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生仔最知仔心肝
白絮瞰青灯2023-10-28 00:003,838

   众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坐在上首的陈炳发忽然长叹一声。众人不约而同,一齐望向这真正的陈家家主,南州十三行的总商会长。

   陈炳发坐在轮椅上,神色黯然,早已失却方才邀大家举杯同庆的喜悦。此刻,他不像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只是一个看见儿女失和,伤心难抑的老父。

   众人一齐噤声,只待陈炳发开声话事,给这场闹剧一个交代。

   陈炳发佯装没有看到陈家众位耆老尖锐的眼神,只是看向陈绍宗,沉声道:“阿宗,你同阿珠系同胞兄妹,点解毫唔手足之情,当住众人,一句一个棺材子,一直戳她痛脚?”

   陈绍宗忙道:“阿爹,我冇啊——”

   陈炳发并不容他解释,摇头叹道:“我呢一世,都只得你们两个孽障,日盼夜盼,都望住你哋同心协力,将我陈家,发扬光大。孰料今晚,你哋兄妹阋墙,当众出丑,叫大家看笑话。讲到底,都系我陈炳发嘅错。若是我一穷二白,冇米下锅,你兄妹二人都唔会闹成咁样……”

   众人听陈炳发如此伤感,不免有些心下酸楚。

   席上一时默默,全无半分满月喜宴该有的欢庆气氛。

   管家何叔一直在陈炳发身后侍立,如今看形势不对,眼睛一转,悄然走到陈炳发身边,低声道:“老爷,吉时到咗。”

   陈炳发冷笑道:“纵有乜吉时。”

   一旁的陈开元忙道:“话都唔系咁样讲。阿宗两兄妹唔懂事,翻转头慢慢教训啦。你生仔最知仔心肝,他们都系叻仔叻女来嘅,有乜好愁。今朝虾仔满月之喜,吉时误不得嘅。”说完便嘱咐何叔:“老何,快去将虾仔抱出来,我哋一道同他添福。”

   大太太也是个伶俐人,忙嘱咐女佣:“娴姐,快去后院,同芳姐一道,将小少爷抱来。”又起身向陈炳发福了一福,道:“老爷,今晚系虾仔好日子,求下老爷看在虾仔面上,有乜要教训哋,都落后再讲,宜家先让大家食饭,得唔得?”

   陈炳发一向对这个新抱十分客气,她既然出声求情,也不好太驳她面子,只好道:“竹君,我知你嫁咗阿宗几年,一向贤惠得体。宜家又为我哋陈家继后香灯,系大功臣来嘅。今晚系你同虾仔嘅大日子,冇让人坏咗你心情,那便开席吧。”

   早已守在宴会厅门口的仆人鱼贯而入,次第上菜。

   这是查尔斯第一次参加南州大族的家族宴会,是以格外留意如何行事。他见宴会厅长桌上摆着成双成对的虎头帽、衫裙、肚兜、红鞋,便低声问晏时来:“亨利,这位夫人生了双胞胎吗?怎么每样东西都有两样呢?”

   晏时来道:“呢系产妇娘家送来嘅礼,南州风俗,乜事都要成双成对,送单唔系好吉利。”

   查尔斯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要送这么多锁呢?”

   晏时来有些不耐烦:“陈家得子不易,客人多送锁,都系希望锁住呢个婴儿。——你又唔在南州娶妻生子,点解问咁仔细嘅?”

   查尔斯双眼澄澈:“我问清楚了,才能写进我的《查尔斯游记》啊。”

   晏时来哑然失笑,这才明白查尔斯的心思。

   可能是因为陈家做的是洋货生意,不仅住西式豪宅,连上菜都是中西合璧,虽是中餐,却仿照法国贵族作法,由穿西装的男仆端着银托盘上菜。每一道菜上面,都罩着银罩,上桌之后,揭开银罩,才能看到菜品真容。

   第一道菜揭开,是一盘炖盅,里面五彩缤纷,煞是好看,只看不出是什么。

   晏时来低声道:“呢系金玉满堂,燕窝同埋水果做嘅,系甜品,尝下。”

   查尔斯拿起小银勺,尝了一口,道:“甜甜的,很好吃,但是中国人吃饭居然会先吃甜品,真是太奇怪了。”

