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有尿毒症，需要一直做透析，所以一晚上都耗在医院……我们想确保陈聪的安全，就得安置好他妈……不然他不可能在这里坐得住。”
事实上，换了他们任何人，反应都跟陈聪差不多。
“要不，把他妈也列在保护名单里？”
“不行，他妈跟着我们，危险系数是增加的……何况，让陈聪见到他妈，会更影响情绪。”黄琛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苏漫在旁边却挑了下眉脚：“干嘛不直接说你想留个人质？”
苏漫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注意的些许嘲讽，黄琛皱眉愣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后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彼此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乔简也是服了这俩三句话不到就能杠上的微妙气场，唯恐之前的戏码又来一轮，赶紧拉着施展打岔：“要不就跟苏漫一样，大不了跟着他去医院……毕竟只是证人又不是拘捕，他有自由行动权的。”
很显然，直到此刻，黄琛之外的所有人，对于证人保护组的成立，都认为是形式大于作用的。
——直到一颗子弹穿过窗户，射进陈聪的卧室。
所有的想当然，都被打破。
乔简是当时距离陈聪卧室最近的人，他听到“嗙”的一声，直觉就要转身去开门，却被临近他的施展一把按住头，压到了墙边。整个过程都太快，以至于乔简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再回过神的时候，头顶只能感觉到施展的下巴。
施展则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苏漫，娃娃脸户籍警正抓着黄琛用沙发做遮挡物，电光火石间，俩人仅仅交错了一个眼神，就不约而同的确认了心底的猜测：“是枪击……”
而这个词，显然极大冲击到了黄琛和旁边的乔简。
黄琛在震惊之余，第一个反应是直接抓着苏漫的胳膊：“陈聪！”
这是苏漫认识这个检察官以来，头次看到他脸上出现这种，接近惊慌的表情……而这种表情，永远会戳到苏漫的死穴！
所以根本来不及细想，苏漫明知道太冒险，还是抢上一步，打算查看陈聪的情况。距离他们很近的施展当即觉得不妙，但是他想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苏漫人到了门边，手刚碰到卧室门，屋内又一声玻璃破碎声响起，随即众人眼前的门上就多了一个半拳大的洞。
枪洞和苏漫的手，偏差也不过几公分。
苏漫差点中枪，让黄琛一颗心几乎卡到嗓子眼，他本想立刻把人叫回来，偏偏因为太紧张，失声到喊都喊不出来，只觉得心口闷得喘不过气。
幸亏苏漫第一时间回身比了个ok，紧接着，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他卡在墙边的角度，借助光影找到了破窗的位置，虽然不能直接判断狙击手的位置，但是他心里大概有了应对的办法。他以手势要施展和乔简把旁边的单人沙发拽到视角点上，卡住对方的一半视野，然后提高声音冲着卧室里面喊了一句：“陈聪！没死的话答我一句！”
然而苏漫这一声嚷嚷并没能立刻得到回应。
乔简甚至低声嘀咕了一句：“总不至于一枪就中了？”
“不会，如果得手，对方不会再开第二枪。”施展毕竟是刑警出身，他对现场环境的判断仅次于苏漫。
所以虽然屋子里其他人的感觉都有点不妙，苏漫却还算沉稳。可当他转头看见黄琛脸上写满了“我要冲进去”几个字以后，他开始担心冲动派的面瘫检察官会坏事……
在别无选择下，苏漫只能借着单人沙发挡住狙击手部分视野的优势，咬牙赌了一把，翻身滚进了卧室。
而这次狙击手也并没有开枪。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屋里也有懂狙击的枪手，为了不进一步暴露自己的位置，他选择了守株待兔。
在这前后几分钟的时间里，房间里安静的令人窒息。
那种僵持感是很容易让人疲惫的，施展和乔简都不敢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大家只能看着苏漫进入卧室，然后很长时间，都再没有任何的声音。
进屋后的苏漫，第一眼完全没找到活人。但是这样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房间也就巴掌大，一眼过去没尸体没血迹，起码说明对方没得手。
幸亏黄琛选了窗户最小的房间给陈聪做卧室……
房间不大也就意味着陈聪能用来藏身的地方也不会很多，苏漫反应很快的往床下扫了一眼，就看见抱头趴在地上，抖成了筛子的陈聪。幸亏刚才那一枪射进卧室的时候，陈聪正坐在地上抱头痛哭，也算是阴错阳差的捡回一条小命。
心知现在保住陈聪就是一切，苏漫咬牙贴墙一把扯上了窗帘，这房子以前的主人大概睡眠质量不好，窗帘是用特别厚实的麻布做的，全拉上以后屋里简直漆黑一片，却在此刻，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毕竟挡住了阳光也就挡住了狙击手的视线。苏漫短暂的松了口气，然后蹲在床边，招呼床下摆子打的跟触电差不多的陈聪出来。看他的脸色，刚才并不是不想回应他，而是被吓得后牙都在发颤，根本出不了声。
