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珠与晏时来俯瞰这几滴不同寻常的血迹,心中各有所想。
陈碧珠冷笑道:“晏队长纵话现场冇痕迹,点会错过咁重要嘅线索?”
晏时来心知肚明:当日孔军长的头颅从牌楼高处坠落,血迹飞溅,因着现场一片混乱,又有鞭炮碎屑遮掩,所以这几滴血迹便被忽略了。他自己之前哪知道会被陈碧珠绑在这条贼船上,本意敷衍了事,自然并未用心勘察。
此刻他无言可辩,三两步跳下牌楼,用脚拨开鞭炮碎屑,蹲下身仔细查看,突然“咦”了一声。
陈碧珠立即道:“点?”
晏时来似乎很是满意陈碧珠的反应,起身笑道:“陈大小姐手眼通天,估不到居然连呢点小小嘢都睇不出?”
陈碧珠不耐烦道:“究竟点啊?”
看陈碧珠这样,晏时来愈加卖关子,不仅不答,还从怀里拿出一个酒壶,呷了一口,露出玩味的笑容。
陈碧珠面露鄙夷之色:“纨绔子就系纨绔子,酒瘾上身,乜都顾不到。宜家乜时候,纵有心情饮酒。”
晏时来立即大呼了一声冤枉,而后并未再多说,而是将酒壶小心倾斜,洒落了几滴酒点。
此后,他招呼陈碧珠:“你睇下,同这几滴血迹一模一样,系未?”
陈碧珠扫了一眼地上的酒痕,神色一凛:“奇怪,当时绣球系从高处跌落,按讲唔会有呢种滴落嘅痕迹。”
晏时来点点头:“唔错,孔军长个头系从高处跌落,按讲当系飞溅状嘅血痕,血痕尖端即系血液喷溅嘅方向。”
陈碧珠看着地上这几滴血痕,皱眉道:“但系宜家呢几滴血痕,却系大大小小嘅圆形,周围纵有许多小凸起。”
晏时来看陈碧珠一眼,不觉流露一丝赞赏:“你讲得啱,血痕边纵有几个斑斑点点,系典型嘅滴落状血痕。”
他看陈碧珠听得专心,忍不住嘴贱一下:“原来陈大小姐也唔系蠢到交关。”
陈碧珠哪里肯受他的,立即嘴上不饶的回敬:“原来晏队长也唔系一无是处。”
晏时来被她气笑了:“我好歹都算有帮到手,嘴下留情得唔得啊?”
陈碧珠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思忖半响,又开口道:“呢度系我同兴行嘅正门,两侧都有家仆看守。当日出事,我返屋企后,也曾仔细盘问过他们,个个都话当日冇任何怪事发生。”
晏时来皱眉道:“家仆冇睇到异常,点知其他人有冇睇到。”
陈碧珠点点头,走向牌楼前方,在一处站定:“当日,舞狮队一直等在呢度。孔军长离开呢阵,全场人都在睇舞狮表演,绝唔可能借机将绣球掉包成人头。若然真有乜异常,那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就系呢两支舞狮队,毕竟只有他们一直守在呢度。”说完忍不住看向晏时来,似乎在等他说话。
晏时来刚想说话,忽然发现不远处有路人正在朝这边指指点点。一阵海风吹来,隐约听见他们窃窃私语:
“呢人睇嚟好似陈家大小姐。”
“冇乱讲啦,陈家大小姐宜家戴罪之身,点会来到呢度,同差人有说有笑啊。”
晏时来不料会被人发现,突然听得如此非议,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的故作凶神恶煞,对着陈碧珠嚷道:“好啦,现场都睇埋,同我返差馆啦!”
说着就要推陈碧珠上警车。
陈碧珠鉴貌辨色,早猜透他心中所想,看他想推自己,立即瞪他一眼:“你少碰我。”自己昂首上了警车。
晏时来紧跟着上了车,紧紧关上了车门,看路人走远了,方才低声抱怨道:“我求哈你啊,大小姐,你宜家系嫌疑犯来的,呢套大佬做派收咗点,得唔得啊。”
陈碧珠立即截断他的话头:“唔得!案子发生在我陈家,我来调查,有乜不妥?”