   晏时来笑道:“我哋岭南人摆酒,讲究‘头尾甜’,第一道菜同埋最后一道菜都要上甜品。今晚系陈家长孙嘅满月宴,‘头尾甜’都有祝福婴儿人生顺利,由头甜到尾嘅意思。”

   一席话,说得查尔斯连连点头:“这个婴儿,真是幸福,刚一个月,就得到这么复杂的祝福。”

   晏时来还在给查尔斯介绍岭南宴席的风俗,一抬眼,看见芳姐抱着篮子,从宴会厅右侧的小门走了进来。

   这是今天宴席的真正主角。刚刚闹了这么一出,宴会厅始终有些尴尬,如今正主出来了,众人都有凑趣的意思,笑嘻嘻地说了一些恭维话。

   陈开元率先笑道:“呢就系我哋陈家嘅太子爷!我都尚未见过,快抱来同六叔公睇下,我同他添福。”

   大太太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规矩,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陈炳发,看着陈炳发微微点了头,这才嘱咐女佣:“芳姐,抱去给六叔睇下。”

   陈开元笑眯眯地揭开了篮子上盖着的纱帘,可下一刻,他忽然脸色一震,竟然兀的站起身来!

   芳姐觉得奇怪,看了一眼睡篮,更是面色大变。

   只见她手一抖,睡篮滚落在地……

   那精致的竹篮在地上滚了两圈,只听咣当一声,将婴儿也摔了出来。

   大太太两眼一黑,几乎被当场吓晕。

   身边的女佣定睛一看,忙推她:“太太唔使惊,唔系小少爷!”

   大太太勉强睁开眼,这一下,比刚刚还让她心胆俱裂!

   地上哪里有婴儿,篮子里滚出的,竟是一只乳猪!

   那么孩子呢!孩子去哪儿了!

   离得近的客人,已经吓呆了。

   而外围的宾客不知就里,也不好起身去看。查尔斯这个局外人,并不知道这层变故,安心期待这次满月宴席的最后一道大菜。此时,仆人们还在照常进入,直至揭开了最后一道大菜的银罩……

   可银罩一揭开,查尔斯立即尖叫道:“亨利!亨利!是个婴儿!”

    

   依旧是陈家大宅,宴会厅一片狼藉,也没有人去收拾。

   宾客早已散去,只留陈家人在客厅里。

   陈绍宗瘫在沙发上,神情呆滞,只是喃喃:点会咁样?点会咁样?

   陈炳发还算镇定些,坐在轮椅上,正在嘱咐何叔:“快!叫所有人都去找!屋企每一个角落,每一根草都要翻过来找。凡是照顾过虾仔嘅人,都要抓起来,同我一一审过!”说着又连声咳嗽起来。

   何叔心中苦笑:小少爷就在托盘中,又能到边度去找。只是这话哪儿敢说给陈炳发听,只能不住点头答应。最后道:“老爷,你都几累,不如返睡房歇息,有乜事我立刻报你知。”

   陈炳发看看陈绍宗,摇了摇头,无奈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只好由何叔把他推回了卧房。

   大太太斜靠在贵妃榻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泪水却不断滚滚而下,连衣襟都打湿了。她嫁进陈家多年,一直未有所出,不知受了多少闲言碎语。好容易一索得男,心愿得偿,哪知刚刚满月,便出了这样离奇的事,叫她怎么受得了。

   几个婆子丫鬟围在大太太身边,打扇的打扇,喂药的喂药。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妈子想是大太太的陪嫁,柔声劝慰道:“大小姐,你刚刚出月,唔好咁样哭嘅,会落下迎风流泪嘅病。”

   大太太哭道:“虾仔死得咁惨,我纵要这双眼做乜!”