没几个人在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还可以反应正常。陈聪的失控在苏漫的意料之中，但是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
“这样吧，我找东西挡住窗边你再出来……”为了进一步打消陈聪的顾虑，苏漫只能继续挖掘遮挡物，这种临时短租的房子，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家具少而且轻，但最麻烦的也是这个。整个卧室除了一个简单的书桌，床以外，就只剩一个简易衣柜。苏漫单手推了一下，发现单人推竟然有点费力。
那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家具没有合适的，苏漫应急得把床上的床垫掀了，然后立着挡在了窗前。随后，他抵着床垫冲卧室外面的其他人简单交代了屋里的情况：“陈聪没事！枪手应该在对面幸福小区14栋7层到9层之间，阳面……”
几乎是立即，卧室外就传来了黄琛打电话的声音。
除此之外，就是施展安抚着没什么经验的乔简：“等其他同事清场，不然暂时别动。”
——面对狙击，唯一的办法就是比耐性。
现在枪手的威胁还没彻底解除，静观其变，是现在最好的处置方式。正因为如此，苏漫也没有强行把陈聪从床下拽出来的意思，而为了不让他崩溃，苏漫也只能陪在旁边。
所以，一直到黄琛手机响起，然后小区内开始响起警车的警笛，苏漫才走出卧室。
当时黄琛在接电话，他转身冲苏漫比了个手势，在简短的交代几句后，快速走到卧室查看了一下陈聪的状态，然后摇摇头：“人没找到，但是发现了射击点，在9层，我现在过去看看情况。”
“我跟你一起。”
苏漫在这件事上可谓是行家里的行家，黄琛原本还有些犹豫，施展看出了他的顾虑，所以插了句嘴：“放心吧，这里有我和乔简，保证万无一失。”
如果说之前对保护陈聪这件事，心里多少还有些质疑，经过这一轮，施展和乔简心里都很强清楚，要打的其实是一场硬仗了。
施展的表态让旁边的苏漫忍不住扯了下嘴角，一脸的惺惺相惜。
黄琛其实一直都觉得施展对苏漫的态度多少有些奇怪，那还不是熟稔，而是一种接近崇拜，甚至是仰慕的情绪。虽然在组成证人保护组之前，他就看过几个人的档案，但说真的，眼见施展对苏漫各处流露出的服从，黄琛心底依然很好奇。
一个退役了的特警，现在已经彻底转了文职，到底是能有多厉害？
然后很快的，苏漫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苏漫进入现场的时候，甚至没有跟现场勘验的技侦人员做任何沟通，只是屋里绕了一圈，就精准的找到了射击位。
他用半拳在右眼前做个缩聚，然后径直就做出了判断：“枪手是个左撇子，用的应该是改装过的加长枪管M21，因为他开第二枪的时候，明显偏距了，从这个窗位到安全屋的射程大概有950，以现有的狙击枪来说，大概只有M21在这个距离，会超出稳定性……不过这枪差不多都退役了，现在还用这么老旧的装备，只能说对方雇的人，水平也实在有限。”
苏漫这番话说得旁边的技术人员有点错愕，他得出的结论和自己手上的勘察报告几乎丝毫不差。而黄琛对于苏漫得最后一句却显然有些质疑：“用这种袭击方式，明摆着暴露自己也要动手，我倒是觉得胡峰这是狗急跳墙。”
“你这么肯定是胡峰？”
“你看陈聪那个样子，值得其他人用这么麻烦的方式解决么？”
黄琛回嘴苏漫也是一种下意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觉得，一向很少对人产生情绪反应的自己，就是特别喜欢和苏漫呛声。只不过此刻他的注意力都在陈聪的事情上，所以一时片刻没有去深思。
而他的炸毛，在苏漫眼里，只不过是应激反应。
毕竟说到底，黄琛只是个检察官不是刑警，亲身经历了枪击这种事，足够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现在陈聪成了众矢之的，到底能不能把人安全的送上法庭，恐怕黄琛此刻心底也没底。
自顾自的得出了结论，苏漫忍不住拍了下黄琛的肩膀：“你也别太担心，这种事就怕对方太能沉得住气……一旦动手，反而有迹可循，只要重新部署，陈聪一根头发都不会掉。”
苏漫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上用了几分力，正好捏在黄琛的肩窝。
而这个动作，让苏漫瞬间头皮都麻了起来。
他甚至是有些发愣的看着苏漫，那张任何人看起来都写满了不靠谱的娃娃脸上，虽然笑意未减，眼底确是让人无法质疑的笃定。
这是个让黄琛恍惚的眼神……
记忆中，曾经他追着这种眼神很久，只不过那时候，他只能跟在对方的身后，为了得到对方的回头，经常摔得浑身是伤。
可即便如此，记忆中的回头终究是越来越少。
心里最软的地方，毫无防备的被扯了一下，黄琛根本来不及掩饰眼底的情绪，那裹挟着悲伤和遗憾的委屈，就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苏漫跟前，被他看了个结结实实。
所以一瞬间，苏漫竟然有点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