个生活平淡如水的中年男子,他很难不心猿意马,但也仅此而已。
直到那天学院聚餐他喝了点酒,周龄自告奋勇开车送他回家。
车一直开到魏宁磊家的单元楼下,下车时她来搀他,不知怎么地俩人突然抱在了一块儿。可能当时的气氛太暧昧了,也可能是他一时酒意上头,没想到被程平逮了个正着。
那段时间单元门口的路灯坏了,一直没修好。程平明明在楼上看到魏宁磊的车回来了,人却久久没上楼,怕他喝多了出事,提着手电筒专门下来接他。
和程平四目相接那一瞬,魏宁磊脑袋轰地炸了,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把周龄推出去老远。
程平眼神冰冷骇人,却不吵不闹,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转身上楼。
他的酒瞬间醒了,赶紧追了上去。
结果没吃上羊肉反沾了一身腥。
他反应很快,回头酒利索地把周龄打发了——帮她联系了一个导师去读博士。那个导师在行内很有分量,是她拒绝后永远不会再有的机会。
离开时周龄上赶着见了魏宁磊最后一面,泪眼盈盈,他却非常冷硬。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万万没想到程平比周龄难对付多了。
解释、道歉、下保证、送礼物,给经济补偿、用女儿打动她...,他使出浑身解数,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打消了离婚的念头,但自此换了个人似的,外人在场时待他一切如常,只剩他们两个时却冷漠疏离,拒绝和他的一切身体接触。
魏宁磊知道错在自己,刚开始也愧疚,也想弥补,但时间久了,他们的关系一直半死不活,他的耐心也一点点耗尽了。
内心深处,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相反,他及时刹车悬崖勒马,已经比大多数处于他这个位置的男人好太多了,她却不依不饶,没完没了。
是,她讲究体面,不吵也不闹,但冷冰冰的态度,轻蔑的眼神,都像一条无声的道德鞭子,日夜不停抽打着他,让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肮脏最猥琐的男人。
慢慢地,他不愿再惯着她,也开始了冷暴力,夫妻关系越来越恶劣,越来越糟糕,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午夜梦回时魏宁磊也痛苦,更疑惑,当初他喜爱的那个温婉柔顺的女人哪去了?
在此之前,这段感情和婚姻里他一直都是上位者,早习惯了俯视和被迁就,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先离开、主动提离婚的竟是她?还闹离家出走?
他在家人跟前面不改色,其实男人的自尊和感情都受到了极大的重创,周龄在这个时机的出现就显得恰到好处。
周龄这次回来后沉默多了,不太往他身边靠,眼神却是哀怨的,往他身上轻轻一瞟就立刻又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