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赤血帮,邵万里命人去请副帮主到云隐堂议事,自己带着众人到了云隐堂,请众人坐下,寒暄了几句。毕竟心头有事,很快便无话可说,好在木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倒也没怎么冷场。
不一时,传话之人回报:“罗副帮主正在写信,说还有最后一句,让我先回来通报一声,他马上就到。”
邵万里眉头一皱,怒上心头:“你有没有说清楚?排帮的岳帮主、华山派的陈掌门、少林派木镜长老都在这里!”
那弟子吓了一跳:“这个弟子不知,只和罗副帮主说来了不少客人。”
“那还不快去说!”
那弟子领命,刚转身要走,门外忽然有人连咳了两声:“不用了,在下这不是来了么?”病菩萨罗思量从门外走了进来:“今天赤血帮真是蓬荜生辉,岳帮主、陈掌门大驾光临,木镜长老也好久不见。”
众人皆站了起来,纷纷施礼。
“上次见面都过去四五年了吧?”岳昙千叹气道:“当初我们帮里石长老的千金看上了你,可惜罗副帮主眼光高,没肯点头。现在人家的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
罗思量笑而不答。
木镜道:“罗施主好久不见,身体可好?”
罗思量微微笑道:“还好。这几年上门的跳梁小丑少了,所以心情还算不错,身体自然还好。”看了一眼陈中梁:“这位道长看起来风仙道骨,莫非就是华山派陈掌门?”
“在下正是陈中梁。久闻病菩萨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罗思量却不再答话,自顾自坐了下来。
陈中梁心里不快,看了一眼岳昙千。
岳昙千会意,开口说道:“邵帮主,今天大家来,不是寒暄喝茶的,重要的是怎么解决问题。”
“这是自然。”邵万里点点头,和罗思量说道:“二弟,这次是我们赤血帮出了点问题,因此请几位来,一起商议如何解决。”
“哦?我们赤血帮能出什么问题?”
“这两年观音大盗案,二弟应该也听说过吧。”
“略有耳闻。”
“不幸的是,主谋是席北岚。”
罗思量神色不动:“真的?帮主可有证据。”
岳昙千插嘴道:“席北岚自己都认了,我们都听见了。”
罗思量点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他抢去的银子找到了么?”
“没有,还没来得及去找。”
“那各位还不赶紧去找?到我们赤血帮来作甚?”
“哈?席北岚可是你们赤血帮的南方旗主,他抢走了那么多银子,自然要着落到你们赤血帮身上。难道你想赖不成?”
罗思量笑道:“赤血帮堂堂正正,怎么会赖。不过赤血帮抢了你们排帮多少银子?”
“……那倒没有。”岳昙千摇摇头。
“抢了你们华山派银子了?”
“……没有。”陈中梁也摇摇头。
“啊呀,难道他居然胆大包天,抢了少林派的银子?”
木镜念了声佛号摇摇头。
罗思量笑道:“那弊帮还银子与各位何干?”
三人面面相觑,陈中梁道:“罗副帮主此言差矣。这观音大盗案,涉及面之广,金额之大,实是骇人听闻,我等几个门派是中原翘楚,自然得出头追查,这不,贵帮不也出力了嘛。花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水落石出。虽然有些尴尬,这源头居然在赤血帮,不过既然事情发生了,也得妥善解决不是?总不能逃避、耍赖吧。”
邵万里眉头紧锁,罗思量却神色如常:“赤血帮这些年的名声可比排帮、华山派好多了。”
岳昙千大怒,一掌拍在茶桌上,把茶桌打塌一半,茶杯掉在地上,碎成几片。“罗思量!不要欺人太甚,我们排帮的名声哪里差了?”
