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南洋来客
白絮瞰青灯2024-08-21 00:003,890

   这声音虽不大,穿透力却极强,瞬间将全场喧嚣都压了下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身材清瘦,双目湛湛,一身亚麻西装衬得他越发身姿挺拔,肤色却是南洋人特有的健康的棕色,也算是一表人才。

   他已经签过了契书,原本正坐在椅子上休息。见众人一齐望向自己,便徐徐起身,走到陈璧珠面前,略躬了躬身子:“见过陈大小姐,请多指教。”十分谦卑有礼

   陈璧珠仔细看着这个南洋青年,只觉十分陌生,没有听水娘提起过五河街还有这号人物啊。

   她看向李水娘,李水娘也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这人的底细。

   这南洋青年伶俐非常,提头知尾,见陈璧珠如此,立即解释道:“陈大小姐,我名不见经传,你并唔识得我。今晚,我之所以站出来,只系因为他们联合起来,欺负陈大小姐,我睇不过眼而已!”

   陈璧珠微微一笑:“唔知先生所指嘅‘他们’系?”

   南洋青年一指施福生,又一指已经被众人遗忘的汤神父:“就系他们!”顿了顿,又道:“可能纵有几位教民。他们勾结在一处,挖空心思,想出一些鬼祟伎俩,偏要说系乜嘢神迹,谂住骗住大家,搅坏你嘅生意。”

   施福生不服气,当即反驳道:“神迹系我亲眼目睹,你凭乜嘢话系鬼祟伎俩!”

   南洋青年不屑一笑:“如此神迹,我一刻钟足可以为你造出十个。”说着对身边的仆人耳语了数句,仆人领命而去。

   施福生急道:“你要做乜嘢?”

   南洋青年淡淡一笑:“既然你话你哋系真神迹,那何必担心我要做乜嘢啊。”

   施福生被他问得张口结舌:“我……我惊你……再诋毁神迹嘛。”

   南洋青年奇怪地看了施福生一眼:“真神迹何惧诋毁!”

   “呢位先生。”汤神父闪身站在施福生前面,对南洋青年点了点头。

   南洋青年脸上仍挂着笑容,身子却站得笔直:“汤神父,久仰。”只是他这个“久仰”,说得有些阴阳怪气,和刚刚跟陈璧珠说的那个“久仰”截然不同。

   汤神父强压怒气,道:“我来五河街都有段日子,竟然从未见过呢位先生,真系好唔应该。”同时,环顾众人,朗声问道:“唔知在座诸位有冇人识得呢位先生?”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静默。

   汤神父似笑非笑:“想来呢位先生都系密斯陈嘅好友……”言下之意,即他是陈璧珠特地请来的帮手。

   陈璧珠忍不住开口反驳:“汤神父,你张口就造谣,究竟想做点乜嘢?”

   说话间,南洋青年的仆人已经回到了宴会厅,也不知递给了南洋青年什么。南洋青年便站起身,道:“汤神父,你镇日挂住在五河街发展教徒,却独独忘记发展我,让我都错过天父嘅福音,真系几不该。”

   汤神父一头雾水:“乜嘢话?”

   南洋青年拍一拍汤神父的后背,道:“咁样好了,我做个中间人,请陈大小姐为你嘅锦江路堂捐点香火,你也唔使再左住陈大小姐做实业。”

   陈璧珠见这南洋青年满口胡说,手下不停,心下猜到他要戏弄一下这个气焰高涨的汤神父,唇角忍不住漾出一抹笑意,倒是很有几分期待了。

   汤神父也意识到不对,一把推开南洋青年,拂一拂自己的黑袍,道:“呢位先生,唔该你放尊重点。”

   谁知他话音刚落,南洋青年便从一旁桌上随手端起一杯水,朝汤神父的后背泼去。

   汤神父怒道:“你——”

   一旁围观的人却纷纷惊讶道:“咦,他背后系乜嘢来的?”

   汤神父心中一惊,却看不到自己背后。他扭着脖子,转了好几个圈,才勉强看到一些零星的红色。

   南洋青年看向施福生:“施老板,宜家连神父背后都有咗血掌印,难道连神父都系魔鬼?”

