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跟着心急如焚的顺子,快步来到了他家。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焦躁的呻吟声,还有顺子娘低低的啜泣声。
推开破旧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汗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炕上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顺子的爹,村里人都叫他老蔫叔。
此刻的老蔫叔,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副温和、与世无争的模样?
他整个人如同虾米般弓着身子,裹着一床打满补丁的旧棉被,却还在不停地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鼻涕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把他胸前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他双手死死抓着被子,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呻吟。
“难受…难受死我了…给我…快给我那个…”他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词语,声音嘶哑而急切。
顺子娘坐在炕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试图给他擦擦脸,却被他烦躁地一把推开:“别碰我!滚开!我要…我要吃那个…吃了就好了…”
“他爹啊…你到底要啥啊…你跟娘说清楚啊…”顺子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十分无助。
看到江阳进来,老蔫叔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伸出枯瘦的手抓向江阳的方向,声音带着疯狂的乞求:“阳…阳子…你…你有本事…你帮叔…帮叔弄点…就一点…吃了…吃了就不难受了…求你了…”
看着眼前这个被毒瘾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长辈,江阳的心狠狠揪了一下,眉头紧锁。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寒意,上前一步,沉声问道:“老蔫叔,你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哪儿来的?”
“东西…白粉…香…吃了舒服…”老蔫叔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只是反复念叨着“白粉”、“舒服”。
江阳转向一旁泣不成声的顺子娘:“婶子,老蔫叔这几天都接触了啥陌生人?或者拿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回来没有?”
顺子娘茫然地摇头:“没…没啥生人啊…他这几天都没咋出门,就在村里转悠…”
这时,顺子猛地一拍大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声道:“阳哥!我想起来了!大概四五天前,我爹说是家里的调料快没了,一个人去了趟县城边上的黑市!
回来的时候是拎了个小布袋,里面装的都是油盐酱醋什么的…对了!那堆东西里,好像确实有个用油纸单独包着的小包!我娘当时还嘀咕了一句,说是啥新出的调味粉,闻着怪香的…”
顺子娘经儿子一提醒,也恍然道:“对对对!是有那么一包!那天晚上我做菜,就放了一点那白粉进去,炒出来的菜味道是挺香,跟平时不一样…但我也没多想…”
顺子接过话头,语气充满了懊悔和自责:“那天晚上吃饭,我因为白天跟着柱子哥去修养殖场,累得够呛,扒拉了几口就睡了,没吃多少。我娘也是,吃了小半碗就下地忙活了。就我爹…他腿脚不便,平时饭量也一般,可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几乎把那一大盘菜都吃完了!还直说好吃!现在想想…肯定就是那包鬼东西!”
江阳眼神一凛,立刻追问:“那包东西呢?还有剩下的吗?”
顺子和他娘连忙在屋里翻找起来,抽屉、柜子、墙角…都找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没了…好像…好像那天晚上做完菜就没了…”顺子娘不确定地说。
江阳走到炕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老蔫叔:“老蔫叔,那天晚上那包白色的粉,还有吗?放哪儿了?”
老蔫叔似乎听懂了“白色粉”几个字,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和渴望,含糊道:“吃…吃完了…香…都吃了…没了…快…快再去买…”
“都…都吃了?!”顺子听到这话,如遭雷击,猛地倒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么大一小包一个人一顿饭就全吃了?!这…这不上瘾才怪!他爹这是被人坑惨了啊!
“爹!你…你糊涂啊!”顺子又气又急,眼泪再次涌了出来,看着炕上痛苦不堪的父亲,一股深深的绝望感攫住了他。
江阳的脸色也异常难看。
他预感到情况不妙,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这么大剂量一次性摄入,成瘾性和对身体的伤害恐怕远超寻常!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救人要紧。
他拍了拍顺子的肩膀,语气沉稳而坚决:“顺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紧,把你爹扶起来,我们去县城医院!必须马上给他洗胃,尽量把残留的毒素排出来!我去开车!”