罗思量斜眼打量了一下,笑道:“我只说赤血帮的名声比排帮好,可没说你们排帮名声差。岳帮主从哪里听说你们排帮名声差的?说这话的人极度卑鄙无耻,一定要追究责任,岳帮主放心,赤血帮定可帮你主持公道。”
岳昙千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有人嗤一声笑出声来,却是紫铃。
岳昙千满面通红,恶狠狠地瞪了紫铃一眼。
罗思量朝紫铃点点头,继续说道:“岳帮主虽然生气,但也不该拿弊帮的古董撒气。这把茶桌可是大唐女皇的御用之物,弊帮特意放在这里撑场面用的,寻常场合可舍不得拿出来。今日招待三位贵客方才端出来供大家赏玩,却被岳帮主一掌打坏。排帮家大业大,自然不会逃避、抵赖的吧?毕竟陈掌门、木镜长老都看见了。”
此言一出,陈中梁和木镜二人都看了看身边的茶桌,缩了缩身子。只听罗思量继续说道:“这茶桌一共就剩这三把了,世间再无第四把,实乃无价之宝。看在岳帮主的面子上,排帮赔个八十万两也就算了。”
岳昙千跳了起来,大骂道:“休要胡扯,这破桌子值八十万两?你当我蠢么?”一脚朝另一边的茶桌踢去,却踢了个空,那茶桌已被陈中梁一把拉走,见岳昙千瞪着自己,赶紧说道:“老岳休要生气。今天我们来,可不是来砸桌子的。”
岳昙千哼了一声,坐了下来。罗思量鼓掌笑道:“你看,人家陈掌门就识货得多,知道保护我们赤血帮的宝物。多谢陈掌门了,要是再毁一件,这茶桌成了孤品,只怕五百万两银子,在下也舍不得卖。”
岳昙千满脸通红,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再站起来。
陈中梁打个哈哈:“老岳,罗副帮主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稍安勿躁。”
罗思量冷笑道:“我是堂堂赤血帮的副帮主,一声令下,万人呼应。会和你们开玩笑?”
陈中梁脸皮甚厚,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我们三家虽然没有被抢,但被抢的苦主可是不少,门口便有不少苦主正候着,等贵帮给个说法。”
罗思量笑道:“为何在门口候着,请他们进来好了,岳帮主正好欠着弊帮八十万两银子,今日正好给他们结账。”
岳昙千大怒,伸手又想拍桌,才想起已经没有桌子可拍,怒道:“邵帮主,难道你们赤血帮是他罗病鬼说了算?他这般胡搅蛮缠,以为就能混过去么?”
话音刚落,罗思量长身而起,一步便跨到岳昙千的面前,啪一声,在岳昙千左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岳昙千大吼一声,双拳齐出,只听啪一声,右脸又被扇了一记耳光,而那罗思量,已经坐了回去,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道:“病鬼这两个字,也是你配说的?”。
这两下举座皆惊,便是邵万里也在想:“二弟武功进境不小啊,这两招干净利落,十分了得。”随即想起席北岚,又黯然神伤。
岳昙千呆坐在那里,作声不得。自己有几斤几两自然是清楚的,知道赤血丹心邵万里武功高强,自己绝非对手,但一直觉得病菩萨罗思量不过是名声不错,要论武功,未必是自己对手。
第一记耳光没躲过去倒也情有可原,毕竟没想到这病鬼会突然袭击,对方偷袭在先,自己丢脸也说得过去。但自己双拳齐出,居然连对方衣衫都没碰到,反被又扇了一记耳光,却连对方动作都没看清,显然对方武功高出自己一筹,若是以命相搏,现在自己哪有命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如此羞辱,若是传扬出去,自己还怎么混。可要是再说狠话,倘若这厮再跳出来打两下,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片冷寂之中,陈中梁开口道:“罗副帮主,上门总是客,你打人总是不对的。”见罗思量似乎想开口,急忙继续说道:“当然,岳帮主不小心口误,犯了罗副帮主的忌讳,也是他不对,所以你看岳帮主也没有还手,没有伤了两帮的和气。”
紫铃忍不住扯扯石川的衣袖,轻声道:“这人脸皮真厚。”
