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狮子滚绣球,落出死人头
白絮瞰青灯2023-08-22 00:004,547

   “陈碧珠,你好嘢!”

   孔军长又惊又怒,啪地一声掏出枪,抵住陈碧珠额头,恶狠狠地道。

   他心知肚明,自己所倚仗的不过是南州与外交通的陆路,水路原不归他管。如今陈碧珠又搭上了洋人,用了远洋公司的船,那他就更加束手无策了。

   虽然被孔军长用枪抵着头,陈碧珠却并不害怕,脸上似笑非笑:“还要多谢孔军长的提携,要不是您把持陆路把持得紧,几乎快要把我哋十三行盘剥干净,我都捻唔到,纵有水路可行。”

   孔军长带来的十几个兵士眼看长官拔枪,立即一拥而上,哪知陈家的男仆也立即拥上前来,手中也拿着枪。

   眼见孔军长跟陈碧珠起了冲突,两边都掏了枪,所有人都不敢再出声,连一直喧嚣的锣鼓队都停了手,全场死一般寂静。

   谁知这时好死不死,不知从哪里撞来一个喝醉了的男客,一头撞在了孔军长身上。

   孔军长不妨竟有人如此大胆,被撞得一晃:“醉鬼做乜!”

   这男客赶忙扶了扶孔军长:“对唔住,对唔住。”睁眼看见孔军长手中拿着枪,又赶忙去擦:“对唔住,撞歪咗,我同你摆正。”

   孔军长一甩手:“行开!”

   被他这样一闹,孔军长放下了手,手下的兵士统统撤了手,陈家的仆人也收起了枪。

   这男客的同伴也是满身酒气,看上去有三十年纪,身上的西装显然是匆忙套上的,衬衫下摆一半在西裤里,一半散落在衣襟外。满身酒气不说,衬衫领子上还有红色的暧昧痕迹。看见这男客同孔军长缠夹不清,醉呼呼地笑道:“时来兄,这是军佬来嘅,唔系绿蕊,任你将手摸来摸去。”

   陈碧珠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李水娘暗暗捏了捏她的手,陈碧珠暗暗叹了一口气,吩咐仆人:“还不去把大少扶过来坐低。”

   仆人们连忙把两位男客扶过来坐在了椅子上。

   那年纪稍长的便是陈家大少陈绍宗,坐下了还是满嘴醉话:“时来兄,要我话,还是绿蕊,小小年纪,好姣。”

   被他称作时来兄的正是方才与孔军长胡闹的男客,不过二十郎当岁,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长相有些像鬼佬。此刻笑得轻浮:“绍宗兄,你日日去杨梅巷叫局,就爱这一个绿蕊,不知错过几多南粤风光。”

   陈绍宗瘫坐在椅子上,刚要说话,一阵酒劲儿用上来,弯腰作呕,吓得一向爱洁的李水娘立即拖着陈碧珠向后退了两步。

   陈绍宗顿时大怒,他做了三十年二世祖,仗了他老子的威势,谁见了他不是笑脸相迎,何时被人这样嫌弃过。抬手就要打,却见是一个容色秀丽的妙龄女子,看着十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他看惯了花街柳巷盛装打扮的妓子,乍一见素面朝天的李水娘,只觉另有一番风味。再看两眼,本来想打她的手,忍不住顺势想在李水娘的脸上掐一把,邪笑道:“原来系你,几年不见,出落得这般靓女。”

   李水娘不妨他出手调戏,本能地将他的脏手拍落。一时又羞又气,右手五指做鹰爪状,还想给陈绍宗来下狠的,转念一想:今日是陈碧珠的大好日子,不好当众给她哥哥难堪,回身站在了陈碧珠身后。

   这一站不打紧,站到了陈绍宗命门上,他心知自己没有这个妹妹有本事,眼下父亲卧病在床,他不去商行操持,反倒像得了特赦令,日日去妓院报到。陈碧珠这才得了空子,将陈家的生意尽数抓在手里。

   他本以为陈碧珠一介女子,而商行事千头万绪,一定处理不来,难免还要向他求救,到那时他再站出来,好好杀一杀陈碧珠的威风,再收回商行大权。谁知这个陈碧珠,一进商行,不过三月,混得风生水起,连原本不服她管教的五家保商,见面也是恭恭敬敬,俨然当她是总商会长接班人。

   “陈碧珠,点解你事事都要同我作对!连个女仔都要同我抢!”