   施福生直勾勾地盯着神父背后的血掌印,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汤神父这才知道自己背后出现了血掌印,他心中一凛,但依旧嘴硬道:“呢位先生,你冇在呢度危言耸听,天父嘅子民系唔会上你当嘅。”

   南洋青年并不理会汤神父,只是高高举起左手,向众人道:“诸位请看,我手上就系刚刚涂抹上嘅化学药品,西洋名叫菲诺夫塔林,只要泼上一杯碱水,当场就会现出血痕。至于血痕系字迹也好,图样也好,全凭自己中意。”

   说着,他望向施福生,只见施福生手里仍旧紧紧握着一把所谓“地狱之火”的布条,语气便放和缓了许多:“施老板,你头先话系冲凉呢阵见到褂仔上现出字迹,想来都系因为五河街一带,水中含碱量高,而你家冲凉房内湿气蒸腾,所以事先画好嘅字样才会显露出来。”

   施福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手一松,手中的布条散落一地:原来,这一切都是哄骗自己出头的把戏吗?就因为自己是个有名的笨伯吗?

   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南洋青年的眼神不由多了一丝同情:“施老板,系边个有机会接触到你嘅褂仔,又系边个怂恿你今晚前来出头,想必你一定清楚过我。”

   施福生经他一提醒,立即恨恨地望向那个正要溜出宴会厅的黑影:“汤神父!”

   汤神父假装没有听到,还要朝外溜,却被陈璧珠带来的身强力壮的长随拦住了去路。

   施福生道:“我拿咗褂仔去揾你,你话陈璧珠就系那个地狱之火嘅使者,让我今晚来揭穿她嘅真面目,点知你才系呢个骗我出丑嘅人!枉我咁虔诚,每月都去教堂供奉香火,纵送你咁多布匹返英国送人。”

   众人忍不住窃笑:原来这洋和尚要起布施来,和中国和尚也没什么两样嘛。

   汤神父被他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又实在没脸辩驳,只好骂这两个拦住自己去路的长随:“我系大不列颠国嘅居民,唔受中国管辖。你哋居然敢挡住我哋去路,难道要限制我嘅人身自由?”

   他一搬出大不列颠国,在场一片寂静,是啊,他毕竟是个洋人,他们就是再占理,也不能真把他怎么样。

   陈璧珠抬抬下巴,两个长随立刻让开了一条路。

   汤神父冷笑了一声,回头对陈璧珠道:“密斯陈,你谂住对我哋教堂不利,呢件事唔算完。”

   陈璧珠昂起头:“那我就等咗神父嘅高招了。”

   一场风波告一段落,现场再次开始有序签订买卖地皮的契书。

   今晚杀出的黑马南洋青年并未离去,而是落座在施福生旁边:“施老板,你都系被奸人蒙蔽,又何必如此自责?”

   施福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之所以如此,纵因为实在舍不得呢块祖产。我阿爹、我、我细路哥,三代人经营呢间铺头,一朝卖落去,心头总归唔舒服。”

   南洋青年循循善诱道:“其实,我都系卖家来嘅。起先,唔过系听中间人话陈大小姐给嘅价格几公道。今晚方知,陈大小姐谂住要用呢块地建洋火厂,同洋人争上一争。施老板,你话,系我哋一家人恋旧重要,纵系我哋中国人嘅实业重要?”

   施福生看向南洋青年棕色的脸庞,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这时,旁边递来了一盏茶,却是陈璧珠也坐下了。

   施福生一见是她,有些惭愧,陈璧珠却落落大方:“施老板,饮咗呢杯茶,我哋一笑泯恩仇。你唔使惭愧,我都应承你,一定将这间洋火厂办好,绝唔辜负你全家对我嘅支持!”

   施福生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端起茶来,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去账房先生那里签订契书去了。

   “呢位先生。”陈璧珠笑看南洋青年,“多谢你今晚仗义相助。”

   南洋青年一挥手:“举手之劳,陈大小姐唔使客气。”

   陈璧珠道:“先生都系我南州人氏乜?点解之前从未听过嘅?”