晏时来无奈道:“陈大小姐,你本系南州十三行嘅话事人,又被警察局逮捕,肯定已经传遍南州,宜家你在南州只怕出名过市长。一旦传出去,点解释你呢位嫌犯会大摇大摆出现在犯罪现场?”
说完得意洋洋地看向陈碧珠,果然陈碧珠不再还嘴,晏时来以为她已经服气了,又絮叨起来:“你睇你,点有探长跟埋嫌犯查案嘅,你呢样,以后嘅行动点开展?方才幸好我反应快,不然这件事传出去,办案?休想!纵不感谢我?”
陈碧珠还是不接茬,却忽然凑近,上上下下地端详着晏时来,直把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他不敢与陈碧珠对视,扭头看向别处,语气也变得含糊起来:“呐,你咁样,我都要讲……”
陈碧珠狡黠一笑,命晏时来:“你!除咗外衫!”
晏时来大惊失色,他本以为陈碧珠是被自己说生气了,不是想骂他就是想打他,没想到居然会让他脱衣服。如今陈碧珠满脸坚决,一副不扒了自己誓不罢休的模样,反而让他有些害怕这个娇小的女仔,登时紧紧抓住衣襟。
“你想做乜啊?我很坚贞嘅!”
依旧是同兴行门口,廊檐下放着几把椅子,晏时来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满脸急躁:“纵不来?”
一个小警察点头哈腰道:“阿鸿去狮虎会馆揾人,去着有一阵,应该快来咗。”
一个站在晏时来身后的小个警探,忽然粗声大气道:“你都去催下。”
这个小警察眉头一皱,并不动弹,心中只是奇怪:呢系边位?居然指使我办起事来?
见他不动身,晏时来横他一眼:“纵不去。”
这小警察方不情不愿地去了,嘴里还在嘟囔。
眼见他走远,晏时来才低声道:“我求哈你啊,马仔就要有马仔嘅样,几时见大佬冇发话,马仔下命令啊。”
这警探哼了一声,道:“我自出世下地以来,就冇做过边个嘅马仔。”
却是陈碧珠的声音,她穿着晏时来的警服外套,一张小脸藏在宽大的警帽下。若非细看,绝看不出这就是此案的杀人嫌犯。
原来方才她叫晏时来除去外衫,只是想穿上乔装打扮。
晏时来看她几乎被自己的警帽压塌,只露出半个小巧的下巴,实在好笑,刚想说话,陈碧珠突然道:“嘘,收声,人来咗。”
晏时来抬眼一看,果然两个小警察押着四个汉子朝廊檐下走来。他眼睛看着他们,口中却对陈碧珠轻笑道:“你着我嘅衫,居然有点点靓。”
陈碧珠恼他轻浮,却因这六人来到,只好将这口气生生吞下。
这四名舞狮人显然是正在训练,就被警察临时薅来的。四人都穿着对襟短褂,几乎衣不蔽体,想是下面的小警察觉得刑侦队长叫人,立时三刻逼着四个人来了,连件外衫都没容他们穿上。
先前去的阿鸿两脚一拍,朝晏时来敬了个礼:“报告晏队长,呢度就系当日舞狮队嘅四个舞狮人:陈光祖,陈耀宗,林大进,蔡青。”
晏时来看这四个人大汗淋漓,点点头:“诸位,辛苦晒。”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银元:“呢些洋钱,就当做你哋今日嘅误工费,好生收埋。”
一名舞狮人反应机敏,立即上前来,双手捧住洋钱,躬身笑道:“长官客气,我哋点好收长官嘅钱,唔知您老人家有乜事揾我哋?”
晏时来看他一眼,只见他大约二十八九年纪,看上去比其他三人都年长,问道:“你系——”
这人满脸堆笑:“报告长官,我系林大进,平素我哋舞狮队有事,都系我去办理。”
刚想问话,却被身后的警探抢去了话头:“你哋当日舞狮之时,可曾睇到呢度有乜不同?”