石川忍住笑,听那陈掌门继续说道:“这里毕竟是赤血帮的总舵,凡是总要讲道理,邵帮主总不见得把这八十万的古董玩笑当真了吧。”
邵万里还没开口,罗思量抢先说道:“陈掌门,果然豪气。八十万两的古董居然当做玩笑,厉害。”
紫铃插嘴道:“罗副帮主,人家华山派觉得,唐朝女皇帝的御用之物只算八十万两银子,实在是便宜得像开玩笑,两百万两还差不多。”
石川没料到紫铃会插嘴,想拦已是来不及,只得轻轻扯了扯紫铃的衣袖,只听罗思量鼓掌道:“在下到底愚钝,竟然未能听出陈掌门的弦外之音,还好这姑娘提醒。到底还是陈掌门识货,所谓宝剑赠英雄,我们赤血帮也不能只顾自己,既然陈掌门喜欢,在下就腆着脸自作主张,将这天下仅剩的两张武皇帝的茶桌,卖一张给陈掌门,就算友情价,一百万两好了。”
紫铃鼓掌笑道:“罗副帮主果然大方,居然将价值两百万两银子的武皇帝茶桌,半价卖给陈掌门,陈掌门的面子实在不小。陈掌门,真是恭喜了,华山派得了此宝,只怕不出一个月,想要买的商人就要踏破门槛了,到时候三百万两你都舍不得卖,啧啧,华山派真是得了大便宜。”
两人一搭一档,气得陈中梁满脸铁青,朝木镜大师拱了拱手道:“他们……这也太无赖了,还请木镜大师主持公道。”
木镜大师站起身来,念了声佛号,刚想说话,紫铃拍手道:“罗副帮主,你们家的武皇帝茶桌连少林长老都动心了,可你们赤血帮的三张茶桌,一张被岳帮主毁了,一张卖给陈掌门了,只剩下一张了,这如何是好。”
木镜心里一紧,又念了一声佛号,还没念完,罗思量开口说道:“好东西自然人人喜欢,除了岳帮主不识货,陈掌门和木镜长老都是识货之人。可我们赤血帮也只剩一张了,这可如何是好。”朝邵万里躬身问道:“帮主,你说怎么办。”
邵万里哭笑不得,明知罗思量和紫铃在胡闹,但和先前被逼得无言以对相比,如今却起码不是很被动。还没想好应该说什么,罗思量直起身,朗声说道:“你看,我们帮主也很犹豫啊,毕竟少林派向来和我们赤血帮交好,这个情面不得不卖,这个价钱么……”
木镜眼见不妙,再不开口,这桌子只怕就要送去少林了,赶紧大声道:“和尚不夺人所爱,罗副帮主就留下这个情面吧。”
陈中梁黑着脸道:“荒唐,荒唐。”紫铃笑道:“确实,确实。你们华山派看上了这宝物便要强买,非要占人便宜。你学学人家少林,即便再喜欢,也不夺人所爱,这才是君子之风。”
罗思量笑道:“如此也好,弊帮总算还保住一件宝物。来人呐。”
跑进来一个帮众,罗思量吩咐道:“让郭莫到门口去一趟,问问哪些人是来讨债的,一一给我记录下来。要详细记录他们的情况,告诉他们,我们赤血帮肯定会给他们做主,我会亲自带队,仔细核实他们的损失,只要他们有证据是我们赤血帮做的,我们赤血帮加倍赔给他们。”
那帮众应了一声,转身要走,被罗思量叫住:“急什么,复述一遍。”
那帮众复述无误,罗思量笑道:“记得一定要强调证据二字。”这才放他走了。
陈掌门冷笑道:“罗副帮主好手段,明知席北岚死了,除了我们这几个人证,还能有什么其他证据?”
只听呯一声,罗思量的茶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陈中梁脸色更青,知道已经撕破脸,罗思量出手绝不会留情,赶紧往木镜身边挪了一步,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几个不过上门一趟就欠了百万两银子,那些苦主又如何是罗副帮主的对手。等罗副帮主一一调查之后,只怕这观音大盗的大案,保不齐就是观音大士本人亲自下凡作的案了。”
紫铃噗嗤一笑,刚想开口,却见罗思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看向邵万里,问道:“席北岚,死了?”邵万里知道他和席北岚素来交好,但实情如此,只得点点头道:“是的,他承认他便是观音大盗,抢来的银钱都被他挥霍掉了。然后就自尽了。”
“自尽!”罗思量失魂落魄地坐了回去,动作虽慢,却嘭一声响,竟把椅子坐塌了,连退两步,方才站直了身子。
陈中梁冷笑道:“罗副帮主这是在显摆功夫吗?我们武功不如你,可这天下可并不是你们赤血帮的,木镜长老也在这里,你们若是想堵住天下人的口,就得把我们这些人统统杀个干净。哼,邵帮主,你是赤血丹心,还是赤血黑心?”
