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来走到审讯室门口,看门的小警察忙殷勤探问:“队长,有乜事?”
晏时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大洋:“我到宜家还冇食饭,你去白云街,同我买碗粥来。”
小警察忙不迭接过这块洋钱,警察局谁不知道晏时来手里散漫,给他跑腿,剩下的钱全是他的。
眼见小警察一溜烟跑没影儿了,晏时来左右张望一下,确信门外没有隔墙有耳,这才回到陈碧珠面前,低声道:“你到底想做乜?”
陈碧珠不慌不忙,将被铐起的双手在身后抬一抬:“你同我解返手铐,我再话你知。”
晏时来无法,只好绕到她身后,给她开了铐子。
陈碧珠啧了一声:“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点知你嘅秘密。”
晏时来嗯了一声,陈碧珠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活动活动手腕,抱怨道:“呢个陈绍宗,真敢俾我上背铐。”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晏时来定睛一眼:别墅牌!
陈碧珠见晏时来盯着她手里的香烟,也递给了他一枝:“试哈。”
晏时来本能地摇摇头:他可不想跟死人头上的烟叶沾上干系。
陈碧珠哂笑一声,自顾自地点燃了手中的香烟,吸了两口,才开口道:“你系唔系好好奇,我点知你咁大嘅秘密?”
晏时来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陈碧珠摇摇头:“你一直对外宣称你系西点军校毕业嘅青年才俊,其实,西点军校系真,但你去咗冇几日,就被学校开除咗。你唔敢话你老豆知,一个人回了国,在上海花天酒地。算着西点军校毕业嘅时间,再坐船返南州,带咗你花钱买的假文凭,话屋企人你系西点军校嘅得意门生,你老窦这才同你安排咗呢份工,系未?”
陈碧珠越说,晏时来的脸色越阴沉:怎会这样?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怎么会让她知道,而且桩桩件件,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陈碧珠对晏时来的反应十分满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口中笑道:“你唔需惊,更唔需问我点知。总之,我既有胆来,一切早就安排妥当。”
陈碧珠手里的香烟即将燃尽,朝晏时来的脸上吐了一个眼圈,将他这张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脸笼罩在了烟雾里。
“你话点算,晏大队长。要是我宜家将呢件事声张出去,不止你冇面,你嗰个当税务总长的老豆,恐怕第一个不会放过你。你在屋企地位本就岌岌可危,啧啧啧,这事要是败露,只怕你连立锥之地都冇。”
晏时来无话可说,以手扶额,沉默半晌,只好问:“你讲吧。”
陈碧珠眉毛一挑:“讲乜啊?”
晏时来露出从未表露过的镇定神色:“你拿到了我咁大的痛脚,肯定有很大嘅事要我做,早死早超生,你快讲,再迟低,只怕人就要回来咗。”
陈碧珠摇头叹道:“晏大队长,你要系早咁样,省我多少口舌。”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陈碧珠心里明白,自己前脚在开业典礼上刚刚威胁过孔军长,后脚孔军长就死在了自家开业典礼现场,摆明了自己嫌疑最大。更奇怪的是,自己从头到尾,明明和军长并无肢体接触,他的头发上却有自己的香烟痕迹,必定是有人嫁祸。
晏时来问:“你想让我帮你揾到呢个嫁祸嘅人?”
陈碧珠斩钉截铁:“不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要是想要在南州商界立足,绝唔允许有人在背后阴谋诡计,必须要把匿在暗处嘅对手揾出来,唔然打后就冇安稳觉可瞓咗。”
晏时来真是被这个陈碧珠气笑了:“这就是你甘愿被我当作犯罪嫌疑人铐回来嘅真正原因?为咗揾我帮手,还让你阿哥给你上咗背铐——不疼吗?”
陈碧珠心心念念只有她的事业,压根儿没留意晏时来这句话,只道:“我一早得知差馆呢些差人谂住算计你——”
晏时来顿时勃然:“我哋好歹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我也劝过架,话到底我也系你阿哥嘅朋友,你知人家算计我,也唔讲拦一下,睇住我跌落陷阱。”
陈碧珠瞪他一眼:“你凶乜嘢?你要唔系我阿哥嘅朋友,说唔定我还会心慈手软。既然你系陈绍宗嘅朋友,对唔住,唔得搭救。”
晏时来气咻咻地问:“你个棺材子,真系阴狠。”
听他当面骂自己棺材子,陈碧珠不以为忤,反而问他:“晏队长,你有无想过,我系棺材子呢件事,本系陈家秘辛,点解南州人尽皆知?”
晏时来被这么一问,立刻反应过来:“难道……”
陈碧珠得意一笑:“唔错,系我自己宣扬出去嘅。”
晏时来眉头一皱:“你中意别人骂你乜?”