   陈碧珠将李水娘向身后掩了掩:“阿哥,你放尊重些得唔得?水娘系我姊妹来的。”

   陈绍宗一声哂笑:“她差点做咗你我嘅姨娘,点做你姊妹啊?——也罢,既然系姊妹,那我接回家做妾室,算给你个面子。”

   陈碧珠满脸嫌恶:“你哋这些男人,以为天下女仔都当嫁人系乜好出路。水娘早就自梳咗,立誓终身不嫁男人,不知几自由,胜过做人老婆千百倍。”

   陈绍宗的同伴听了这话,有意无意地看了陈碧珠一眼。

   他也知南州有自梳之事,只是在他心中,一直认为这是女子被男子伤害后的决定,不料这位陈家大小姐竟有如此想法。

   南州旧俗,有立心不嫁的女子,便去到自梳女聚居的姑婆屋,以黄皮叶煮水沐浴,在其他自梳女见证下,祭拜观音,供奉香火,再由年长的自梳女将其辫子梳成发髻,换上新衣新袜,向其他自梳姐妹一一行礼。

   女子一旦“梳起”,终身不得反悔,父母族人也不得逼迫。

   谁知听了水娘自梳的话,陈绍宗仍旧直勾勾地盯着李水娘,垂涎欲滴:“好端端一个女仔,纵未尝过男人滋味,做乜自梳?”

   陈绍宗出言粗鲁,李水娘饶是坚毅,也被他说得面皮红破,只碍于他是陈碧珠的哥哥,这才隐忍,其实双拳紧绷,恨不得当场把这个纨绔子掼死在这里。

   陈绍宗是个色中饿鬼,也不顾今日是他陈家开业大喜日子,也不顾李水娘是个立志守贞的自梳女,伸手还想去拉李水娘。

   陈碧珠何尝不知李水娘是为了自己才没有还手,此刻忍无可忍,厉声喝道:“陈绍宗!你今天敢碰她一手指头!”

   陈绍宗非但不停手,反倒更加无赖:“碰了你又能点算?总不能杀咗我。”

   李水娘手指捏紧,陈绍宗也是绝不让步。此时那陪陈少来的男客,醉眼朦胧,哈哈大笑,突然开口道:“绍宗兄,你老酒吃多咗,自梳女碰不得,碰了要沾三年晦气。”

   其实陈绍宗心里还是有些畏惧这个妹妹,何况此刻她掌握商行大权,真要动起手来,只怕家里这些仆人未必听自己的,索性住了手,口中仍在对李水娘骂骂咧咧:“扑街,清早寻晦气。你睇你啊,奀挑鬼命,瘦骨仙样,还出来走跳……”

   陈绍宗还在骂,人丛中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恭喜晒,恭喜晒。”

   陈绍宗人虽纨绔,气性却大,听得这人阴阳怪气,立即喝问道:“你系边位啊?敢在这里大小声。”

   说话的却是孔军长,原来他听韩副官说这就是陈大少,南州城最有名的纨绔子,于是故意并未离开,伺机要在兄妹二人之间生事。

   陈绍宗一接他的话,孔军长立即来了精神,一脚踩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配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陈绍宗:“我恭喜你陈家同兴行,宜家有水路可行,唔需我哋保驾护航。更要恭喜你哋陈家,女仔掌权,南州独份,真系稀奇。”

   陈绍宗被他说中心病,一时无言可辩。

   孔军长又摇摇头:“来之前,我还奇怪,南州最重香火,点会让女仔接管家业。宜家我明白咗,有你阿妹这等好手段,连亲兄长都被拿捏成这样,对外人还不是剥皮噬骨。”

   陈碧珠微微一笑:“我哋自家屋企事,不劳孔大军长费心。“

   啪地一声,孔军长一脚踩在陈碧珠的椅子上,拍了拍腰间的枪:“听说南州人最怕阴鬼,你呢般阴毒,绝咗我哋生路,就不怕夜里横死吗?”

   陈碧珠阴仄一笑:“南州谁人不知,我本来就系棺材子来的,从阴间死路里爬出来,横死不过是回到棺材里去,我只当返屋企困觉。可孔军长不同,你宜家泼天富贵,妻妾成群,倘若横死,那才真系可惜。

   孔军长今日托大,以为自己亲自来,陈碧珠一个小姑娘一定吓个半死,拱手奉上白花花的银元。谁知这她竟如此大胆,眼看旁边的仆人个个握紧手中的枪,还真不敢轻易动手。

   陈碧珠话音才落,孔军长怒的一拍桌子:“陈碧珠,你同我等咗!”

   陈碧珠笑得落落大方:“孔军长放心,同兴行就在呢度,我哋随时恭候。”

   孔军长见陈碧珠毫无惧色,一时间也拿她毫无办法,于是喝了一声走,带着韩副官和一群兵痞,气冲冲的离开了。

    

   眼看孔军长走远,陈碧珠脸色立即阴沉起来,厉声喝道:“陈绍宗!孔军长系你叫来嘅,系未?”

   眼见陈碧珠发难,台上诸位,叔祖爷年迈,有心无力,五位保商,巴不得他们陈家内讧打得天翻地覆才好,就等着看她兄妹的笑话。

   陈碧珠还要开口,陈绍宗的同伴却拉住了她的袖子:“陈小姐,生气可就不靓了。”

   陈碧珠一甩袖子:“你系边位啊?我姓陈自家屋企事,要你多嘴?”

   谁知这人丝毫不以为忤,依旧笑嘻嘻:“报告陈小姐,你唔识得我,我系南州警署新来的探长,晏时来。”

   陈碧珠:“就你?”