听到要去医院,老蔫叔似乎清醒了一瞬,剧烈地挣扎起来,嘶吼道:“不去!我不去医院!我要…我要那个…给我那个…”
顺子此刻也发了狠,和闻讯赶来的柱子一起,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不断挣扎,嘴里骂骂咧咧的老蔫叔从炕上架了起来,连拖带拽地弄出了门。
江阳已经把吉普车开了过来。
几人合力将如同疯魔般的老蔫叔塞进后座,顺子和柱子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他。
江阳一脚油门,吉普车卷起尘土,朝着县城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老蔫叔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随着距离他最后一次摄入“糖粉”的时间越来越长,戒断反应开始全面爆发。
他不再仅仅是哀求,开始变得狂躁易怒,用力挣扎,甚至试图用头撞车窗,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口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顺子和柱子两人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按住他,看着父亲这副模样,顺子心如刀绞,泪水模糊了视线。
好不容易到了县医院,江阳停好车,和顺子、柱子一起,几乎是抬着不断扭动嘶吼的老蔫叔冲进了急诊室。
“医生!医生!快救人啊!”顺子带着哭腔大喊。
一个穿着白大褂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医生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被按在长椅上、状若疯癫、浑身脏污的老蔫叔,尤其是看到他那副流涕流泪、浑身哆嗦的样子,眼神中迅速闪过一抹了然和毫不掩饰的嫌弃与厌恶。
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和对药物成瘾的认知都有限,很多医生,尤其是基层医院的医生,将吸毒者简单地归结为“自作自受”、“道德败坏”、“社会渣滓”,缺乏基本的同情心和职业素养。
眼前这位医生,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嚷嚷什么?这里是医院!保持安静!”医生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然后说道,“怎么回事?挂号了没有?去那边排队等着!”
顺子一看他爹都成这样了,还要排队,顿时急了,上前抓住医生的胳膊:“医生!求求你了!先给我爹看看吧!他快不行了!你看他这样…”
医生嫌恶地甩开顺子的手,扶了扶眼镜,语气冰冷:“每个病人都说自己急!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去排队!再闹就叫保安了!”
“你!”顺子气得浑身发抖,柱子也一脸怒容,眼看就要跟医生吵起来。
这时,停好车走进来的江阳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快步上前,拦住了激动的顺子和柱子,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一脸不耐烦的医生。
他没有争吵,而是平静的开口说道:“医生同志,你好。这个病人情况特殊,他是因为见义勇为,在阻止一伙歹徒作案时,被对方强行灌下了不明药物,才变成这样的。他本身是受害者。”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给医生消化信息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急需抢救他,一方面是为了他的生命安全,另一方面,也需要在他清醒后,尽可能从他口中了解那群歹徒和这种害人药物的信息,以便及时向公安机关报告,避免更多人受害。”
他看到医生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所触动,但脸上的嫌弃并未完全褪去。
江阳话锋一转:“医生同志,我理解你可能对这类因为‘特殊原因’染上毒瘾的患者有些…看法,觉得他们是咎由自取。但请你记住,你的首要身份是医生!救死扶伤,是你的天职和责任!
如果因为你的拖延或者偏见,导致本可以抢救回来的患者出现生命危险,这恐怕就不仅仅是道德层面的问题了,而是涉及玩忽职守、见死不救的法律责任了!我想,这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江阳这番话,有理有据,既点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又抬出了医生的职业道德和法律责任,软硬兼施,分寸把握得极好。
那医生被江阳这番话说得脸色变了几变。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江阳,这个年轻人气质沉稳,说话条理清晰,不像是普通农民,而且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让他不得不重视。
他确实有推诿的想法,但也怕真闹出人命担责任,尤其如果真牵扯到什么案子…
他脸色收敛了不少,清了清嗓子,语气缓和了些:“咳咳…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既然是见义勇为受伤,那情况确实紧急。小张!快!准备洗胃机!把这位病人推到抢救室去!”