邵万里道:“在下是丹心还是黑心,自有公论,和阁下无关。席北岚是我们赤血帮的人,他犯的错,我来替他还。”
“好,那我们拭目以待。”
“且慢。谁说这是席北岚的错?”却是罗思量。
陈中梁冷笑道:“看,罗副帮主又要抵赖了。”
“抵赖?在下说的话,从来说到做到。倒是陈大掌门,一百万两的银子,可别想赖账。”罗思量一边说一边发抖,脸色发黑,和刚刚顾盼神飞的样子完全不同,竟似突然生了病。
紫铃跑了过去,扶住罗思量问道:“你怎么了?还好吗?”罗思量点点头,朝紫铃勉强笑了笑,再看看大堂里的众人,低声道:“席北岚没有任何错,错的是我。观音大盗不是别人,正是在下。”
声音虽小,石破天惊。邵万里坐在椅子上却如坐针毡,颤声说道:“二弟,你伤心过度了,怎么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罗思量哈哈笑道:“泼脏水?赤血帮做了那么多好事,这世上就没有人背后说赤血帮的坏话了么?”
挺直了身子冷笑道:“做英雄有什么好?别人有难,我们要帮;别人受苦,我们要帮;别人没钱吃饭,我们还要帮。谁来帮帮我们?我们帮别人时牺牲的那些兄弟,他们的亲属除了我们,谁会去帮?做英雄有什么好?别人可以开妓院赚钱,开赌场赚钱,我们当然不能做这种缺德生意,但做正经生意价格也必须比市场行情低三成,要不然背后就有人指我们脊梁骨,说我们明里做大侠,暗里做屠夫。”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赤血七雄,如今就只剩下两人,再留在赤血帮,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骗席北岚为我做事,捞点钱养老,又有什么错?你们排帮,开的妓院、赌场还少吗?”岳昙千摸摸脸,转过头去不吭声。
“你们华山派,暗地里做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少吧,要不要我说几个,给木镜长老听听?”陈中梁哼了一声,却不接话。
罗思量看了一眼木镜,说道:“少林派是要正派得多,不过每年让佃户交的佃租也不便宜吧。”
木镜念了句佛号,低下头去说道:“老衲不敢妄语,这佃租一事,少林确实不如赤血帮宽厚。”
“到底是少林,敢作敢当。”
邵万里皱眉道:“二弟,错了就是错了。别人有错,不代表我们就可以犯错。”
“哈哈,天下又有几个好人,我为什么要做好人?被抢的那些人,又有谁的钱财干干净净?若非是畜生的脏钱,我还不好意思去抢。既然是黑吃黑,大家就凭本领来,嫖客还谈感情?赌徒还说规则?邵帮主,今日起,我罗思量便不再和赤血帮有关,冤有头债有主,我就在这里,被抢的那些畜生尽管来找我要账好了。”掏出一张纸来,扬了扬笑道:“银子就藏在这里,岳帮主,想要吗?”
岳昙千没想到罗思量会问到自己,犹豫了一下,刚想伸手,罗思量却转问陈中梁道:“看样子岳帮主不太想要,陈掌门要吗?”
陈中梁皱了皱眉,心想:“你有这么好心?想给我下套吧,我有那么蠢吗?”看着那张纸却不吭声。
罗思量甩了甩那张纸,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连岳帮主、陈掌门这么贪财的人,都不想要,木镜长老要吗?拿到这张纸,就等于拿到几十万两银子,少林派的菩萨再多,也能加一层金身——钱就是功德啊。”
木镜闻言,哪里敢点头,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只得梗着脖子不敢动弹,生怕脑袋一动,便给少林带上顶贪财的帽子。
“没想到。”罗思量叹道:“邵帮主,倒是我小看天下英雄了,个个都视钱财如粪土,是小弟错了。既然都不要,那留着还有什么用?”嚓嚓嚓撕成几十片,随手扔到空中。
岳昙千再也忍耐不住,跳到空中伸手去接,虽然身材肥硕,但手法灵活,眨眼间便接住七八片。
陈中梁疑心罗思量在搞鬼,自然端坐不动,但眼见岳昙千越接越多,空中飘零的碎片越来越少,心里越发焦躁:“要是全被那蠢货抢去,再想分一杯羹只怕是万难。”眼见岳昙千反手又捞到一片,再也坐不住,一步跨过,伸手便去抓剩下的纸片。
岳昙千大急,却也知道陈中梁武功了得,奸诈狡猾还在自己之上,若是撕破脸,白白多个强敌。如今自己抢到的碎片最多,将来分账时自是大占上风,想到这里,反倒让开一步,顺手将左侧的两张碎片捞到手里。
也不过眨眼功夫,陈中梁便将剩余的碎片全部收入怀中。
罗思量一边鼓掌一边摇头:“有趣,有趣。送给你们不要,撕碎了却要抢。哦,对了,难怪这世上有虚伪这个词。”
陈中梁心中大怒,但先前见过罗思量出手的样子,自忖没有必胜的把握,倒也不想引火上身。
见无人吭声,罗思量笑道:“这就对了。你们若是突然变成了不爱财的君子,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不要逞口舌之快。”陈中梁举了举手上的碎片:“这张纸还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或是不足以赔偿那些苦主,怎么办?”