   晏时来双脚一立定,啪地一声:“正系在下。陈小姐有何吩咐?”

   他这么一嬉皮笑脸,陈碧珠又好气又好笑,语气也没刚刚那么咄咄逼人了,只道:“各家自扫各家雪,我劝你少管闲事。”

   晏时来看陈碧珠丝毫不肯让步,一个箭步,拦在了陈绍宗面前:“陈小姐,今朝系你陈家大喜日子,我哋南州人行事最要讨彩头,开业之日兄妹翻脸,恐怕不吉利嘅。”

   他这两句话表面上句句都在为陈家着想,但陈碧珠心中清楚:他是在帮陈绍宗说话,是以并不理会,仍旧上前一步,还是想教训教训陈绍宗。

   她刚要抬手,却被李水娘紧紧握住:“阿珠,到咗给狮子点睛嘅时辰。”迅速地在她耳边说道:“他阿爹系税务总长,不好开罪。”

   陈碧珠闻言愣了一下:刑侦探长不是什么高官,此人管辖刑侦,陈碧珠做生意,也两不相碍。但他父亲就是税务总长,却还真是要思量。

   李水娘又道:“今日是你大好日子,和气为上。”

   晏时来耳聪目明,立即嬉笑道:“这位阿姐讲得冇错,和气为上,和气生财。”

   陈碧珠恶狠狠地瞪了晏时来一眼,晏时来只做没有看到。

   三声锣响,算是给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少待片刻,到了主家给南狮点睛的时辰。

   台上这两只醒狮是特地为今天陈家同兴行的开业典礼所作,色彩鲜明,栩栩如生,狮头上的铁角光可鉴人。

   男仆手捧一碟朱砂,陈碧珠象征性地给每只醒狮的眼睛和天庭点上朱砂点,围观者喝一声彩,请来的舞狮队,合着喧天锣鼓,两步跳上梅花桩,舞动起来。

   陈绍宗与陈碧珠坐在一处,忽然咯咯一笑,笑得不怀好意。

   陈碧珠眉头一皱:“你又鬼笑乜?”

   陈绍宗笑道:“陈碧珠,孔军长说唔定回去点兵点将。你得罪咗这位南天王,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陈碧珠哪里放在心上,再不理会陈绍宗。

   场上紧锣密鼓,舞狮到了最精彩的时候,围观的人全都目不转睛盯着两只狮子。

   南狮造型最多,时而奋起,时而疑进,时而抓痒,逗得众人忍俊不禁。陈家同兴行的牌楼正中吊着一个绣球,此即南狮的“采青”。一般商户开业,只是吊一把青菜,醒狮把青菜一口吃掉,谓之采青,再把青菜咬碎,谓之碎青,最后还要模仿狮子吃饱的表情神态,把咬碎的青吐向大家致意,此之谓遍地生财,最合南州人做什么事都要讨个彩头的习惯。

   陈家是南州第一富户,今朝开业,将青菜换成了绣球。不用说,这绣球里的利是一定丰厚非常,是以这两只狮子真是使上了吃奶的劲儿。

   只见两头狮子在牌楼下先是一碰头,配合着紧张的鼓点,那只红狮先上了牌楼,还向黄狮抬抬下巴,挑衅意味十足。

   黄狮不甘示弱,一步跳上了牌楼,反比红狮还要高些。

   两只狮子,时而疑进,时而搏斗,摇头摆尾,先后登上了牌楼最高处,离绣球不过咫尺。

   众人正看得热闹,鼓点却慢了下来,两只狮子也都犹犹豫豫地停住了。

   原来,牌楼正中不比两侧,支撑既少,地势又高。

   红狮作势低头看了一眼,立刻不住摇头,仿佛十分害怕的样子。

   黄狮却摇头摆尾,十分神气,向绣球进了一步,鼓点加急。

   红狮仿佛被同伴鼓舞,一个跃身,直接攀上了牌楼正中的横梁。

   眼看两只狮子都上了横梁,真如杂技一般,鼓点此刻乱如雨点,场上紧张非常。

   绣球近在眼前,尚不知花落谁家。

   一声锣响,黄狮一跃而起,谁知一个不慎,后面的脚却踩空了,直直掉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狮头抓住了牌楼的横梁。红狮抓住先机,趁机一口向绣球咬去。

   众人一声喝彩,绣球落地,却发出闷闷的一声,溅了许多红点出来。

   绣球落地,胜负仍未见分晓!

   两只狮子扭身落地,还要在地上争斗一场。

   众人不意今日舞狮如此精彩,高潮迭起,你来我往。

   一片喧闹中,离得近的人摸了摸脸上的红点,只觉得粘腻,闻一闻,满手腥味,惊声尖叫:“血!系血来嘅!”

   众人俱是大惊失色,那绣球的绸缎为何血光四溅?原是裹着一颗被割下的头!

   这头横眉怒目,不是刚刚离开的孔军长又是谁!

  

继续阅读:第六章 边个不识南天王,晏家三少生死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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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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