   南洋青年哈哈一笑:“旁人见我,都道声久仰,只陈大小姐,张口就话从未听说过我。”说着,又道:“说咗整晚,我都觉得几渴。”他看着陈璧珠,眼中却满是笑意。

   陈璧珠无奈一笑,为他也斟了一杯茶:“辛苦晒。”

   南洋青年一饮而尽,坦然道:“我叫吕子梅,祖籍南州,自我阿公那代起,便在南洋行商,极少返来。但系,我家纵有两间铺头在五河街,只是已经久不经营了。今次有人带信给我阿公,话要买下呢块祖产,我才远渡重洋,来同陈大小姐签咗这份契书。”

   陈璧珠这才稍稍放心,笑道:“多谢吕生今晚帮我解围,也都好多谢你支持我嘅实业计划。”

   提到实业,吕子梅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阴翳:“我系南洋华侨,若话实业救国,家恨国耻,冇人有我咁样深切嘅感受。陈大小姐虽为女流,但壮志可嘉,我辈男子,理当助之。”

   陈璧珠听了他这一番话,便道:“唔知吕生几时返程,到时我在唐阁摆上一桌送行酒,以表感激之情。”

   吕子梅笑道:“南洋诸事,本唔着急。但陈大小姐有如此魄力,我情愿留低一阵,助陈大小姐一臂之力。”说着,眼中再次充满笑意:“我都有心匡助故乡实业发展,但唔知有冇合适嘅机会。”

   陈璧珠笑着摇了摇头,又给他斟了一杯茶,二人茶盏一碰,相视一笑。

    

   五河街的铺面、地皮一落入囊中,陈璧珠便立刻带着人投入了轰轰烈烈的洋火厂建设工作。南州本地的建筑队闹哄哄地丈量了几天的土地,又请了国外的建筑师来现场勘察,终于开始动工建设洋火厂了。

   这天早上,工地刚开工,陈璧珠便带着晏时来和查尔斯来了施工现场。

   晏时来看着热火朝天的大片工地,不由道:“陈大小姐真系手脚麻利,唔过几日,一百多间商铺,统统收为己用。”

   陈璧珠淡淡一笑:“个中麻烦,都非我一人可以解决嘅。我阿爹听说有人抵死不肯出卖祖产,左住我嘅嘢,只好派人另辟蹊径,从他嘅街坊入手,呢才省去一桩麻烦。”

   晏时来愣了一下,刚想说话,查尔斯却在一旁插嘴道:“我听教会医院的人说,汤神父那天也去了密斯陈的宴会现场。”

   陈璧珠点点头:“系。他唔知从边度学会一点小把戏,骗咗施记布行嘅老板施福生冇签字,纵拿咗一堆布头,又话地狱之火,又话焚烧天父,在现场揾事。好在有人帮手,当场就解咗围,冇甚麻烦。”

   晏时来有些惊讶:“有咁样麻烦嘢,点解你冇揾人话我知嘅?”

   陈璧珠看他一眼:“当日你话,若遇麻烦,两不相帮,我点可去麻烦晏大探长?”

   晏时来听了这话,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略参观了一下,没有怎么在工地停留,就走了。

   回去路上,查尔斯从后视镜里见晏时来始终怏怏不乐,不由笑道:“亨利,你在为密斯陈不开心?”

   晏时来嘴硬道:“谁说的?”

   查尔斯笑道:“如果你真的为她刚刚的话不开心,那可是误会她了。以我猜测,在密斯陈心里,可能是觉得你在南州警察局供职,是公务人员,所以她不想把你扯进她和外国教会的麻烦。”

   晏时来哼了一声,道:“边个要她为我着想。”语气却已经软了。

  查尔斯看向后视镜,观察晏时来的反应,又看见身后的工地越来越远,陈璧珠却还站在那里指挥若定,心中不由暗暗祈祷:我的上帝,可别再出什么麻烦了。

  

继续阅读:第四十六章 棺材子就系棺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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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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