罗思量冷笑道:“老子抢了银子难道不花?那张纸上的几十万两银子,难道堵不上你们的嘴?”
“可笑,可笑。你以为用点银子便能堵上我们的嘴?我们可是名门正派!”陈中梁怒气冲天:“邵帮主,你看这像话吗?”
邵万里还没来得及开口,罗思量抢先道:“陈掌门,你真是老糊涂了。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在下已经不在赤血帮了,邵帮主的想法与我何干?”瞥了一眼邵万里道:“邵帮主,在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劳烦赤血帮来帮我还债。当然,若是邵帮主太蠢,非要帮一个叛帮的人还债,在下也不拒绝。不过抢了些银两而已,这世上抢钱的人还少吗?那些钱不也是巧取豪夺来的?”
邵万里脸色铁青,默然不言。
陈中梁眉头一皱,心知岳昙千败于罗思量手中,绝无胆量再和罗思量对抗,邵万里又是这副模样,若是自己继续出头,惹上罗思量,动起手来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一念至此,转头和木镜说道:“大师意下如何?”不想木镜只是念了声佛号,并不接话。陈中梁大怒:“可笑,可笑。观音大盗就在眼前,大家却蝇营狗苟只顾自己,还好意思自居名门正派吗?若是当着我们的面,让这观音大盗给跑了,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自称侠义?”
罗思量冷笑道:“陈掌门倒是一副侠义心肠。不过在下又没有逃走,陈掌门既然嫉恶如仇,不妨现在就亲自出马惩恶扬善,送在下归西。”
陈中梁哼了一声:“这里是赤血帮,我怎能喧宾夺主?一切自有邵帮主做主。”坐回原处,端起茶杯慢慢喝起茶来。
“好一个不能喧宾夺主。”罗思量笑道:“久闻华山派陈掌门是个人物,如今一看,还真是个人物。”站起身来,挥袖掸了掸衣衫,环视众人道:“在下既然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看着邵万里道:“邵帮主,你我做过多年的兄弟,多少有些情谊,因此我先给他们一个交代,最后再交代给你。”邵万里垂目不答。
罗思量也不停顿,继续说道:“陈掌门和岳帮主最在意的,就是银子。巧了,在下是一丘之貉,最爱的也是银子。”顿了一顿,见陈中梁、岳昙千都不答话,罗思量笑了笑继续说道:“藏银之地的地图已在二位之手,两位将碎片拼起来,自可找到藏银之处。还缺些银两嘛,在下还有些私产,以排帮和华山派的实力,想要追缴自是不难。”看着木镜说道:“在下这么安排,大师觉得合理否?”
木镜点点头:“既然罗施主愿意还钱,平息争端,自是功德无量。少林没有异议。”
罗思量笑道:“既然少林派都没有异议了,华山派和排帮应该也没有异议了吧?”
陈中梁放下茶盏,摇头道:“把银子都找出来才算。”
罗思量笑道:“在下已经和赤血帮毫无瓜葛,孤家寡人一个,华山派难道还会怕了在下,担心追不齐银子?”一句话噎得陈中梁不得不说:“笑话,华山派岂会怕你,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们华山派也会把银子追回来。”
“说得好,这才是掌门之尊的气派。既然少林、华山派都同意这么处理,排帮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了吧。”
岳昙千一肚子怒气,但见陈中梁都没占到上风,邵万里和木镜看起来也没有动手的打算,自己又何苦再去惹那个瘟神。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中原四大帮派在此,你还能翻了天去?”