他对着旁边的护士喊了一声,然后对江阳点了点头:“同志,你放心,我们会尽力抢救。”
很快,几个护士过来,帮着将仍在挣扎的老蔫叔推进了抢救室。
顺子想跟进去,被医生拦在了外面。
看着抢救室关上的门,顺子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
柱子在一旁安慰着他。
江阳心里也松了口气,但担忧并未减少。
洗胃只能解决当下的问题,真正的难题是如何戒断这可怕的毒瘾。
他对顺子说道:“顺子,你在这儿守着,有什么情况及时想办法通知我。我得去公安局一趟,这事儿不简单,必须马上报告。”
顺子红着眼睛点了点头:“阳哥,麻烦你了…”
江阳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快步离开了医院,开车直奔县公安局。
来到公安局大院,刚停好车,就看到宋词带着几个警员,神色匆匆地从办公楼里出来,跳上了一辆警车,拉响警笛,飞快地驶出了大院。
宋词看到江阳,只是匆忙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江阳心中一动,看来县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径直走向黎萍萍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江阳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黎萍萍清脆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只见黎萍萍正坐在办公桌后,身上穿的已经不是病号服,而是那身久违的警服!
深蓝色的制服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虽然脸色还带着一丝伤后的苍白,但整个人精神焕发,重新找回了那份干练和英气。
看到推门而入的是江阳,黎萍萍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瞬间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光彩,脸上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江阳?!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欢欣。
自从上次表彰大会后,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江阳了,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
此刻看到他突然出现,那份压抑的思念和欢喜一下子涌了上来。
江阳看着她重新穿上警服的样子,也是眼前一亮。
这丫头,果然还是穿这身制服最有味道,英姿飒爽,又带着一种别样的诱惑。
他笑了笑,走到办公桌前:“过来看看你,顺便有点事。伤怎么样了?这就上班了?能行吗?”
听着江阳关切的询问,黎萍萍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故作轻松:“好啦好啦,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能去拆线,拆了线就彻底没事了!”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受伤的肩膀位置,语气微微低落了些,“就是…可惜会留下疤痕了…怪难看的…”
江阳看着她那略带委屈的小表情,不由得笑道:“没事,在肩膀上,也没谁看得到。就当是…你的荣誉勋章了,时刻提醒你是个英勇的女战士。”
黎萍萍听了,心里受用,但脸上却飞起两朵红云,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人家就是怕…怕你看到了嫌弃…”随即她像是为了掩饰害羞,哼了一声,娇嗔道:“就知道拿好话哄我!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两人说笑了几句,气氛轻松而暧昧。
黎萍萍这才想起正事,问道:“对了,你刚才说有事?什么事?”
江阳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将村里发现“糖粉”,以及顺子爹老蔫叔误食后严重上瘾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黎萍萍听完,眉头紧紧蹙起,脸色也沉了下来:“果然…已经流落到村里了…江阳,不瞒你说,现在县里的情况,比你想的还要严重一些。”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语气凝重:“你刚才进来,应该碰到宋词了吧?他们就是接到线报,去端一个刚冒头的零包贩毒窝点。但这只是冰山一角。”
她转过身,看向江阳,“根据我们最近掌握的情报,以及市局传来的消息,这批突然出现的‘糖粉’,来源非常可疑,生产工艺和纯度,不像国内小作坊能做出来的。上面怀疑…很可能跟境外的一些组织有关。”
“境外组织?”江阳心中一震,这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黎萍萍点点头:“嗯。市局已经全力在和边防等部门合作,追踪相关线索。但这帮家伙非常狡猾,行踪诡秘,反侦察能力很强,传递货物也用了我们尚未掌握的新渠道,目前…还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阳眉头紧锁,没想到这背后的水这么深。
他忽然想起伊琳娜和安娜的身世,她们的父亲就是卷入了某些国际势力的事情才失踪的。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会不会…跟伊琳娜她们父亲当年的事情…有关联?”
黎萍萍愣了一下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没有直接证据。现在线索太少,一切都是猜测。”
两人又就目前掌握的情况和可能的突破口讨论了一会儿,但面对一个隐藏在暗处、可能拥有国际背景的对手,一时也难有头绪。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江阳站起身:“我得回医院看看情况了。顺子他爹还在抢救。”
“我跟你一起去吧。”黎萍萍立刻说道,“我在局里待着也闷得慌,正好出去透透气,了解一下受害者的情况,也算收集线索。”其实她更想多和江阳待一会儿。
江阳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行,那就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