陈碧珠哼一声:“宜家如此,南州城,个个怕我。我随口一句,连孔军长嘅死,都话系我咒嘅。晏队长,你应当高兴。我虽然阴狠,连自己都可以利用,但宜家我哋是一条绳上嘅蚂蚱,你帮我揾出真凶,也系帮你自己。我呢,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查案了。”
她看晏时来始终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也不说话,笑道:“你放心,只要揾出真凶,你底秘密,我同你保守终身,绝唔制第三个人知。”
晏时来哪能想到,这小小个头的陈碧珠,还是个女仔,居然有这样的心机和谋算,只好无奈道:“既然如此,陈大小姐,也唔需在差馆同我胡闹,请返屋企休息吧。”
陈碧珠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晏时来:“返乜屋企啊?我系嫌犯来嘅,嫌犯就要收监,我唔走。”
忽然一声门响,晏时来立即走回审讯桌旁,高声道:“进来。”
却是去白云街买粥的小警察回来了。
陈碧珠向他一抬下巴:“你过来。”
小警察啊了一声,陈碧珠点点头:“就系你。我系杀人嫌犯,你来带路,我哋去监狱。”
小警察目瞪口呆,从未见过这样要求带路去坐牢的嫌犯,只得看向晏时来,等待指示。
晏时来无法,心里叹一口长气,口中故作严厉:“带她去!看严了!”
***
南州码头,陈家同兴行门口,也是孔军长的头颅出现的地方。
当日的热闹仿佛还在,地上随处可见红色的鞭炮纸屑。
因为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警察局严令不许破坏现场,所以一切还保留着当日的模样。
因为事发突然,现场大乱,众人四处奔逃,带翻了许多桌椅。地上还有碎掉的茶盏,茶水洇进地毯,留下污迹斑斑。供奉财神的蜡烛早已燃尽,空留两行烛泪。
陈碧珠站在台下,看着这片狼藉,好生心痛:自己谋划了这些天,耗费无数心血,才重建了同兴行,还费心费力搞得如此盛大,谁知却被这个悬案拖累了。
晏时来带着陈碧珠沿着牌楼走了一圈,边走边说:“呢段日子,我哋差馆前前后后来过好几拨警察勘测现场。宾客、仆人、演员、乐手、围观嘅人,凡系犯罪现场嘅人,个个都录过口供,冇发现任何问题。”
陈碧珠看着牌楼后紧闭的商行大门,恨意更盛:这里原本应当迎来送往,生意往还的!
“陈小姐,别缅怀往事了,还是快来揾线索吧。”晏时来的声音懒懒的,他被陈碧珠算计着前来帮手,心里始终有气,所以跟陈碧珠说话一直没好气。陈碧珠也不介意:只要能破案就好,谁在意他是不是高兴。
二人围着牌楼转了几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其实,当日警察已经仔细盘问过现场的四个舞狮人,晏时来后来也看了口供,都说看不出什么异样。
本来舞狮的一切程序都是事先排练好的,无论是黄狮还是红狮得了利是,都是四人平分。绣球是红狮摘下的,可他们也是直到绣球落地,才知道绣球里包着的是孔军长的人头。
陈碧珠沉吟不语,用脚拨开了地上的鞭炮碎屑,当日的血迹已经变黑了,幸好这几天没有下雨。
看着地上的血迹,陈碧珠忽然心念一动:“不如我哋上去睇下。”
晏时来有些懒懒的:“上去做乜啊?”
陈碧珠眼神明亮:“讲唔定有乜新发现。”
晏时来无奈,刚想说去找架梯子,谁知陈碧珠三下五除二,将衣衫下摆一系,已经爬上了牌楼。
陈碧珠看晏时来还在下面,忍不出出言嘲笑:“晏队长不会连这点爬高爬低的本事都冇吧。”
晏时来真是被她气死,道:“我睇你系女仔来嘅,怕你爬唔上去,才去寻梯子,真系不知好歹。”
说着自己从另一侧爬了上去。好歹他也在西点军校受过训,虽说是被开除回国的,但原先的本事还在,几下就爬到了牌楼最高处。
二人手扶牌楼,向下不断张望,除了满地狼藉和那点血迹,真是一无所获。
晏时来叹了口气:“罢就,我哋落地先,再想其他办法。”
陈碧珠却恍若未闻,晏时来又叫了她一声,陈碧珠才道:“你睇。”
晏时来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睇乜嘢啊?”
陈碧珠啧了一声,拿手指向地上那摊血迹,又向前面指去。
顺着她指的方向,晏时来这才发现,地上每隔数米,便有一点黑色印迹,因为相隔太远,又被鞭炮碎屑掩盖,所以在地面上难以观察出来。但在牌楼上向下看,却看得十分分明。当日牌楼上的只有四个舞狮人,他们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血迹。若非今日他们回到案发现场,又爬上了牌楼,只怕这点少的可怜的线索就要永远湮灭了。
可这黑点是什么呢?
陈碧珠面色凝重:“恐怕这就是孔军长的血迹了。”