“好,这样观音大盗的事,就算交代好了。各位各显其能,从我这里把银子都追回去便是了。若是追不到银子,那只能反省反省,是不是自己太无能了。”罗思量笑了笑,看向邵万里正想说话,却见旁边的紫铃正在哽咽,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说道:“邵帮主,在下虽然叛帮而去,观音大盗这事却也自己承担了结了,没有给赤血帮留下麻烦,有得有失,你也不算吃亏。哦,对了,一码归一码,适才岳帮主打坏茶桌要赔的八十万两,还有陈掌门买茶桌的一百万两,邵帮主可别忘了派人去收。岳帮主和陈掌门毕竟都是大有身份之人,断然不会赖账,就怕记性不好,一忘几十年,将来到了地府才发现还欠着一笔账,难免多受痛苦。”
陈中梁大怒,一掌便要拍下,猛然想起那桌子金贵,急忙收回掌力。一放一收用力太急,险些呕出一口老血,喘了口气才道:“罗思量!不要再玩弄那三岁娃娃的把戏了。你说这桌子值一百万两,它就值一百万两?我们敬重你是个成名人物,对你客气三分,可不会任你愚弄。”岳昙千连连点头。
罗思量笑道:“咱们都是大有身份之人,怎么可能信口开河?来人,去把开封千古斋的账本拿来。”门外有人答应了一声,不一时送来一个账本。
罗思量示意交给木镜长老:“木镜长老请看,这账本上便有弊帮向开封千古斋购买三张武皇帝茶桌的记录和千古斋的凭据。具体那一页不太记得了,不是第四页便是第五页吧。”
木镜翻开账本仔细查看,岳昙千忍不住,站到木镜身后,伸长脖子去看,连看了几页,忽然看见账页上出现“武皇帝茶桌”几个字,心里一跳,再看下面的价格,清清楚楚写着数量三把,总值白银二百四十万两,不由得张口结舌。
陈中梁虽然端坐喝茶,但也留意着旁边的动静,一看岳昙千的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妙,开口说道:“你们自家的账本,当然是想怎么记就怎么记。”
“千古斋的凭据,如何有假?木镜长老有暇之时,去千古斋一查就知。别说这茶桌了,这云隐堂上,便是一碟一盏,都是佳品,价值不菲。寻常物件,又怎么配得上各位的身份?”
陈中梁赶紧把茶杯放下了,心想:“这哪是什么云隐堂?明明就是个碰瓷堂。”开口道:“在下可没有想要买这茶桌,那是你们一唱一和想要强卖。既然是个古董,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吧,在下可不稀罕。”
罗思量摇头叹息道:“陈掌门太没见识。物以稀为贵,之前三张茶桌尚且值二百四十万两银子,如今世间只剩两张,价值倍增。若非看在你有个华山派掌门的招牌,谁愿意一百万两银子卖你?算了,算了,货卖识货人,不能明珠暗投。”
“好了,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就剩你了。”罗思量朝紫铃走近两步:“小姑娘哭什么?”见紫铃哽咽难言,轻笑道:“是因为我变成了坏人而伤心吧。”
紫铃闻言,眼泪掉得更多了。
石川低声道:“她一直相信病菩萨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你……让她失望了。”
罗思量摇摇头,敛容道:“病菩萨怎会让一个小姑娘失望?坏人自然会死在病菩萨之手。”言尽寒光起,手里亮出一柄短刀。
石川一愣,心想:“他拿刀做什么?”随即想到:“不好,他这是要挟持紫铃自保。”心念电转,急切间跨步一拳向罗思量的脸上打去,这一拳仓促而为,有何威力?被罗思量轻轻一掌拨开。
石川门户大开,若是罗思量一刀刺来,必然无幸,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正惶急间,罗思量却退了一步,反手一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石川惊叫了一声,邵万里已经一跃而至,扶住罗思量,可惜为时已晚,罗思量气息未断,人已经慢慢软倒在地。
眼见罗思量必死无疑,岳昙千大喜过望,心想:“这厮若是不死,倒是个心腹大患。死得好,死得妙。”转头朝陈中梁笑了笑。陈中梁却眉头紧皱,低声道:“他死了,银子只怕难追。”
岳昙千猛然醒悟,失声叫道:“是了。”见罗思量嘴唇轻动,邵万里正在侧耳倾听,忍不住叫道:“邵帮主快问问,他把其他银子藏在了哪里?”