几个舞狮人忍不住看了这人一眼,心想:好大胆嘅人,长官纵未发话,居然抢先开口,可长官似乎并不生气,反倒对他们四个道:“唔错,你哋当日可曾睇到有乜异常?”
林大进赔笑道:“长官,我哋呢几日都有仔细回想,当日的的确确冇乜不同。”
不似林大进的讨好,舞狮人另一位却突然怒道:“你哋呢几日问过唔知几遍,冇就系冇啊,问一千遍都系冇!”
这人横眉怒目,开口便有三分火,林大进看他还想再说,生怕他捅出篓子,连忙阻住他,口中一叠声道:“长官冇介意,呢系蔡青,我哋汕头老乡来的,最系老实,他话冇,就确实冇。”
晏时来笑道:“我记起啦,你哋系当日呢只红狮,系未?”
林大进不意晏时来居然能认出他们,有些惊喜,忙笑道:“长官好眼力,正系我哋。”
晏时来点点头:“你哋好身手,那日我见黄狮一直领先你哋两步,你哋却不慌不忙,在最后一刻咬住嘅绣球,真系大将风范。”
蔡青并不领情,冷冷道:“多谢你夸奖。”
林大进看一旁陈光祖、陈耀宗兄弟俩不太高兴,忙改口道:“多承他们兄弟相让,否则我哋也摘唔到彩。”
原来这四人正是南州龙狮会馆最出名的舞狮人,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彩头可以平分,名头却不行,是以四人之间一直在暗暗争夺南州舞狮魁首的名号。这次同兴行扩张开业,是本年度最大的舞狮盛会,四人暗中较劲,昼夜苦练,只待当日分出高下。陈光祖、陈耀宗自恃年轻力壮,始终压林大进与蔡青一头,谁知二人老姜弥辣,居然在最后一刻惊险夺冠。
晏时来在国外浪荡多年,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就算从前在南州,他是富家大少,他们是下苦力的舞狮人,也没机会接触其中关窍,是以仍旧兴高采烈:“我生平最佩服嘅就系有本事嘅人……”
身后的陈碧珠咳嗽一声,晏时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办案的,笑了笑,道:“改日再同你二位倾计。”然后转向另外两个舞狮人:“你哋呢?当日有乜发现?”
陈耀宗看一眼兄长,陈光祖答道:“我哋当日一心舞狮,冇发现有乜不同。”
陈耀宗接口道:“唔错。”
眼见四个舞狮人都没有头绪,陈碧珠有些着急,当即逼问道:“宜家孔军长死咗,冇可能点点异常都冇。你哋再好好想下,不然明朝恐怕还要揾你哋指认现场。”
四人听到还要再来指认现场,心里都紧张了下:自家纵有生意要做,日日如此,边个受得住,立即冥思苦想起来。
陈碧珠见话奏效,又问:“当日你哋有冇离开咗舞狮现场?”
四人都摇头话冇。
陈耀宗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陈光祖:“哎,阿哥,我记得呢日,你系唔系去撒过尿?”
陈光祖懵懵地:“好像……冇吧。”
陈耀宗急道:“点会冇啊。我记得,你话要去小解,嘱我看好狮头,回来呢阵纵话这泡尿尿的爽,连头夜嘅酒都尿出来。”
陈光祖点点头:“好像系。”
晏时来好歹有些办案的敏感,立即喝道:“冇同我玩嘢。你既然离开咗,头先点解不讲?”
陈光祖忙道:“我冇玩嘢啊长官,我想撒尿小事,点需要讲啊。”
陈碧珠在一旁接口问:“那几时离开,你究竟记唔记得?”
陈光祖面露难色:“呢位长官,小解晒,我真系记唔清楚几时去。”
旁边的蔡青接口道:“我都记得,天朦光你就去咗。呢,就系那扇门出去咗。”
陈碧珠眼睛一亮:“边扇门?”
陈光祖恨恨地看了蔡青一眼,似乎是在怨他多事,自家指着陈家同兴行的侧门道:“我想起了,就系上面吊紧盏灯呢扇门。”
他这番话倒是说的顺乎自然,晏时来不由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