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乐可以对灯发誓,她绝没有听人墙角窥人隐私的怪癖。
那天是腊月二十八,在上海是贴对联门神的日子。
程乐本没打算管它,恰好程母打电话过来,力劝她:“入乡随俗,赶紧去贴!一个人过年怎么了?一个人也得热闹喜庆起来。”
程乐不防她妈这么有仪式感,从善如流,挂了电话后把超市送的对联翻出来,拿了一瓶胶水出去贴。
那天买东西多,超市送了好几副,放着也是浪费,程乐贴完又去贴院子的门。
不知怎地,有个对联的右下角总贴不平,她蹲下去看,发现是旧年的对联没撕干净,就蹲那儿一点一点撕。
她个子娇小,凑巧旁边有棵修剪得圆蓬蓬的冬青树,一蹲下去就给遮没了。
正忙得不亦乐乎,突然听到齐天朗边走路边打电话的声音。
程乐原本没当回事,直到他的声音逐渐愤怒,并收住脚步开始对着电话吵架。
“我不回去!回去干什么?再连累你们在亲戚朋友里抬不起头怎么办?没有说气话,确实是我不争气,没给你们长脸......,
要给我相亲?千万别!我一无业游民,谁都配不起!不用!不结婚!对,你转告我爸,我的人生价值并不只有给齐家繁殖后代这一项!
.........不用管我吃什么,我再没出息也不至于饿死自己!”
程乐觉得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站起来了,齐天朗情绪非常激动,语气越来越激烈,怒气腾腾。
她只好努力把自己缩小再缩小,希望他赶紧结束,或者快点走开。
没想到他反站在院子门口不动了,没完没了地发脾气。
这样地齐天朗她倒第一次见,愤怒、任性,甚至有点幼稚,跟个和家里大人闹脾气的小孩似的。
正胡思乱想着,她的小腿肚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疼得她不由地哎哟了一声。
真倒霉,不早不晚,这个时候腿又抽筋了。
齐天朗怒不可遏的声音立刻嘎然而止,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程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被疼得歪三倒四,想站都站不起了。
突然,冬青树的枝叶被拨开,一只大手伸进来,不客气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薅了起来。
“疼疼疼!”
程乐站不稳,紧紧抓住齐天朗的胳膊大叫。
齐天朗看她疼得嘴歪眼斜的,不似作伪,满腔怒火缓解了一些,嘴里依旧没好气,说:“鬼鬼祟祟蹲这儿干什么?”
“贴对联啊!是你自己非要在这里讲电话的,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哎哟哦,别动别动 , 疼死我了!”
程乐此刻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半个身子都靠着他。
“该!”
齐天朗看她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过了好一会儿程乐才缓过来,额头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细汗。
“要不要去医院?”
齐天朗看她不对劲。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程乐摇头,松开他,说:“没事,就是有点缺钙,出来得急穿少了,寒气激着了。”
齐天朗低头一看,可不是,穿了条粉红细格睡裤就敢往外跑,脚上胡乱踢拉双拖鞋,露着白皙纤细的脚脖子,连袜子都没穿。
“今天都零下了,你这心可真大,赶紧进去吧!”
他皱着眉头说。
“对联的横幅还没贴。”
程乐比划,差一点没够上。
齐天朗一把抢过去,轻轻松松就把“新春大吉”四个红底烫金大字贴上去了。
别说,个子高还是有优势。
“你的手,没事吧?”
程乐突然有点扭捏地问。
刚刚才发现他右手的手背被她掐破皮了。
“有事!”齐天朗低头看了看,不客气地训她:“你是属猫的?指甲留这么长!”
“我平常打字,不留长指甲的,你看!”
程乐连忙把手伸出去让他看。
她的手长得极好看,白嫩修长,指甲光洁红润,修剪得整整齐齐整齐,跟十个小贝壳似的。
齐天朗似看非看地瞟了一眼,微不可闻地哼了哼。
“你门上贴对联了没?我这里有多的,我帮你贴?”
程乐心虚,有心弥补。
“那我还得多有福气啊,居然劳烦程大小姐。”
齐天朗不阴不阳地说。
“不劳烦!另外,程大小姐是我大姐,我是程三小姐。”
程乐一点都不和他生气,反冲他甜甜一笑,又露出了那个俏皮的小虎牙。
俩人上楼去贴对联,程乐边忙活边状似无意地问:“你春节不回去了?”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齐天朗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我也不回去!”
程乐非常高兴。
虽然俩人不对付,但有他在总比独自住在一栋空荡荡的房子里强。说实话,她多少还是有点害怕的。
齐天朗这人再龟毛,人品还是经得住考验的。
刚刚那一瞬她突然想通了,与其没有意义底自相残杀,不如努力搞好邻里关系。
贴好对联后她主动提出:“不请我进去参观参观”
她一直好奇她上面的格局是什么样的。
“程大小姐,不,程三小姐不嫌弃就好。”
齐天朗说着掏出钥匙开门。
门一打开,程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分明是个网吧!到处都是电脑数据线和闪着红色信号灯的服务器,有两台电脑的屏幕还是曲面的。
“这种一定很贵吧!”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摸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齐天朗没搭话,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双毛茸茸的棉拖鞋,往她跟前砰地一扔,瞅瞅她裸露在外面的脚后跟,说:“这是我妈之前新买的,还没开封,放心穿吧!”
还挺心细。
程乐美滋滋地换上,一抬头发现他又送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五星级服务。
她接过来小啜一口,还没来得及做反应,齐天朗就抢先说:‘凑合着喝吧,速溶的。’
“我没那么娇气!”
程乐有点不高兴。
“你们开发的那个游戏,是什么类型的。”
“冒险闯关的,怎么,你也玩游戏?”
“当然!我王者荣耀都打到钻石了。”
“这么牛?”
“敢不敢开一把?”
“开就开!用我的电脑?”
俩人立刻昏天暗地地厮杀起来。
年轻人的芥蒂就是这么容易消除,不过一把游戏的功夫。
游戏结束后两人相视而笑,都感慨万千的样子。
程乐:“专业设备是不一样,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丝般顺滑。”
齐天朗:“你不是写故事的吗?打游戏怎么也这么厉害?”
“开玩笑,你也不看看我高考数学多少分,147,好不好?”
程乐抬抬精巧的下巴,一点都不谦虚。
“巧了,猜猜谁的高考数学满分?”
齐天朗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一点都不肯示弱。
“上海交大的高材生嘛!听说了,失敬失敬!”
程乐拱手朝他拜了两下。
“客气客气,哪比得上你这个辽源市状元,复旦的大才女!”
齐天朗寸步不让
程乐瞪他,这些破事他倒记得清楚。
下一秒又忍不住笑了,这笑颇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然后幽幽来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再天之骄子,咱俩现在也不过这份熊样!”
齐天朗一愣,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程乐也跟着笑。
笑声里带着自嘲、释怀、还有某种微妙的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