邵万里正满心悲恸,低头倾听罗思量临终遗言,却被岳昙千大声打断,心头火起,眼见罗思量闭目而逝,鼻子一酸,将罗思量缓缓放倒在地,正听岳昙千又问:“邵帮主,他和你说了什么?银子在哪里。”
邵万里双拳一紧,怒道:“银子!银子!你个混蛋就知道银子!”一跃而起,凌空一拳击向岳昙千。
岳昙千哪里想到自己几句话也能惹出祸事来,待发觉不对,邵万里的铁拳已经就在眼前,躲闪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吐气开声,使了一个托塔天王式,硬接了邵万里一拳。
邵万里的逆血封心功何等厉害,又是蓄怒一击,威力更盛,岳昙千仓促招架,如何能当,嘭的一声,被邵万里的拳力震得矮了半截,气血逆流,一时之间全身似乎再无半分气力。
邵万里刚一落地,又是一拳打来。陈中梁见势不对,一步跨到岳昙千的身边,替岳昙千接了一拳。
嘭的一声,陈中梁不禁心里叫苦。都听说过邵万里的逆血封心掌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自己硬接一拳,一时之间气力全无,自知无力再接第二拳,但若是退避躲让,华山派颜面何在。
电光火石之间哪容细想,邵万里的拳头又近在眼前,便是想逃也是来不及,陈中梁脸色铁青,后悔不迭。危急之间,岳昙千缓回一口气,见陈中梁脸色难看,动作僵硬,知道多半和自己刚刚的情形差不多,赶紧大喝一声,出招和邵万里硬对了一掌。
邵万里翻身再击,岳昙千却又无力抵挡,陈中梁只得帮忙抵挡了一掌,旋即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岳昙千来救。
如此接了三掌,陈中梁大骇。邵万里这古怪功夫让自己和岳昙千一息之间只能接一掌,然而自己全力一掌也只能和邵万里势均力敌,占不到丝毫上风,显然邵万里尚有余力,留着对付木镜。若是持续下去,自己和岳昙千还能接几招?若是岳昙千见势不妙逃跑,不帮自己挡一招,自己哪有命在?
陈中梁越想越怕,有心舍下岳昙千先逃,但木镜在侧,传扬出去,自己如何在江湖中立足。犹豫之下,又替岳昙千接了一掌,全力运气恢复之余,心惊肉跳地看着岳昙千的动静,直到岳昙千出手才放下心来。
又接了一掌,岳昙千忍不住大叫:“木镜大师,木镜大师,你再不出手,明年我坟头上就要长草了。”
岳昙千这么一叫,邵万里面不改色,心里却甚为忌惮。
先前罗思量出手连打了岳昙千两记耳光,邵万里便在心里将岳昙千的武功评价调低了两级,以为岳昙千不过是靠父辈的余荫,才混到了帮主之位。
刚刚盛怒一击,邵万里已是有了杀心,却没想到岳昙千居然能接得住,正想补一招了结了他,却被陈中梁硬碰硬接了一掌。邵万里不惊反喜。华山派声名赫赫,自己一直以为陈中梁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真的动起了手,才知道不过如此,自己以一敌二,兀自大占上风,若不是旁边还有个木镜,自己已经必胜。自己和木镜相识多年,虽是僧俗两界,却也意气相投,心里着实不愿和木镜动手。木镜是少林四大神僧之首,武功自非泛泛,若真是动起手来,一对一自己也是不惧,但以一敌三,胜算只怕极小。
“岳帮主、陈掌门若是肯将观音大盗这事,后续全权交给我处理,老和尚才有脸开口请邵帮主停手。两位是否同意?”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邵万里见木镜似乎无意出手,生怕夜长梦多,出招更是凌厉。
陈中梁又接了一掌,见岳昙千面红耳赤,已经是很勉强的样子,如何还敢犹豫,大声道:“我们本就是同道,请木镜大师做主便是。”心里却想:“我们倒是把少林派想得太好了。力气我们出了,恶人我们做了,这老秃驴却想偷桃。哼,大丈夫能屈能伸,最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木镜哪里知道陈中梁心里的想法,见他表了态,岳昙千也在拼命点头,便道:“既然如此,请邵帮主给老和尚一个薄面,暂且罢手,听老和尚说上几句。”
邵万里和岳昙千又对了一掌,眼见岳昙千已经气息浮动,败在顷刻,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心知木镜若是加入战团,自己以一敌三胜算不大,只得冷哼了一声,退开一步。
岳昙千连退两步,喘了两口大气才缓了过来,瞥见陈中梁气色如常,哪有自己这么狼狈,心里也是吃惊不小,暗想:“以前较量武功,老陈和我总是伯仲之间,我以为自己没用全力,真实武功在他之上,只是谋略稍逊他一二。如今看来,武功多半也不是他的对手。”
心里不禁有些酸意:“当年华山派虽然有名,规模又如何能与我们排帮相比,老陈那时候看到我还岳哥岳哥叫得欢。现在在他嘴里,不是老岳就是岳胖子了。若不是我排帮相助,他华山派如何能发展这么快?现在我倒要仰人鼻息。”正在感伤,木镜说道:“罗思量既然认罪自尽,观音大盗这个案子也就算了结了。大家都是中原正派名门,应当以和为贵,”
陈中梁默然不语,心想:“银子还没看到一两,案子就算了结了?拉偏架也太明显了吧。但若是现在计较,这贼秃翻脸不认人,和邵万里沆瀣一气,今日之事便难善了……急不得。”
只听老和尚继续说道:“赤血帮十余年来行侠仗义不计其数,牺牲之大有目共睹,少林自愧不如。若是因为观音大盗一事声誉受损,如何对得起这些年牺牲的英豪。因此老和尚代表少林派、华山派、排帮表态,这观音大盗一事,从此封存于心,只有在场的几位知晓,绝不传扬于外人。邵帮主觉得如何?”