   晏时来因是南州警察局刑侦探长的缘故,留在陈家帮手查案。如今看见大太太这样悲痛欲绝,实在不忍心,宽慰道:“嫂夫人,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同埋绍宗兄一个交代,唔会让贤侄……这般不明不白。”

   陈绍宗勉强道:“时来兄有心。”大太太则根本毫无反应,仍旧痛哭不停。

   晏时来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明白:现在的陈家,也只剩陈碧珠可以主事了。

   抬眼,便看到陈碧珠站在窗下,眉头紧锁,口中喃喃道:“点会咁样嘅?真系……”

   晏时来认识的陈碧珠,从来都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何曾见过她这般迷茫模样。想来是今晚的情景实在太过恐怖,任谁见过婴儿被烧的惨状,只怕都会被吓得不轻。

   他拍一拍陈碧珠的肩膀:“陈大小姐。”

   陈碧珠见是他,勉强点点头,并未说话。

   只听晏时来低声道:“宜家你阿爸、你阿哥阿嫂都魂不守舍,只剩你一个还算清醒。若连你都呢般失魂落魄,边个还可帮你侄仔揾出真相?”

   晏时来从未这样认真地对陈碧珠说过话,不知为何,陈碧珠只觉心安。她看看父亲,再看看陈绍宗和大太太,知道晏时来说的有理,当即道:“你话做乜,我同你一道。”

   晏时来这才放心,道:“你知唔知头先抱虾仔呢个芳姐现在边度?”

   陈碧珠道:“我让何叔将她看管在下人房中。”

   两人来到下人房,芳姐正坐在椅子上,一见陈碧珠,吓得不住向后退:“大小姐,你莫杀我,我真嘅不知小少爷点会咁样。”

   晏时来暗自好笑:不知陈碧珠平时在家是什么模样,怎么会把女佣吓成这样。

   不料陈碧珠不仅不劝慰芳姐,反而恶狠狠地低声威胁道:“你老实话我知,一个字都唔使错,我便放过你。否则,立刻剁成三段,扔落井中。”

   芳姐忙道:“大小姐,你放心,我一个字都唔使错嘅。头先大太太嘱咐我抱紧小少爷,我便一直在大少爷间房,连眼都唔敢乱眨。”

   晏时来立即问:“小少爷嘅睡篮盖咗纱帘,你都冇掀开过?”

   芳姐向陈碧珠道:“大小姐,你知嘅,大夫话小少爷身体弱,受唔得风。是以呢些日子,除咗大少同埋大太太,我哋都唔敢掀开纱帘。头先呢阵,从大太太将小少爷交埋我手中,直到六叔要同小少爷添福,我都没掀开过。”

   陈碧珠将信将疑:“那呢一阵,有冇人入来卧房,动过小少爷?”

   芳姐头摇得飞快:“冇啊,我一直盯紧睡篮,冇可能有人入来,加害小少爷。”

   陈碧珠向晏时来低声道:“芳姐都系我阿嫂娘家陪嫁,由细跟到大,也都算我阿嫂最信任嘅近身妹仔。”

   晏时来一边听陈碧珠问话,一边上下打量这个芳姐。突然指着芳姐的胳膊问:“芳姐,你话你一直盯紧睡篮,连眼都唔敢乱眨。点解你手臂会有一块咁大嘅粉痕?”

   陈碧珠眉头一皱,拉过芳姐的手臂,果然一块白色粉痕。

   晏时来道:“你头先都在讲大话,你在卧房呢阵,唔知在边度趴起困觉,才会将脸上嘅粉粘埋手臂,系未!”

   芳姐无言可辩,只好道:“我系困过小小一阵,但系都只是一阵嘅!真嘅,大小姐,你信我……”

   这边芳姐还在拼命求情,那边晏时来向陈碧珠道:“我估虾仔系在呢阵被人换咗。”

   陈碧珠点点头:“除咗呢阵,都冇别嘅作案时间。”

   晏时来沉吟道:“你家屋企,深宅大院,门户森严,连我入来,都要费一番周折。能在咁短时间,狸猫换太子,睇来都系家贼做嘅。”

   陈碧珠冷笑道:“我倒要睇下,我家究竟乜人咁大胆!”说着叫来何叔,命人在陈绍宗卧房到前院宴会厅这一路,仔细搜查。

   从来人多好做活,不过片刻,倒真有了发现,何叔派人来请陈碧珠去后院看证据。

   只见大太太卧房门口走廊的花架下面,丢着一双淡粉色的绣鞋。

   晏时来向前走了两步,指着斜对面一间卧房问:“呢系边个嘅睡房?”

  陈碧珠眼前一亮:“系陈绍宗姨太间屋。”

  

继续阅读:第二十五章 便宜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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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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