邵万里心中一动:“倒是我鲁莽了。若是排帮帮主、华山掌门死在了赤血帮,排帮、华山派岂会善罢甘休,这些仇恨不知道要延续多少年,死多少人。”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排帮、华山派能做到吗?”
木镜笑道:“刚刚陈掌门、岳帮主都同意由老和尚做主了,岂会言而无信?陈掌门,老和尚没说错吧。”
“没错。”陈中梁点点头:“罗思量固然有错,赤血帮中其他人却是无辜的,华山派绝不会朝赤血帮泼黑水。不过罗思量既然已经叛帮,后续我们追赃,赤血帮应该也不会干涉吧。”
邵万里哼了一声,木镜却抢先说道:“这个自然,赤血帮又岂会给一个叛徒出头?老和尚替邵帮主担保。岳帮主可有异议?”
岳昙千鼓了鼓腮帮子,摇摇了头。
“既如此,便如此约定了。这两位少侠便是见证,老和尚作为担保,若是有人违约,少林绝不会袖手旁观。”
“好。既然此间事了,我们就告辞了。”陈中梁扯了扯岳昙千的衣袖,转身便走。岳昙千赶紧跟了上去。
待两人走远,木镜才叹了口气道:“总算送走了个大麻烦。”
邵万里躬身施礼道:“多谢大师。”
木镜摇摇头:“也没帮上什么忙,罗施主可惜了。”
邵万里鼻子一酸,赶紧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开口,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堂上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紫铃的啜泣声。木镜叹了口气:“老和尚也要走了,邵帮主多保重。”
“我送送大师。”两人走了出去。
石川拍拍紫铃肩头,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了。”
紫铃抽噎道:“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听你所言,他做过很多行侠仗义的事情,自然是个好人。但他和席北岚串通去抢别人的钱财,做的又是错事。”石川摇摇头:“他死得也是莫名其妙,以他的武功,若是想逃,早就可以逃走……相比之下,我更讨厌那个陈掌门和岳帮主,虽是名门正派的首脑,所作所为却很是卑劣。”
紫铃抽噎道:“我不相信……他做过那么多好事……”
石川有心想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也是常有的事”,但见紫铃难过的样子,终究没有说出口,劝道:“人死罪消,就算他做过错事,现在也已经承担后果了。不能因为他错过,就抹杀了他之前的功劳。”
“没错。”邵万里沉着脸走了进来,走到罗思量身边,跪下磕了个头,站起来转过身去,叹了口气:“错了就是错了。但又何必……”又叹了口气。一时间没人说话,隔了半晌,邵万里忽然叫道:“来人!”
远远有人应了,一会儿工夫从屋外跑进来一个人,朝邵万里一躬身:“帮主”,还没直起腰,正瞥见罗思量躺在地上,胸口满是血污。
那人大吃一惊,啊了一声便要上前查看,被邵万里一把抓住,低声喝道:“别慌。”那人腿一软,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郭莫,先别难过,有重要的事情要办。”邵万里沉声道。那人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速传帮主令,请东方旗主、西方旗主和北方旗主来,有要事相商。”
郭莫点点头,忽然问道:“不通知南方旗主吗?”邵万里心中一痛,皱眉道:“不用了。三位旗主到了,就尽快通知我。”郭莫点头应了。
“罗副帮主意外去世,你安排人在后院搭个灵堂。可以告诉大家,但罗副帮主的死讯不能传出院墙。”郭莫抹了抹眼泪,点点头,转身去了。邵万里坐了下来,浑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